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血濺花園炭團誤弒可明禮 火燃眉坂嬌鸞計救顏少青

  由是在迎鸞樓,與嬌鸞娘子誓海盟山,直鬧至十五日才得出莊。這幾日,雖在蘭麝叢中,而實刻刻驚心吊膽。回想了幾回,魂魄尚兀自搖蕩哩。是時,帶了鯨鵬,跨馬直奔鬥騰驤營,喜得無人窺破。遂打點明日謁可公的禮。知韓杰精細過人,吩咐暗藏兵器,緊緊相隨。至期,可明禮帶了幾個莊勇,出莊門迎接。兩旁鼓樂齊喧,並著馬,奔可府裡來。少青登堂敘禮已畢,曰:「丈人不棄潺懦,許駙馬後,願得始終奉事。」明禮笑曰:「人惟不慎其始,故弗保其終。莊公肯輕身賁我荒莊,立刻便見心腹。」須臾茶罷,便邀進花園燕飲。暗使人打發從人先回,惟留韓杰在外俟候,不許隨進。將少青帶進園裡,正欲舉目看那亭榭花木,忽兩旁走出十餘個軍士,將少青拿住,捆在一個空房裡,吩咐不許聲張。教人絆著韓杰,在外面飲酒,裡頭的事,一些不知。
  卻說少青初到時,可夫人攜著炭團莊主在屏內暗窺,見少青容止華美,十分滿意。及見明禮帶入花園中,好一會,明禮獨自一個出來,心甚疑惑,謂炭團曰:「你父親將你許配了顏莊公,這莊公的人才,是你親眼見的,又收了他許多聘禮,合莊無不知,今帶進花園,靜悄悄並不像燕飲的光景,定然聽那陶士秀攛掇,害他性命,你的終身,卻怎了也。」言著大哭。炭團曰:「娘勿悲,待兒打進花園裡,搶他出來,不見怎的。」夫人曰:「兒勿造次,先使幾個精細女兵,挨進園中,打探押在那裡,待至夜深,方可行事。只是獨你一個,縱有三頭六臂,怎能夠救得他回。你平日與嬌鸞甚好,何不浼他畫條計策救他。」炭團密使人往請嬌鸞。回言:「嬌鸞娘子聞嬌客到時,便帶著幾個人府上去了。炭團聞語,疑惑起來,又疑與父親同謀,甚是焦躁,幾回懷著鐧,思去搶人,卻被夫人攔住。看看天晚,正好明月。炭團飯也不吃,踱來踱去,踱進花園裡來。原來園裡有所書房,燈光從窗櫺射出。接著月光,在窗外張時,見裡面銀燈下,那陶士秀正與父親說話。但聞士秀曰:「便好今夜結果了他,免生枝節。」明禮點點頭曰:「我已吩咐人,三更時下手了。」炭團大怒,打進書房,指著士秀罵曰:「你倚仗看了幾卷雜書,想出這美人局來陷害人,不爭你陷害他,只不該壞我的聲名,使我終身無靠。豈不聞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你背了陶鄉長,來這裡媚人,是事二君的賊了,又欲牽連我來陪你麼。」士秀正欲躲避時,誰知炭團說未了已一鐧打翻。明禮那裡喝得住,用身隔著,炭團力大,將明禮拖開,復是一鐧,腦漿並裂,嗚呼死了。明禮正千賤人萬賤人的罵著,炭團怒得沒回轉,把那鐧向書房的柱一掃,啪的一聲,那柱斷做兩截。這簷瓦,囗洌洌已倒塌了一角。氣忿忿地走出花園來,一女兵在槐樹下呼曰:「莊主,這側後空房裡便是。」炭團才走得幾步,有幾個軍士從後面趕來,拿著繩,向炭團便套。炭團將那繩只一扯,扯做了數段。乘月光,舞著鐧,逢軍士便打,一鐧一個,打得淨盡。正走到廁牆邊,櫻桃架下,迷迷離離,見個人影從背後抱將過來,欲躲不迭,已被那人抱著。炭團怒益甚,回雙鐧向腋下倒插過去,不期插得力猛,那人哼的一聲便倒,連這鐧拖將下去。回看這鐧已釘那人的腹裡。一腳踏著那人,一手拔鐧,那血從鐧孔中直射出來,射得炭團變做火團,滿身是血。又有一個人提著樸刀,不提防槐樹下的女兵,揮雙刀向那人腰間一撇,撇在地下。這女兵從月光下看那人時,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放聲大哭。炭團問知原故,罵曰:「你自己不謹慎,誤斲了父親,哭甚麼,再哭時,我只一鐧。」女兵那裡敢哭。炭團急奔廁後,正欲打開空房搶人,復從櫻桃架下經過,那知忙著些,被鐧穿的那屍絆著足,跌了一跤。那屍手足還自顫動,恰月光從花罅裡,正照著那屍的面,唬了一驚,細看時,丟了鐧抱著那屍,呼天搶地的大哭。那十餘個女兵,一齊上前,備問原故。炭團只是說不出話,眾女兵看那屍時,「呵呀,罷了,好像我們莊公。嗚呼死了。」嚷了一回,夫人亦提燈而至:「呀,我的兒,為何打死了父親?」炭團哭得不能答應。不提防走進七八十人,驀地將炭團綁住,為首的,正是可飛熊。罵曰:「為著假丈夫,弒了真父親,這還了得!」夫人哭曰:「這不干我兒的事。」時飛虎亦至,曰:「乾與不乾,明朝集齊莊勇,自有公論。」一面收拾屍首,除明禮、士秀外,共打死四十餘人。著軍士打開空房,拿少青出來,一齊治罪。
  但見軍士忙忙地從空房裡嚷將出來,曰:「不好了空房的後壁已破逃去了。」眾人搜至天明,那有個影兒。時合莊莊勇,已齊集可府。也有護著炭團的,也有說炭團放走了少青的。正喧嚷著,忽見府門外一對對的女兵,引著後面一騎擐嵌銀獸面繡鎧,曳著百花點翠戰裙,珠冠上雉尾翹翹的,正是嬌鸞娘子。眾人曰:「娘子來,有分別了。」嬌鸞下了馬,哭進府中。眾人紛訴前事,嬌鸞怒罵炭團曰:「你弒父求夫,知罪麼。」炭團哭曰:「恨士秀那廝,哄著父親,壞兒名節,有意殺他,是真的。迷朦月影,紛攘攘的拿兒,或雙鐧無情,誤打著父親是有的。眾莊勇誣兒放了那人,這就冤枉了。兒言是實,任娘子擺佈罷了。」眾人曰:「必須究出少青來,替莊公報仇要緊。」嬌鸞曰:「待儂帶回迎鸞樓裡,慢慢的拷問,便有端的。你們且暫散歸。」遂帶炭團回迎鸞樓。下令教軍士緊守樓門,勿令外人窺伺。將炭團帶至大廳事,鬆了綁。炭團正在慌張,遙見帳中坐著一人,錦袍玉貌,分明是顏少青,心裡一跳,又一喜,拉著嬌鸞私問曰:「坐帳中的,是何人?」嬌鸞笑曰:「你殺了父親,都為著這人,卻來問我。」炭團曰:「緣何忽在這裡。」嬌鸞曰:「是儂同韓杰莊勇內外接應,暗暗地打破空房後壁,救出來,暫藏這裡的。若待你救他時,已是遲了。」炭團沉吟著,又問那個叫韓杰莊勇:「你如何認得他?」嬌鸞曰:「這人是顏公帶來的,赤臉藍髯甚是英猛。顏公被困時,他在外面,一些不知。著人私喚他來,授以密計,待黃昏後舉事。」炭團曰:「怪儂道昨日差人請你,尋你不見,猜是與父親同謀,肚裡正怨著你,誰知你比兒更關切。」嬌鸞拉著炭團的手,進帳來見少青。炭團道了萬福,瞅著少青不語。少青見炭團臉圓如月,杏眼櫻唇,十分端麗。因上前作個揖曰:「只為少青一人,累得莊主這般苦。莊主呵,你何以酬報呢。」嬌鸞曰:「到這田地,還說甚麼閒話。且商量怎地逃生要緊。」炭團曰:「兒父親已死,又無兄弟,憑仗娘子神威,待兒殺了飛熊、飛虎,擁立顏公,誰敢不服。」嬌鸞曰:「兵非己兵,將非己將,顏公平日又無威德及莊人,倘合可莊之眾以攻一人,反罹不測,不如乘其不備,與你輔著顏公,殺出可莊,然後廣羅豪傑,兵強馬壯,攻破可莊,以我之心腹,布為莊勇,並不用可姓一人,漸漸施布恩惠,要結人心,所謂逆取順守,乃千年不敗之基。今儂與莊主,弒父叛夫何以見容於群下,不如速逃。」少青曰:「娘子之言是也。今某有兵二百,屯羊蹄徑外,有兵三百,屯碣門外,倘出莊門,不患無接應。只愁娘子莊主,寡不敵眾,難出樊籠耳。」炭團曰:「不是兒誇口,仗兒的銀稜雙鐧當先,娘子的梨花槍押後,何患不出莊門。」正議著,忽報有奉公坊的莊奴,帶著兩個十六七歲的村女打進可府,十分雄猛,無人攔擋得住,眾莊勇請娘子定奪。嬌鸞驚曰:「這是怎解?」少青曰:「不敢相瞞,這是某新收的侍婢,五六百斤的大石,他們只當個紙球兒玩,是絕大力的。大約聞某消息不好,故來搭救。」。嬌鸞拍著案曰:「這便是一個機會了。」即教人收拾樓中細軟珍寶,一面密喚韓杰,授了計策。先下樓去,一面傳令諸莊勇,緊守府門,休放他入,休放冷箭,待娘子用計擒他作個女將。即點齊男兵六十人,女兵二百人,備了馬匹,馱載箱籠,殺出樓外。炭團曰:「我這鐧,卻在府中,使甚軍器呢。」嬌鸞使人拿令箭一枝,入府催取女兵調用,即教帶出莊主的銀稜鐧來。又將那樓四面堆了火種。炭團揮雙刀,騎匹烏雲馬,當先殺出。剛遇著府中的女兵,那女兵百人,皆炭團心腹,炭團棄了刀,取過雙鐧,領女兵奔至府前。見韓杰及介之父女,在這裡尋人廝殺。韓杰假意拿刀來戰炭團,約四五回合,回身便走。那三個人亦且戰且走,後面嬌鸞軍馬,慢慢地追將上來。韓杰正走時,一隊人攔住去路,韓杰手起刀落,早斲翻了幾個。那三個人揮著刀,如切瓜的一般,剩的都逃命去了。各人奪得馬匹騎著,斬開莊門,嬌鸞押著箱籠,慢慢地行。有人認得中間騎白馬的,正是顏少青。報與飛熊、飛虎,二人大驚。掉槍上馬,正欲來追,望見可府後面,火光照天,回馬向火光處奔時,卻是迎鸞樓火起。於是飛熊率人救火,飛虎策馬追。少青、嬌鸞等已出碣門去了。飛虎傳齊莊勇,點了大隊軍馬,殺出碣門,見鬥騰驤的兵,環列前面,可嬌鸞的兵,環列莊左,為犄角勢。飛虎見天已昏黃,不敢出戰,傍碣門下寨,教飛熊再點軍馬一千,準備明日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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