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鄉曲辮洋行訪友 小滑頭酒館談心

  話說孫達卿見了小舅子趙金哥,聽說老婆趙氏,帶著兒女出來了,心裡老大不高興,皺眉道:「好端端在家裡,趕出來做什麼。」
  金哥道:「在家鄉倘能夠好端端過日子,也決不肯趕出來的。姊夫自己總也很明白,四年工夫,教他吃點子什麼,穿點子什麼。」
  達卿道:「不必說了,我們到棧房裡去罷。」
  二人出了祥記春號,僱了兩部東洋車,不一時早到了寶善街天福棧。進門上樓,金哥領導進房。趙氏一見丈夫,撲上前兩手抱住,要說話時,那裡還有一句。淚如泉湧,只說得一句:「不意還有見著你面的日子。」
  已嗚咽不能成聲了。兩個孩子,已不復認識父親,瞧見娘哭,也陪著出眼淚。金哥雖然勢利熏心,見了這副情形,也不覺天良發現,滴下淚來。達卿心腸本是鐵石做成的,說也奇怪,才被趙氏一哭,不知不覺竟會柔軟起來,連說:「不要哭,不要哭,有話好好的說。」
  趙氏聽說,嗚嗚咽咽,更哭得氣都透不轉。阿玉見娘哭的利害,不知遭著什麼事故。拖住了趙氏,哭喊媽媽,喊個不住。夫妻父子,亂哭了一會子,方才漸漸止住。趙氏道:「你這個人倒好,四年工夫一回都不轉,可是不要我們了。」
  達卿道:「皆因店裡忙,抽不出身子。我也很願意回家呢,你們女娘家不出來做生意,哪裡曉得男人家難處。」
  趙氏道:「湖州人在上海做生意的,也不止你一個,人家都年年回來的,就是不回來,錢也總有得寄回。你自己去想罷,家裡又沒有家當,四個年頭,穿吃用度,教我拿什麼來支付。我自己餓煞了倒也罷了,兩個孩子是你生的,活剝剝餓煞,心裡怎地過的去。你在上海開心,那裡曉得我們的苦。東西當的不能再當,賣的不能再賣,凡是認得的人家,親戚朋友借貸也借的不能夠再借。飯是不必說,連薄粥也喝不起了。」
  達卿道:「不必說了,那都是我的不是。現在到了上海,我總替你們想法子,大家有粥喝粥,有飯吃飯,已前的事,我現在懊悔也已不及,你也不必再提起了。」
  趙氏才教阿玉過來見父親,又叫阿麟走過來,向達卿道:「你出門時,阿麟才滿月呢,現在已這麼樣大了。可憐他今日才認識你爹呢。」
  達卿也覺淒然,雙手抱起阿麟,左右開弓的香了兩個面孔,向趙氏道:「棧房裡開銷大不過,我們外邊去看房子罷。」
  趙氏道:「我們飯沒有吃呢,清早起來每人只吃得兩塊瓦片餅,肚子又有點子餓了。現在找著了你,可不用憂了,你總有飯給我們吃了。」
  達卿笑道:「自然自然。」
  於是一同出外,趙氏和金哥都是第一回到上海,瞧見了兩旁的店舖,來往的車馬,都覺異常好看,不住的停趾觀看。達卿領妻子小舅,先到小飯店飽餐了一頓,然後瞧看房子,在法界八仙橋堍紫來裡,租定了半間前樓,租金每月二元。又到棕榻鋪買了兩張棕榻,一個台子,兩條凳子,又辦了些風爐鑊子之類,胡亂做起人家來。達卿留金哥家裡住幾天,金哥正中下懷,就答應下了。那棧房錢也是達卿算掉的。這夜達卿就在家裡住宿,次日起身,金哥問姊夫:「正記洋行在那裡?」
  達卿道:「那是在黃浦灘,你問他做什麼?」
  金哥道:「錢家媽托我帶封信給他兒子耕心,今天想替他送去。」
  達卿道:「也好,我要到店去了,你回來到我店裡來吃飯。」
  達卿去後,金哥懷著錢家媽那封書子,徑向黃浦灘來。走了一會,看是到了,遠遠望見高牆上正記洋行四個大字。還有幾行外國字,卻不認得。緊行幾步,走到洋行門首,見正在上貨。挑夫絡繹不絕,扛著很大的貨件,跌撞而來。有一個穿呢(衤滿)馬褂,戴著眼鏡的,像是管帳先生,站在門口,向黃浦呆望。旁邊一個挑夫,拄著扁擔,與他們講話。金哥上前拱手問:「錢耕心可在這裡?」
  那先生也不回答,只嗤的一笑,仰著臉竟直不睬。金哥沒了落場,訕訕半響,正要走開。倒是那挑夫用手指道:「你要找人,到帳房裡去問,這裡是棧房,那裡有什麼人。」
  金哥照他所指地方瞧去,果然一片紅磚矮牆,門口掛著一塊銅牌,隱約是正記洋行四字。金哥走過去,見是所很高大洋房,場面兒異常氣概。兩扇玻璃門,閉的緊緊的。望進去時,靜俏俏不見一人。地下青石階沿,掃得潔淨無塵。
  金哥不敢亂叩,徘徊觀望,一眼瞧見了掛著那塊木牌,上寫有中國字。仔細瞧時,見是「送信、收帳人等,概由後門出入。行主持白」幾個行體半草字,想要問後門在那裡,又苦沒個人進出,無從探問。正在沒做道理處,忽見玻璃門呀的推開,咭殼咭殼跑出兩個外國人來,嚇得金哥退步不迭。
  這一慌,倒慌出個急智來。心想:既說後門,諒總在後邊了,我只沿著牆兜過去是了。兜到那邊,果見另有個門口,規模倒也不小,門口掛一塊黑漆金字小招牌,大著膽走進去,左右張望。見洋房的百葉窗盡都開著,玻璃窗卻沒有開,不知從那條路進去。暗說不好,這所在不好瞎闖的。徘徊了一會,又不敢聲喚。恰好幾個挑夫,拖著扁擔往裡飛跑,直跑進旁邊那扇小門裡去。
  金哥跟隨進去,見門口也有一塊小招牌,寫著正記洋行帳房六個字,下底又畫著一隻手,伸兩個指頭望門裡指著。走到裡邊,見兩行都是高頭櫃台,約有二三十個人,在那裡忙碌碌的不得空隙。等候多時,沒個人來詢問。只得揀一個年輕學生,表明來意。那學生把金哥打量一回,隨手把壁間繩頭抽了兩抽,就有個打雜的應聲而至。學生叫「去喊小錢來,說有人在找他。」
  打雜的去後,金哥掩在一邊。等了個不耐煩,方才見錢耕心穿著淡竹布長衫,長衫上另罩著個女人飯單似的東西,紮縛得緊緊的,十分即溜跑到帳房,連問:「是那個,是那個?」
  一見金哥,怔了一怔,隨說:「是你呵,幾時來的?我們樓上去坐坐罷。」
  金哥回說「前天到的。」
  跟著耕心,穿過帳房,轉兩個彎,才是樓梯。耕心叫腳步放輕點子,兩人躡手躡腳,蹭到樓上。耕心推開一扇小門,悄說:「就這裡坐坐罷。」
  金哥舉眼瞧時,窄窄一角外國房子,很像截斷巷堂一般,滿地上七橫八豎堆著許多鋼鐵玻璃器具,靠窗一隻板支的半桌,-只骨牌凳。金哥道:「你一竟得意呀。」
  耕心慌忙搖手,叫他不要說話。一面摸出-支香煙,划支自來火,敬給金哥。金哥慌忙起身來接,正要告訴他家裡有信,忽聽淅鈴淅鈴淅鈴鈴一陣鈴響,大有似乎鬧鐘報時刻的聲音。耕心跳起身,慌說:「你坐會子,我去去就來。」
  說畢,掩上門匆匆去了。這門外常有外國人進出往來,履聲殼殼,嚇得金哥屏息危坐,捏著一把汗,一聲都不敢聲,一喘都不敢喘。好一會,耕心推門進來,手中拿兩個空洋瓶撩在地下,囑金哥:「再等會子,完結快了。」
  仍匆匆掩門而去。金哥一枝香煙已經吸完,瞧桌上時,見七橫八豎亂堆著幾本書,翻來看時,卻是《粉妝樓》、《珍珠塔》、《楊家將》、《五虎平西》之類,隨手拿一本看了一會,才見耕心進來,已另換了呢(衤滿)馬褂,時路行路,連緞鞋小帽都嶄然一新。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外邊去談罷。」
  一手讓金哥先行,一手拽門上鎖,同下樓來,依舊經由帳房,轉出旁邊小門,沿馬路一徑行來。金哥才說:「府上老太太,有封信托我帶來,那裡曉得耕兄竟貴忙得很,現在可能交給你了。」
  說著摸出信來。耕心連稱:「費神的很,費神的很。」
  接過信,也不拆看,只向袋裡一塞,-面道:「你不曉得,今天還是禮拜六呢,倘是閒常日子,總要下午五點鐘敲過才有空,你來的總算還巧。」
  金哥道:「你一個月賺多少錢?」
  耕心道:「也有限的很,工錢只有得十六塊洋錢,連外快並算,強強三十塊左右。」
  金哥舌頭一伸道:「毛三十塊錢一月進益,還說有限麼。我要做到近十個月呢,像我在裡頭,總算出息很好的了,卻只有四弔大錢一月。」
  耕心道:「倒是你好呢。你雖賺得少點子,在裡頭沒甚費用,倒來得實惠。上海地方,可比不得內地。場面是要繃的,應酬是罷不來的,洋行裡又沒有飯吃,煙茶一切都要自家破鈔。夜裡又要另租房子,行裡是不能耽擱的。一樣樣開銷下來,能剩有多少。」
  金哥道:「那是我們如何曉得。」
  耕心道:「你今回怎麼忽地到上海來,可是白玩玩,還是另有什麼貴幹?」
  金哥道:「沒有事怎地會來,我是特陪阿姊來找姊夫呢。」
  耕心道:「令姊丈也在上海做生意麼?」
  金哥道:「來了足有四個年頭了,他在祥記火腿棧做帳房。」
  耕心聽了祥記火腿棧五個字,心裡忽然一動,問道:「這祥記火腿棧,不是開在洋行街的麼?」
  金哥道:「正是在法租界洋行街。」
  耕心道:「祥記裡老大馬靜齋,他的女孩子生的異常漂亮呢。」
  金哥道:「你怎麼認識的?」
  耕心道:「豈但是認識。」
  金哥道:「難道還有別的交情麼?」
  耕心道:「豈但是交情。」
  金哥道:「奇了,人家的女孩子,漂亮不漂亮,你會曉得,那總是認識的了。又說是不止認識,進一層總是有過交情的。又說是不止交情,到底是什麼呢?可真玄煞我了。」
  耕心道:「我與你是從小軋到大,總算得著老朋友了。難道我的脾氣你還不曉得麼。」
  金哥道:「你這人是個色鬼,從小喜歡軋在女孩子隊裡擾的,擾得女孩子打著罵著,你還伸伸舌頭得意的了不得,害的女孩子母親都咒罵你小濺死,輕骨頭,我怎麼不記得。你這會子到了上海,做了生意,難道老脾氣還沒有改掉麼?」
  耕心道:「脾氣如何會改,要改除是直腳。你我老朋友,今天橫豎沒事,就不妨同你仔細談談。」
  當下同到寶善街得和館,上樓揀副座頭坐下,要了兩壺京莊,幾個碟子,小酌起來。金哥問耕心:「你在上海怎麼的擾法?」
  耕心道:「上海地方,玩耍所在,真是多不過。分起門類來,一種是出官的,一種是不出官的。出官的就是長三堂子、么二堂子、野雞堂子、花煙間,大家都曉得的了。不出官的,卻有台基、碰和台子、住家、小房子等幾種。在上海幾個老白相客,也都知道。我於這出官不出官兩種裡,已玩的不要玩了。現在卻有一種翻新花樣的白相所在,真是獨辟一徑,另有一功,新鮮的了不得。」
  金哥道:「怎麼翻新花樣?是官派不是官派?」
  耕心道:「自然總不是官派了。說他台基,又不像台基。說他碰和台子,又不像碰和台子。住家、小房子不用說得,更離得遠了。那台基是專管人家拉馬的。」
  金哥道;「甚麼叫做拉馬,敢是開台基人兼做馬夫的麼?我昨天經過泥城橋一家大馬房,叫作龍飛的,見裡頭一大片空場上,二三十個馬夫,都拉著一匹馬在那裡兜圈子,銜頭接尾,走成個拷拷兒相似。想來就是拉馬了。」
  耕心一口酒剛喝在嘴裡,聽了這話,不覺笑的噴了出來。金哥悄然道:「怎麼好笑,我講的沒有錯呀。」
  耕心更笑得彎腰打跌,好一會才道:「謝謝你不要說這話了,你沒有到過上海,小說總也見過的。有部新出的《最近女界秘密史》小說,拉馬的事情敘述得要算清楚了,你難道沒有瞧過不成。」
  金哥道:「甚麼《最近女界秘密史》我在湖州聽都沒有聽人家講過。」
  耕心道:「怪不得你這樣不開通,連這點子新知識都沒有。現在瞧新小說,是最要緊一件事情。一切稀奇古怪新鮮事故,新小說裡頭竟沒-件不有,並且都載敘的明明白白。就是我方才說的那部《女界秘密史》是三大秘密書裡頭的一種。」
  金哥道:「甚麼三大秘密書?」
  耕心道:「就是上海鴻文書局出版《上海秘密史》、《女界秘密史》、《官場秘密史》三種秘密小說。《上海秘密史》專講上海地方各種說不出、料不到的稀奇古怪事情。《女界秘密史》是專講女界的。《官場秘密史》是專講官場的。」
  金哥道:「我都沒有瞧過。」
  耕心道:「你沒有礁過,所以就把溜馬錯認做拉馬。你瞧見的乃是溜馬,並不是拉馬。駕在馬車上的馬匹,閒著時光盡他閒著,那馬就要生病,所以小馬夫牽著馬不住的跑來跑去,名兒就叫溜馬。
  拉馬是做媒的別名,凡到基台上玩耍,沒有相好,開台基的就替你四路八方去喊人,喊了來盡你揀選。或是只喊一個人來,竭力替你撮合,那通叫做拉馬,又叫做拉皮條。碰和台子,明說專備人家碰和的,裡頭陳設也同堂子差不多,也有絕漂亮的女子出來應酬,只要錢多,其實也可以住夜。
  現在珊家園這家,卻奇怪的很,門口掛著公館牌子,照他場面兒的闊綽,一定要猜是大台基。其實倒又並沒拉馬,人家跑進去,總是賭為正莊,人物卻沒有台基的龐雜,走的幾個都是上海的表表者,在商界裡頭極有名譽的,男男女女都有。跑進去適意是極適意,舒徐是極舒徐,你要什麼就是什麼,只是錢花的也異常利害。今春初我們湖州一個富翁,就在這地方花掉了十三萬銀子呢。」
  金哥驚道:「竟花掉了十三萬銀子,是怎麼樣花的?」
  耕心道:「無非是賭之一字,他們叉起麻雀來,五百塊底,一千塊底,沒什麼稀罕。弄得高興,五千塊底,一萬塊底,也要碰的。自然輸起來就要十多萬亂輸了。並且他們叉麻雀,又不是規矩的,抬轎子是常有的事。動不動還要三吃一,你想怎麼能夠不輸。」
  金哥道:「照此說來,是開賭的了。」
  耕心道:「也不止是賭錢一樣,你喜歡女色,他也有。他這地方,原是男混女雜的。不過原要你自己放出本領來弔膀子,會弔膀子就能夠玩耍,不會弔膀子,只好瞧著人家開心。他這地方,凡是上海闊公館裡頭的姨太太、少奶奶、小姐們沒一個不到。我曾經替他取過一個名兒,叫做弔膀子總會,倒確切得很。」
  金哥道:「弔膀子又是什麼?」
  耕心笑道:「你連弔膀子都不懂,也會跑到上海來。弔膀子就是軋姘頭的別名。」
  金哥也笑道:「軋姘頭竟爽爽快快說軋姘頭,怎麼也起起鬼名來。弔膀子不弔膀子,弄這許多玄虛。我且問你,這弔膀子總會是不是就是甚麼女總會?聽說上海有個女總會,是開在珊家園。你說弔膀子總會,可就是這個。」
  耕心道:「不是,珊家園的女總會,早消滅多時了。」
  金哥道:「現在可還有?」
  耕心道:「有是有的,不過不在珊家園罷了。現在女總會,開設的地方秘密異常,開在一家紡紗廠裡頭,真是人不知鬼不覺,那些巡捕房裡的包打聽巡捕,見了這樣規模宏遠的大工廠,休說去拿捉,連問都不敢問一聲兒。」
  金哥道:「這也巧極了,只是你怎麼能夠認識馬靜齋的小姐呢?」
  耕心道:「自從珊家園有了這弔膀子總會,上海幾個會玩的人沒一個不去玩他一下子,我也跟著朋友進去見識見識。」
  金哥道:「你也賭錢麼?」
  耕心道:「我那裡賭得起,一年賺下來的錢也不夠一副牌的輸贏。好在這地方不賭錢也可以,我不過是瞧瞧,不意就碰見了馬靜齋的女兒。說也奇怪,那馬小姐初次會面,就蒙他十分有情,似笑非笑的向我連丟了四五個眼風。我眼珠子溜到他身上,他眼珠子齊巧也溜到我身上,我們兩對眼珠子、四條爍亮的眼光,齊巧射成了交互線,我就乘便走過去,走到他身旁,半真半假的同他攀談,十句中居然蒙他也回答了二三句,我就約他一枝香吃大菜,多蒙他竟點頭應允。就吃大萊時光。盤問他,才知是馬靜齋令愛。金哥弟,我錢耕心是個光身子,可是瞞不過你。我在這種地方弔弔膀子,並不光是貪色,也無非在經濟上邊謀點子貼補。」
  金哥道;「上海風氣行倒貼的麼?那真便宜透頂了。又有得開心,又有得錢用。」
  耕心道:「你休要羨慕,那也是本領掙來的,頗非一朝一夕之功。不信時,你去試試就知道了。」
  金哥道:「我倘然有朝在上海做生意,一定投拜你為師,請你教導教導。」
  耕心道:「照你這點子聰明,如果肯留心學習,出道起來,倒也是員健將。」
  金哥聽了,眉飛色舞,好似當時已經學習成功了一般。耕心又道:「我曉得馬靜齋是祥記火腿棧經手,必定有點子想頭,心裡高興的了不得。吃過大菜,又陪他新舞台去看戲,他才問我姓名,並做什麼生意。」
  金哥道:「你自然總直言奉告了?」
  耕心道:「我告訴了他在洋行裡當西崽,他還肯同我要好麼。」
  金哥道:「你怎麼說呢?」
  耕心道:「我告訴他姓王,名字叫心耕,在正記洋行做翻譯,賺一百塊錢一月,行裡的總買辦就是我嫡親哥子,家裡有著五十多萬家私,卻都是哥哥掌管著,只要我一成親,可就要分家了。兩人哈甫,我就有二十五萬家私穩穩到手。」
  金哥笑道:「虧你吹這好大的牛皮,被他打聽了出來便怎樣?」
  耕心道:「打聽了出來怕什麼,我說的是王心耕,我橫堅不叫什麼王心耕。」
  金哥道:「竟會調這樣的槍花,佩服佩服。」
  耕心道:「住在上海灘上,不調槍花是不能過日子的。全靠槍花大,日子才過得快活。我吹了一泡子牛皮,他竟相信的了不得。看過戲,就同他到鹿鳴旅館住了一夜,從此總算有過相好了。就這夜被我一陣甜言蜜語,哄到來伏伏貼貼。後來小房子也是他去租的,一切開銷也是他的,連我的零用費、衣著都是他一個兒供給我。現在我和他知己得一個身子相似,所以告訴你不止是認識,不止有交情,你明白不明白。」
  欲知趙金哥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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