第十九回 病尼姑草坡秘授兩頭鏟 莽娘子毛洞同誅三界魔
足足見那黃瘦的尼姑搶去囉襦,便丟了雙虎,大踏步趕來。趕了幾個山坡,只趕不上。待不趕時,望那尼姑坐在一個山頂上,拿這羅襦隨風耀著,嘻嘻的笑。又趕過這個山頂,那尼姑慢慢地又在一個細草平坡上坐地,以手招足足。足足怒極了,指著罵曰:「賊禿禿賊白日裡做賊,不要走,吃娘子一腳,踏做個爛西瓜。」那尼姑嗤的一笑曰:「不敢不敢,怕閃挫了娘子的二寸小金蓮。」足足怒得了不得,奔上前,只一腳。那尼姑不著些忙,伸兩個指頭,向那鬆綠褲兒下只一捏,卻不知何故,倒跌了數十步。足足自思咱從來廝打不曾吃虧,反被這癆病的尼姑暗算了,豈不辱沒了人。爬起來時,那尼姑仍是坐著,看那黑羅襦的花朵,笑曰:「是繡得好呵。」足足又是一腳,那尼姑似乎眼不曾見伸著五個螃蟹大的爪,向那繡鞋迎著,趁勢褪了下來,屈著肘倒向腳底心一撲,足足只叫得呵呀,又跌了十餘步。似乎通身的筋骨都跌得酸疼,坐在地下歎口氣。尋思著,這尼姑大底是有法術的。一足有鞋一足沒鞋奔上前時,那尼又拿這一隻繡鞋兒看花朵。足足沒奈何,唱個喏曰:「你這尼姑端的是甚人是鬼呵,莫來戲弄娘子。是菩薩呵,娘子情願拜你做個師父。」尼姑曰:「貧尼見你有的是氣力,卻無家法,恐被人暗算。今有一件絕妙的軍器,欲贈娘子。故借那羅襦引娘子到這裡,娘子要麼。」足足曰:「自從嫁了顏公,武庫中萬千軍器,無一根中得咱意。菩薩有好軍器時,贈咱一件,待明兒拿金銀謝你。」那尼姑將手中這鞋,教足足穿好。笑曰:「我軍器呵,是齊天大聖的鐵棒和不老婆婆的肉火鉗,一鍋兒熔化了再造出來的,名喚兩頭鏟。」足足曰:「並不曾聽過軍器上有兩頭鏟。」尼曰:「這鏟中間是鐵精煉成的,又圓又硬,弄到得意時這頭一鏟,血濺桃花,那頭一鏟,腰斷筋麻。娘子中意麼?」足足曰:「菩薩有時,只管俾咱,如何只說風話。」尼姑笑嘻嘻向山後林子裡拿出這件軍器來。哎呀,好個兩頭鏟。那尼姑在草坡上弄了一回,只見銀光閃爍,風嘯雲愁,弄得好呵。弄畢,將這鏟橫在坡上,謂足足曰:「娘子舞得動麼?」足足札好了繡鞋,拿起時覺得沉重,轉得幾轉,氣噓噓地復橫著,搖首曰:「罷了,忒重忒重,不合咱使。」尼曰:「娘子力非不足,只是不善用,教娘子用力的法兒。」遂向足足捏著骨節,授了秘訣。足足習了一回,尼曰:「可矣。」舞這鏟時覺得活動了,尼又點了數十個解索,都習會了。足足曰:「咱們姊妹有力的尚多,如師父肯到咱竹山作個女教頭,不愁他們有力沒使。」尼曰:「貧尼有個徒弟名大智,百般武藝,皆蘊神通,且與顏公有緣。有日廝見,學他的技與貧尼無異。汝牢記著貧尼另有漏景刀一枚,是神鐵鍊成,柔可繞指的,佩在身邊邪魔不敢近,一併贈與娘子。」天色已晚,桃花鄉路遠,因指著山下的樹林,曰:「從這裡投宿罷。」足足披上了羅襦,跪著曰:「師父不肯到咱竹山,何時再見師父。」尼曰:「天色晚了,汝去罷。」足足剛叩了三個頭,這尼已不見了。只見地下有個錦囊,上面有四個字,足足不識那字,只得拾起來與漏景刀同佩身上,提了鏟望望紅日已被前山銜了一半。
走過前山尋那虎時,那裡有個影兒。這黑虎白紋是最稀罕的,思量取那皮與顏公做個座搭,如何不見。沉吟了一會,忽然想那樹林裡,正是夷庚鄉,是那鄉人盜了無疑了。提那鏟直打進夷庚鄉來。鄉長樂進大驚,帶了幾個鄉勇來問備細。足足大罵曰:「你不認得顏莊公的足足娘子麼?娘子到你這個鳥鄉,你不出來迎接,罪已不赦,又縱著鄉人盜了娘子的虎,該得何罪。」言著揮這鏟,左一鏟,右一鏟,已鏟翻了幾個。樂進曰:「娘子息怒,娘子辱臨,沒人通報,故此不知出迎。至謂鄉人盜娘子的虎,這卻不解。」足足曰:「你不解呵,待娘子解與你聽。我正趕著人到松樹岡裡遇一個錦紋的大虎,一個黑質白紋的異虎,被我一頓拳頭都打死了。那白紋的黑虎,是最難得的,正欲取那皮為我莊公作座搭,我才與一尼姑攀話,你們這些人好大膽,竟偷了娘子的虎,若不還娘子時,你這些鳥男女,這虎就是榜樣。」樂進曰:「娘子呵為這兩個大蟲,不知害了我鄉多少性命,仗娘子神威,為我們除了害,那敢盜娘子的虎。今已日暮請娘子權在茆舍宿一宵,待樂進查出那人來,送娘子治罪,兼取這虎皮還娘子,望娘子暫行寬恕。」足足曰:「恁地時,暫行饒你。若無虎皮還娘子時,別有說話。」樂進慌得不知怎的,即著夫人鄉主迎足足進府中,大排筵宴相待。教傳齊鄉勇分頭尋訪那盜虎的人,那裡尋得著。
明日,足足焦躁起來,定要那虎。樂進的夫人鄉主說著情,領了三日的限期,三日後若尋不出這虎皮時,那大蟲就是這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榜樣。樂進連日與眾鄉勇商議,絕無善策。一鄉勇曰:「這裡有個樂生光他女兒樂更生,亦在顏公處做娘子,今聞在桃花鄉離此不遠,那大蟲眼見是尋不著的了,可令生光請他女兒來勸住他,救一鄉人性命。」樂進沒奈何,只得依議而行。
那日玉連錢不見足足回來,拿百巧拷問了幾回,百巧百般的巧抵,那裡肯說原委。著人四下裡尋覓,又尋不見。連錢正在著忙,忽見樂更生稟曰:「足足娘子有消息了。他打了兩個大蟲被人盜去,是在妾夷庚鄉的地方,要鄉長樂進賠償,拿個甚麼兩頭鏟,在這裡鏟人。樂進浼著妾的父親請妾去勸他。」連錢即遣更生點五十名女兵去勸足足。樂進大喜,率鄉勇奏起鼓樂出迎更生,十分恭敬。更生見了足足苦勸一回,足足沒奈何只索罷了。正與樂進的夫人鄉主飲酒間,忽見樂進的幼男樂華貂同著一個女兵上前稟曰:「那盜虎的是金毛洞強人,現有人在此報信。」足足教喚那人進來。俄女兵帶著一個樵夫在階下跪著,足足問了一回。又問那金毛洞在那裡,樵夫曰:「由這鄉西北,過了白藤嶺黃婆鄉,又四五十里便是。洞中有三個大王,一個名飛天豹,一個入地鵬,一個三界魔君。俱是萬軍無敵,殺人不轉眼的,專在此擄害平民。最是黃婆鄉、南巢鄉、三叉鄉,這三鄉受他的毒害更狠。每年供銀米若干,男女若干,鄉長稱奴,夫人稱妾,才得暫休。他無事時,專一扮作樵夫模樣獨自一個巡邏,遇美貌的婦女,便搶回洞中受用。縱有千萬軍馬,無人敢則一聲。那日正在那裡巡邏,我在對山叢莽中伏著,親眼見他將一根松樹挑著一頭黃虎一頭黑虎下山去了。這個就是三界魔君了。」足足大怒,圓睜杏眼,碎咬犀牙,拉著更生曰:「娘子這廝如此放肆,須去打破那甚麼毛洞,捉這魔君,碎屍萬段,為一方民除害。」
明日更生浼鄉長點了四名鄉勇,步兵三百,更生拿著槍,擐了弓箭,足足提鏟佩刀,各跨戰馬,從更生來的女兵亦跟著殺奔金毛洞來。剛至洞外,便有嘍囉攔住去路,飛奔入洞。旋見一個惡漢,面龐十分獰丑,拿口大刀奔出洞外。這邊足足騎一匹拳毛黑花馬,鬆綠繡>,銀紅窄袖小襖兒,腰間擐著灑花淡墨戰裙,頭上無盔,只束著蛙角幗,交龍金抹額,手提兩頭鏟,在馬上亂罵。樂更生騎攢朱六花白馬,月藍繡>,銀泥窄袖小襖兒,只擐絲藕戰裙,亦無鎖甲頭盔,髻束交龍銀抹額,手提燕尾白纓槍。各有十餘個女兵環著。那邊惡漢看得入神,不覺的大笑起來。你兩個毛女兒,欲來作壓寨夫人,須有些禮。足足不等說完搶過來便是一鏟,那惡漢舉刀來迎,二十餘回合,刀已亂了。那邊更生揮著眾軍將嘍囉趕殺,回望足足又有一個使鐵椎的,一個使雙鞭的,圍著足足走馬燈兒的狠鬥。那兩個的形狀,比那使刀的更猙獰醜怪。更生彎著鐵胎弓,發枝箭,可巧的兩個惡漢頭並著,但聞耳邊翎響,躲不迭,兩個頸嗓,同貫著一枝箭。這兩個就是飛天豹、入地鵬。原來更生的箭是最長的,故齊貫兩個頸噪,在地下爬滾。足足趁勢把那三界魔君鏟做兩段。那些嘍囉齊齊的跪著討降。足足令四個鄉勇搜那金毛洞,搜出女子十餘人,金銀兩大箱,虎皮倒有七八張,那黑質白紋的正在那裡。先將諸女子問出姓名居裡,著人送回。令鄉勇載著金銀虎皮先回夷庚,放把火將這洞拉雜雜地燒做個火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