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寵龍陽魂消錦帳 鬧刺客膽破深宵

  話說周小燕見張咸貴胡雅士都打下重注,疾忙放出手段,搶著了一副至尊寶。雅士看在眼裡,不禁暗暗好笑,把天門兩張牌扳起,先翻出一張,見是三五,再有一張,用大拇指拈了好半天啪的翻出,搖頭道:「倒霉倒霉,竟是個無名一。穩輸了,穩輸了。」
  大眾瞧時,見翻出的是張么二。巧寶鳳姑還不在意,小燕大驚失色,暗道不好,這姓胡的必也是個(外囗內欒)霸,恨我有眼無珠,沒有識得錯使褪龍梢手段,搶了一副至尊寶,他卻用拍筍頭手段來對付我。天門上這副牌,明明是無名二,一張三五,一張長二,瞧得清清楚楚的,怎麼好好的長二,會變起麼丁來?不是拍筍頭是什麼。我這副至尊寶,如何再翻的出?手裡又沒有別的牌張,倘預備了別的牌張,就把麼丁拍去也未始不可,現在翻出來,他必定要和我過不去,叫攏人來,人家必定都要說我做手腳,我是至尊寶,他是無名一分辨都沒處分辨。正在轆轤似的轉念頭,三家牌都已翻出,都催著莊家翻牌。小燕道:「通賠通賠,不必翻了。」
  胡雅士道:「甚麼話,牌沒有翻出,如何好使莊家賠錢?賭場中從來沒有這個規矩。」
  巧寶見機,忙上前解勸,說歹說好,說了半天,把日間贏進的錢嘔出了二千,方才罷休。從此巧寶等便不敢再到富本紗廠洪公館做生意了。所以周鳳姑等一見咸貴雅士,就唬得面孔失色。當下雅士走進,就道:「哎唷,玩抓攤,倒會得開心,我也來打兩記,陪陪你們的豪興。」
  品純連忙起身道:「唷唷,我道是誰,原來是雅翁,請坐請坐。」
  說著,就敬上兩支綠錫包香煙,雅士接香煙在手,笑問生意好?品純道:「平平,現在的老貴,都乖得鬼怪似的,就做著點子血路,那尺寸也總瞧得見,說不定還要嘔吧。碼頭上生意,那裡及得船裡?」
  兩個人談的起勁,不防費太太費小姐都聽了個備細。雖然不很明白,未免都動了點子疑心。此時恰好大姨太取了賭本進來,叫費太太出去,交點清楚。費太太回後一望,見左右沒人,悄向大姨太道:「妹妹,今天這抓攤,我看有點子怪氣。上海地方,翻戲多不過,這姓單的莫非是翻戲一流?你我須要提防一著。你走後,又來了兩個人,一個姓張,一個姓胡,單品純和姓胡的講了好點子話,都像是切口,聽了都不很懂。」
  大姨太道:「他們既然是翻戲,為甚起先幾攤,都是賠錢的?」
  費太太道:「也作興是下餌釣魚的勾當,你我那裡知道。」
  大姨太道:「這樣,我們不賭罷。」
  費太太道:「不賭倒又不好,我現在不過疑心罷了,究竟是翻戲不是翻戲,卻還說不定。我看賭儘管賭,只是不要下重注,贏了連本撲上,滾著了再撲,一竟贏,一竟滾下去,輕注也變成重注了,一樣也會贏錢。倘然吃了去,本底都是他們的錢,我也不傷什麼脾胃。你道這法子好不好?」
  大姨太連聲稱妙,忽聽背後道:「躲在這裡,講甚知己話?他們都又上場了呢,快點子發財去。」
  兩人回頭,見是周小燕,忙止住話。費太太道:「我們正在商議重打一下子。小燕道:「打的重,錢就贏的多,打的輕,贏煞也有限。」
  費太太道:「是極是極。」
  一邊應著,一邊跟了周小燕,重進東廂房來。見單品純正在開攤,龍吟捏著支筷,四文四文的數整整三四十二個錢。康小姐馬小姐都道:「又是一記青龍。品純搖頭道:「怎麼今天恁地不濟,吃的都是小注,賠的都是大注。倒霉倒霉。」
  周小燕怪賀太太道:「你們不打,不知錯掉了多少錢,現在重打幾下子還不晚。」
  費太太微笑點頭,品純配過注目,重又做好。小燕道:「可以下手得了。」
  康小姐道:「青龍上連覆了兩記,這回總不見再會覆了。」
  馬小姐道:「我偏再覆一記,看著不著。」
  隨把五百兩一張莊栗,仍在青龍上一押。康小姐道:「俗語說出門有利,我且試一試看。」
  在出門上押了一千兩。費太太只打得一百元,費大姨五十元,也在青龍上。周小燕道:「你們膽懲地小?且看看我手段。」
  跟著康小姐也打了一千商『開出寶來,恰恰又是記老寶,費太太一百賠著三百,費大姨五十賠著一百五十。品純又做一寶,費太太此時真是利害,不但打的很輕,並且還就輕避重,見人家都打在青龍,他就在出白兩門上略打些些,著了連本滾上,真是成竹在胸,目無餘子,弄到終局,並沒什麼進出。周小燕埋怨單品純不應露風,使很好的老空,變成乾血癆,大家賺不著血路。品純也懊悔不已。小燕道:「抓攤弄不著他,還仍舊麻雀罷,費家這幾個老空,麻雀是很歡喜的。」
  鳳姑道:「不要說麻雀歡喜,昨天我糾合他,他也沒有答應。」
  小燕道:「過天兒再說罷,且等冷一冷場看,現在他們正在疑心頭上,越糾合他們越疑得利害,還是不去糾合的好。」
  卻說費太太為人本是精明不過的,自抓攤上悟出周公館做弄自己,珊家園這條路,足跡便稀了好些。費大小姐卻還不肯放手,向費太太道:「嫂子,他們圖謀我們幾弔銀子,倒是小事,只不該把我們當作戶頭,當作冤捅,那口氣不出,我心裡總有點子不這麼樣。」
  費太太道:「你心裡不舒服便怎樣?你我又不會幹活手等事情,說不得只好自己認個虧是了。俗語說的好,受一回虧,學一回乖。」
  費大小姐道:「我倒有個計較在此。可以用不可以用,須還要大家斟酌。」
  費太太道:「甚麼計較?」
  費大小姐附著費太太耳朵,如此這般,說了一通。費太太喜道:「此計大妙,准可以報復前仇。」
  費大小姐道:「好雖是好,只可惜難為了兩個旁邊人。」
  費太太道:「那也沒法,只好對不住點子他們了。現在世界上,憑著良心天理做人是行不去的,只要自己不吃虧就完了。再者他們也不是吃虧不起的人。」
  費大小姐道:「嫂子說得是,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拜他去。」
  費大小姐回房,換了衣裳,照著鏡子,又把兩鬢掠了兩掠,一個新用梳頭娘姨,名叫阿素的,忙上來接著刨花刷,替大小姐把髮髻左刷右刷,刷了個精光。大小姐命阿素瞧瞧馬車配好沒有?阿素應命而去,一時回復,馬車已經定當。大小姐就扶著阿素肩膊,冉冉下樓,才下扶梯,忽聞一陣香風,一個美少年劈面而來,費大小姐猛吃一驚。這少年見了大小姐,倒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叫了聲大小姐。仔細瞧時,那裡是甚麼美少年,就是乃兄的跟班王阿根。
  只見王阿根穿著身極時路極華麗的綢緞衣服,光著頭,頭上的劉海面前很短,腦後長到三寸開外,一斬斯齊,披在肩上,好像涼帽上雨纓一般。那根油鬆辮,精光滑脫,真是蒼蠅都跌得煞,蚊蟲都滑得腳。大小姐見了這副打扮,不覺詫異起來,坐上馬車,就問阿素道:「阿根裝扮得什麼似的,老爺為甚不說說他?他這副打扮,那裡還像個底下人,認真公子哥兒還沒有那麼華麗呢。他穿了這種衣服,叫公子哥兒穿點子什麼?」
  阿索道:「大小姐,你還沒有知道麼,現在的阿根可比不得從前了。從前阿根,不過是老爺個跟班。」
  大小姐道,「現在呢?難道他不當跟班了麼?」
  阿索道:「現在名分上原是個跟班,底裡早和老爺做了朋友了。自從太太姨太太在堂子裡走動後,老爺就和阿根要好得一個身子似的,吃也在一桌,睡也在一床,阿根仗著老爺的勢,要怎麼就怎麼,誰敢回他一聲半句。前天兒阿根坐著老爺馬車,到張園去遊玩,老爺自己要出去,馬車倒沒有了,查問起來,廚子阿保不敢隱瞞,實說根二爺坐了去,總道老爺要不答應,那知老爺竟然大度優容,回說不妨不妨,我就坐著包車出去罷,停會子馬車回來,叫他到寧波總會接我是了。你想要好到這般地步,不是朋友是什麼?」
  大小姐聽了阿素的話,方始恍然,暗想哥哥真也會玩,連個阿根都玩上了,這事叫嫂子得知了,不免又有一場是非口舌。因囑阿素,太太姨太太限前再休提起。阿索道:「大小姐,我又不是呆子,這個話怎好向太太姨太太講,那是不用吩咐得的。大小姐,你叫沒有曉得,現在個阿根,講究得來,他的打扮,在上海男人裡頭派起來,怕要算他第一呢,一起身,就用淨面玉容散,擦去隔夜油膩,再用芝蘭香皂洗臉,洗到那張面孔亮晶晶地發出光亮來,然後擦上玫瑰香蜜,再用香水粉紙,細細的揩拭,揩到個勻淨,面孔上功課總算完畢了。第二就收拾那張嘴,拿象皮牙刷,蘸著皇后牌牙霄,洗刷牙齒,洗畢,就吃口香糖十二粒,所以走上前來,離著四五路,就聞著香噴噴地。他那個頭,剃得精光雪亮,差不多是天天剃的,最遲最遲也不過隔得一日。那條鬆辮一天卻要梳兩回,梳起辮來,刨花水,茄露油,生發香油,用得比你我還要多。」
  (寫一屁精,紙上便活現出一個屁精來,妙極。)費大小姐暗想,怪不的哥哥要著迷,這沒廉恥忘八,這樣的會作怪。一路講話,馬車早到康總督行轅,見很大很大一所西式宅子,圍牆內七八畝廣闊一片草地,中間馬路,直達到宅子階前,兩邊遍植外洋花草,都用短籬圍護,碧草遠鋪平似鏡,垂楊低拂綠含煙,倒也十分清雅。馬車直到階前停下,門公上來詢問,曉得是康小姐閨中膩友,不敢怠慢,慌忙入內通報。走到邀門口,撞著跑上房二爺小和,小和問甚麼事?門公道:「有女客來拜小姐,快替我回一聲。」
  小和道:「誰家的女客?」
  門公道:「哎喲,這倒沒有問明白。」
  小和發話道:「當了這麼年公事,怎麼還恁地糊塗?小姐問起來,叫我怎樣回答?」
  門公道:「是是,待我去問來。」
  跑到外邊,問了個清楚,重行進內告知小和。小和登樓,京告康小姐,康小姐忙叫快請,一面親自下樓迎接。行過書房門口,忽聽裡面有人在爭論,一人道:「這個事情,我可真弄不下了,這沒廉恥東西,自進了我的門,野心總不肯改掉,常常的全夜不歸,也不知他在乾點子甚麼?孩兒在上海做事業,這個台那裡坍的下?現在決計辦他一辦,出出這口惡氣,沒的我一個兒花了錢,倒叫大眾快活。」
  又聽一人道:「那就是你孩子氣了,這種事情算得甚麼?上海地方又不光是你一個經著,所說家醜不可外揚,越鬧越坍台,鬧他怎的?並且他原是個婊子,你沒有娶他時光,原是天底下人共玩的,現在歸了你一個所有,就便怎樣不規矩,也不過三四個人罷了,比了從前,究竟要好上許多呢,怎麼你心還不足?做個人總要量氣大,量氣大福氣也會大。你不信只要瞧我是了,你那幾位姨娘,平日是怎麼個樣子,你見我幾曾說過他一聲半語,過得一天,就是兩個半日,何必這樣的認真?鬧出來白亮人家耳朵,於自己面上究也沒什麼光輝。勸你還是聽我的話,放開手罷。」
  康小姐聽得明白,先開口的是同胞哥哥,後開口的是生身老父,再要聽時,小和已領著費大小姐進來了,只得含笑迎上,問了好,手挽手一同上樓。阿素見過康小姐,自下樓尋淘覓伴去了。房間裡娘姨敬上煙茶二事,費大小姐就和康小姐密密切切談起心來。漸漸講到賭錢上頭,問這幾天珊家園可去?康小姐道:「三天不去了,家裡稍微有點子事情,走不脫身,沒有去。姐姐是天天必到的,這幾天可曾贏錢?」
  費大小姐道:「也沒有去,玩幾張脾,雖然是消遣事情,輸贏太大了,究屬沒甚趣味。」
  康小姐道:「是極,周公館裡玩牌,我總算玩了一年多了,卻一回都沒有贏過,少說些,也送掉了五萬多銀子。有人說他們的牌靠不住,我想這話也不為無因。」
  費大小姐道:「妹子也有點子疑心,只是拿不著他們真實憑據,奈他們不得。只是鳳姑小燕,也總算是很要好的姊妹,做弄你我幾個人,講起理來,真是不應該。」
  康小姐道:「我起初也不知道,馬招弟告訴我,說他們麻雀都是抬轎子,所以連賭必贏。」
  費大小姐道:「所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像鳳姑小燕,竟會得拾轎子,不說穿那裡想得著?」
  康小姐道:「我叫沒有同心的人,倘有同心的人,就做一局抬轎子,報報仇也未始不可。」
  費大小姐喜道,我沒有開口他倒先來了,隨答:「我也這麼想呢,既是姊姊有這條心,你我二人又何妨合做他一局。論理是這種事情不是你我乾的,但是他這樣可惡,不算計他點子,天理上也講不過去。」
  康小姐大喜,兩人約定日子,言明輸贏通算,又談了會子別的事情,費大小姐才告辭而去。徑到珊家園周公館,鳳姑接著,問小燕時,回說到單公館會鳳鳴去了。費大小姐道:「我來的可真不巧,正想和小燕姊講一句知心話,巧巧的又出去了。」
  鳳姑問是甚麼話,可否向我說了,由我轉告訴舍妹?費大小姐道:「向姐姐說,原是一樣的。只我還要懇求姐姐,姐姐聽了我這話,肯從最好,不肯從,也肯包庇點子,不要在人前說出來,在人前說了出來,我以後便不能再做人呢。」
  鳳姑聽了懷疑,忙問甚麼事?費大小姐向背後一望,見沒人,才悄悄道:「康小姐手裡很是有錢,你也知道的,我和他的交情,雖不十二分知已,總也算過得去了,我現在有樁艱難事情與他商量,他竟一口回絕我,你想有這道理沒這道理?」
  鳳姑問為甚麼事要和他商量?費大小姐道:「今天來了個珠寶掮客,拿出幾粒珍珠來糾合我買,我揀中了一條勒口,五十八粒很粗很粗的穩圓珠子,還有三百幾十粒小珠子,一對牛奶珠,可以做墜兒的,講定四千二百塊錢。那裡知道我們嫂子一定不肯買,我和他爭了幾句,說戧了,他說你有錢,你儘管去買,我再不來阻止你。姐姐,俗語說樹樹要皮,人人要臉,我給他這樣說了,倘不爭一爭氣,如何再好做人?所以特去向康小姐商量,想借幾千洋錢,把這東西買了下來,誰料他竟一口回絕我。姊姊,你可有甚法子替我想想?」
  鳳姑道:「我倘是有錢,這幾千銀子事情不值什麼。」
  費大小姐道:「我也知道,你和我一般,有嫂子在前,自己不能夠作主。只是我今回並不要問你借錢,只要你幫我一幫忙是了。你幫我忙,你自己也有利益,也有好處。」
  鳳姑忙問:「叫我怎樣幫忙法?」
  費大小姐道:「康家這丫頭,恁地不顧交情,我想你我兩個人就合串一局,把他做弄一番,不知你可肯幫我這個忙不肯?」
  鳳姑心裡一動,就問怎地做弄法?費大小姐道:「他是很喜歡賭錢的,自然就在賭錢上做弄他。我去和他來叉麻雀,底碼碰得大一點子,你我兩人暗地裡抬著轎子,輸贏打通帳,那個張子好,就放給那個,兩個吃一個,那總不見會輸了。」
  鳳姑道:「這種抬轎子事情,我是始終沒有辦過,現在在你面上,說不得只好做一做了。」
  費大小姐見鳳姑一口應允,喜得連聲道謝。暗想兩個已經有了,再找上一個,這搭子就成功了。辭過鳳姑,一部馬車徑投張園而來。這日,恰是禮拜六,張園遊人很是眾多。費大小姐馬車至安塏第門外停輪,扶著阿素,下車進內,見醉芳樓謝絮才等,凡是有名的妓女,都在那裡泡茶。見了費大小姐,都不免點頭招呼,阿素用手指道:「那邊不是王家小姐麼?」
  費大小姐隨他所指的地方瞧去,果見王珍珠一個兒坐在那邊。費大小姐走上前去與他招呼,珍珠也忙起身讓坐。二人坐下閒談,才談得三五語,猛聽得草地上人聲鼎沸,樓上樓下喝茶的人,都從窗口裡伸出頭去瞧。費大小姐坐的齊巧是靠窗,望到老洋房外荷花池畔黑簇簇一堆的人。阿素最是好事,向費小姐只說得一聲:「小姐,我去瞧瞧。」
  要阻止他時,早一溜煙跑去了。一會子,笑著回來,費大小姐問他甚麼事?阿素彎腰拍手,笑得一句話都講不出。王珍珠道:「恁地好笑,到底是樁甚麼事?」
  阿素道:「一個老頭兒,在荷花池邊瞧那自行船,不知怎樣,一失足跌了下去,三五個二爺竭力拖救,拉住他的手,拼命往上拖,拖起來泥水淋漓,活像一落坑雞,拖得那老頭兒手骨痛得折斷相似,大罵跟班道,我沒有溺死,倒先被你們拖死了,混帳混帳。一個跟班連忙垂著兩手應道是是,那副情形不由人不笑煞。」
  說畢,便學著那樣子,引得費王兩人也同聲笑起來。費大小姐道:「這老頭兒不知可就是康總督?康總督從前在任上時,曾鬧過一回兒笑話。那年安徽有個徐錫麟,動手刺殺了恩撫台,風聲鶴唳,弄得各省制台撫台,沒一個不戒嚴防備。這時光康總督還在做撫台呢,嚇得什麼相似,叫撫標兵弁,戎裝披甲,全夜挨班巡邏,撫台衙門四週,鳴鼓掌號,徹夜不絕。又僱了許多本領高強的鏢師。執著兵器,守在上房左近,防備的十分嚴密。
  康巡撫睡在床上,卻還心驚膽戰,常從夢裡頭驚嚇而醒。康巡撫的二姨太,本是著名的小腳,那雙小腳尖而且小,真不愧玲瓏透徹四個字。這夜不知怎樣,二姨太的腳尖兒剛剛在康巡撫肚子上一碰,康巡撫從睡夢裡驚嚇而醒,大呼有刺客有刺客。
  這一呼,闔署的人,便一齊披衣起身,太太姨太太少爺小姐丫頭老媽子二爺們,聽得上房有刺客,那一個不驚,那一個不嚇?那幾個鏢師,更是捋臂揎拳,想在大帥前顯弄本領,上屋的上屋,守門的守門,搜巡的搜巡,撫標兵弁,放著排槍,吶喊助威,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上自瓦楞縫,下至陰溝洞,搜巡一個遍,不要說刺客,連刺客的魂靈兒也沒有搜見半個,只得回報刺客沒有。康巡撫罵道,你們這班人,只會吃飯,拿個刺客都拿不到手,混帳混帳。
  眾鏢師齊問,大帥受傷了沒有?康巡撫道,怎麼沒有傷,我肚子都被戳破了呢。太太聽說肚子受傷,忙傳傷科醫生進衙伺候。一時傷科傳到,進房看脈,請出康巡撫的肚皮,四五個管家照著洋蠟燭,看來看去,竟尋不出那一處是傷痕。回稟大帥,尊肚沒有受傷。康巡撫不信,自己瞧了瞧,用手摸摸,詫道,果然沒有傷,方才明明有很尖的東西在這上邊一戳,難道是鬼祟不成?姨太太笑道,你睡昏了,方才這一碰,是我的腳尖兒呀。康撫台道,是是,不錯,果然是你這腳尖兒。你這腳尖兒尖的同刺刀差不多呢。大家聽了,相與捧腹不已。」
  王珍珠聽了,也笑道:「怎麼做到了撫台,還會鬧出這種笑話來?」
  兩人談了一會子閒話,費小姐就問這幾天珊家園可到?珍珠道:「珊家園的麻雀,不知怎樣,總是輸的回數多,贏的回數少。」
  費小姐道:「那都是你自己不會法子的緣故,會了法子,又怎麼會輸?我起初也是輸的,現在卻贏的回數多,輸的回數少了。」
  珍珠聽了,忙問甚麼法子能夠穩贏錢?可否教給教給我?費小姐道:「教給你也不難,只是須守秘密,萬不可再叫第三個人知道。」
  王珍珠道:「那個自然。」
  費大小姐見所謀已就,心上邊十分欣喜,又坐了一會子,見喝茶的人漸漸都散了,隨也起身告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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