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賂本官拙行鐵扇子 懲土惡痛打丁霸王

  無敵回山後,廷藻在錦溪旁,租了一所房屋,與小鳳居住。這錦溪去城南半里,岸夾桃李,間以垂楊,花時燦爛如錦,是個絕幽雅的所在。小鳳換了女妝,不旬日,討了個小丫頭,一老媼,一小廝,五口兒過活。是年提學簽事胡公,見廷藻文,大奇之,取入蒙化學第一。明年鄉試,又中經魁,連捷成進士,以三甲授南陽葉縣知縣。
  這葉縣俗最頑梗,多盜賊,盜賊以三霸王為窩主。城中霸王丁姓,是個武舉;東南隅霸王韋姓,是個援例的監生;西北隅霸王刁姓,是個捐銜的照磨。三人各霸一方,專一占人妻女,縱爪牙暴掠良善,官府莫敢誰何,人又號他為坐地三虎。廷藻到任,微行訪察,深悉其敝。是日,攜眷到衙,前官交卸已畢,即有三名帖到拜。覽之,丁武舉、韋監生、刁照磨也。帖裡寫著或鐵碗十全,或鐵瓶一雙,或鐵扇一持。玉公大疑,呼舊吏問得明白,始知:鐵扇者,銀一千兩;鐵碗,銀六十兩;鐵瓶,銀四百兩,是這裡交結官府的暗號。玉公大怒,呼號房門子,罵曰:「本縣是清如冰直如弦的官,才到任,敢以此物相侮弄!」擲其帖於地。
  明日搜撿前官案件,正要尋那三人的破綻,見有生員陳燕,控韋監生搶奪田禾,打死伊弟陳多福一案;劉李氏,控刁照磨強姦伊媳胡氏,殺死三命一案;劉全貴,控刁照磨糾盜劫伊當店,贓越一千,斲傷事主八人,其一登時斃命一案;韋倫光,控韋監生毀骸奪墓一案。搜來搜去,並無有控丁武舉的。正猜度間,忽炕上有紅紙飄下,拾視之,仍是三人的名帖。其鐵扇一持的,加至兩持;鐵瓶一雙的,加至三個;鐵碗十全的,加至一十六個。呼長隨門子詰問,並言不知。乃將三帖藏書夾裡,每值告期,留心伺察,亦並無有告丁武舉的。者會城西武廟誕期,擺道往祭,歸至西清街,聞叫冤聲甚哀楚,遂停轎,教拿那叫冤的。頃忽拿至。兩婦人懷中取出狀子,玉公看了,喝曰:「你這婦人好刁潑,須知丁某是本城中最有體面的,你聽誰唆擺,誣陷鄉紳。」婦人欲分辯時,玉公喝聲:「鎖住,拿回衙內,慢慢地究出唆擺人來。」眾差役一聲齊吆喝,鎖著婦人,隨轎回衙。滿城百姓為那兩個婦人捏著把汗,哄至衙門看時,又悄悄地一無所見。
  早有人報知丁武舉,武舉大喜,自言自語曰:「這兩持鐵扇,使得妙也。」正鼓掌間,忽背後有人和著曰:「使得妙!使得妙!」武舉驚顧時,是家中幫閒的,混名面面毒,相與大笑。武舉曰:「正欲與你酌議此事,這城中誰敢這麼大膽,與那婦人做狀子,作我的對頭。你想想,想得出時,即刻擺佈了他,作個榜樣看看。」面面毒皺著眉,想了一會,曰:「是了,岳廟前新來個擺卦的,自說是廣東人,又自說會做狀子,但沒人彩他,想城內外做狀子的,誰敢向虎鼻上討汗。況大半與爺相好的,除了他,別無第二個。」武舉怒曰:「著人捉他來試試老爺的大棒,利害不利害。」面面毒曰:「爺勿動氣,新官的脾氣,是拿不定的。我請問這兩持鐵扇,可曾交到玉太爺手裡麼。」武舉曰:「我打聽著這帖子是老玉笑嘻嘻收得密密的,正打點這鐵扇子如何送法,恰有那婦人的事發作,他若想我這鐵扇子送得快時,須火急的將那婦人替我打死,不呵,我便另行計較。」面面毒跌腳曰:「這話差了差了。初到任的官兒,如饑鷹一般,眼中的肉,未曾入腹,這饑火燒出來,立刻變卦,我勸爺明日寫個拜帖,使人扛著鐵扇子,面上蓋些菘菜,親自送入署裡,當面交納,兼問他這婦人如何辦法,又將岳廟的占卦先生過了嘴,等官差拿他,辦個唆訟之罪,不勝似自己動氣麼。」武舉笑著,拍案曰:「人言汝面面毒,誰知又面面到哩。你明朝打聽著婦人的消息,或者已結果了他,也未見得。」
  明日面面毒起個絕早,衙裡打聽了半天,打聽不出一些消息來。又去問拿婦人的小差,那小差說:「這官十分古怪,將婦人一直帶入內署,至今未曾放出,知他怎的。」面面毒遂將小差的話,回復武舉。武舉十分疑惑,午下,扛著鐵扇,寫了名帖,乘著轎,往衙裡時,又道本官有病,改日請會。這鐵扇依舊扛回,與面面毒面面廝覷,不知怎的。又過了兩日,忽有人拿著玉廷藻的名帖,曰:「本縣太爺,請老爺衙裡吃酒的。」面面毒指著帖子,嘻嘻的笑曰:「此是催鐵扇的符了。」商議了一回,武舉忙忙的換了嶄新衣服,使人扛鐵扇,隨著轎子,直奔衙裡來。至大堂,下了轎,卻不見知縣出迎,肚裡正自疑惑,忽數十個公人鬧著,拿鐵練牽著兩個人,由東邊牽過西來,捺眼看時,唬的魂都散了。你道此兩人是誰,一個是東南隅霸王韋監生,一個是西北隅霸王刁照磨。定定眼,欲向前問個原故,背後聽得叮噹的響,一條黑影兒眼中晃著,早有人套了自己的頸了。武舉驚定時,向公差罵曰:「你的不知死活的賊男女,誰教令你敢套老爺?」公差曰:「不干我們的事,只是老玉教令著,不敢不遵的。」言未畢,一聲梆子響,咚咚咚,三點鼓,大堂上,嗚嗚著贊起堂來。武舉冷笑一聲,挺身子面外立。玉公大怒,喝左右將武舉拖翻在地,剝去冠服,打四十大板。這打手原懼著他,只是輕輕的見個意。玉公看在眼裡,換別打手,將前打手亦打了四十,趕出去。使數人各拿藤枝,復將武舉打了百餘,皮肉迸血,才呼住。武舉臥在地下,大呼曰:「武舉所犯何罪,左不過鐵扇子繳遲了些,不直得恁般苟刑。」玉公將響木兒亂敲,喝再打。左右齊吆喝著,只不動手。玉公曰:「本縣清如冰,直如弦,你寫的甚麼鐵扇兒戲弄本縣,故此打你。」使人將鐵扇扛到庫房存庫,本縣自有處置,叫門子拿枝簽兒,押往大黑班中,明日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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