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費春泉金屋藏嬌 王阿根茶樓遇騙

  話說阿根聽了雨生的話,忽地心轉-念,我袋裡現有著一塊八角洋錢,倒不如就到張阿三那邊去過一夜開開心。此時恰巧走到大馬路,推說店裡還有點了小事:「你我就此分路罷,我要先回去了。」
  雨生又說:「兄弟的事,種種費神,務望我兄留在心上。」
  阿根應允,點頭作別,卻隱身電桿背後。瞧雨生走的遠了,旋轉身向盆湯巷橋只一溜,溜到張阿三家門口。見張阿三正坐在門口板凳上,捏著支洋銅水煙袋,忒嘍嘍忒嘍嘍正吸得起勁。一眼望見阿根,慌忙立起身道:「哎喲,王先生又來了,請樓上去坐坐。」
  一把拖住袖子,阿根趁勢跟著上樓。張阿三要去點煙燈,阿根搖頭道:「不要去點,我不抽鴉片。」
  張阿三笑問:「不抽煙請過來做什麼?」
  阿根回答不出,只嘻著嘴傻笑。張阿三道:「請這裡來坐,我和你講句話。」
  阿根走到煙榻上,湊著張阿三身子坐下,涎著臉問:「有什麼話?」
  張阿三趁勢坐在他膝蓋上,一隻手勾住他的頸兒,與他唧唧說話。阿根茫然不懂。張阿三又說一遍,阿根依然聽不清楚。張阿三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的,人家同你講話,總是假癡假呆。」
  阿根道:「你的話我簡直不知怎樣呢。」
  張阿三道:「我手上這只裹金戒子,樣子不時髦了,要你替我去打過一隻,問你肯答應不肯答應。那可聽清楚沒有。」
  阿根這:「那也不值什聽麼,只要你停會子服侍得我舒服,就送一隻你也好。」
  張阿三道:「這話可是當數的。」
  阿根道:「我從不會騙人的。」
  兩人談談說說,很是有味。忽聽呼辣呼辣一陣皮鞭打人聲,夾著哭泣聲,討饒聲,喝罵聲,雜沓並作,卻一聲聲都從隔壁發出來。阿根失驚道:「做什麼?」
  張阿三道:「這是鴇母打討人呢,隨他們去是了。」
  阿根道:「為甚要打?」
  張阿三道:「自然總為不會得做生意。倘是生意好總不見會打他。隔壁的老鴇二舅媽,還是軟心腸人,討人不會做生意,光不過剝精赤了衣裳,捆縛住了手腳,用皮鞭抽一頓罷了。至多傷掉點子皮膚,筋骨是不礙的。」
  阿根驚道:「剝光了衣裳,捆縛了手腳,用皮鞭抽打,還算是軟心腸的。怎樣辦法才算硬心腸呢?」
  張阿三道:「講到硬心腸人手段,可就說不得了。把煙籤子或是銅錢,生旺了炭風爐,燒得紅透紅透,用鐵鉗鉗著,向討人大膀上、屁股上、乳上亂烙亂戳,有的拿著熨斗沒命的熨,有的用棉花浸透了火油,紮縛在十個指頭上,用火點著燒,你想痛不痛,苦不苦。」
  阿根道:「討人吃這樣的生活,難道不會叫喊的麼?叫喊起來鄰舍人家總會聽得的,聽得了難道都不來解救的麼?」
  張阿三道:「鄰舍人家也不會聽得,就聽得了誰情願來解救?大家都是開花煙間的,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同行總幫護同行,誰情願來做甚冤家。只有打起討人來,自己手酸了,央煩鄰舍人家來幫助呢。」
  阿根道:「馬路上走過人不聽得的麼?巡捕也不少呢。」
  張阿三道:「每逢老鴇擺佈討人,總用手巾塞住了嘴才動手,就為怕他叫喊起來,外邊人聽得了不穩當。並且閒人只管閒人事,那個肯來多事。」
  阿根道:「這樣擺佈,萬一擺佈死了,不是一場人命官司麼?」
  張阿三笑道:「老鴇弄死個巴討人,要吃起人命官司來,上海縣大老爺也沒這麼大工夫呢。擺佈死了,好點子弄一口施棺材,強不強施棺材也用不著一口,一張草蓆,捆成了一卷,半夜三更悄悄的扛到義塚墳上去一埋就完結了,有甚大不了的事。」
  阿根道:「討人也是出洋錢買來的,人命不人命,罪過不罪過,且都丟開,活活弄死了,他這錢豈不是沒處收回來了麼?豈不就此折本了麼?」
  張阿三道:「吃生活的幾個,橫豎都是沒出息的,有的是不肯做生意,有的是不會做生意,老鴇也並不是真要他性命,無非要管教他來肯做生意,會做生意,管得他生意好,自己也有錢賺了。那做老鴇的也真苦惱不過,借了印子錢買討人,印子錢利錢是大不過,自然都要在討人身上出產,還要想賺幾個錢。加之房錢吃用,幾許開銷。買進來討人不會做生意,他豈不要發急。乖覺的討人,曉得老鴇要發急,做生意先自巴結起來。老鴇見他生意做得巴結,自然也不會打他了。」
  阿根道:「怎樣做法才算巴結?」
  張阿三道:「講到巴結兩字,也沒有底的。像我們這生意,是苦不過,比不得四馬路胡家宅一帶的野雞堂子,走的都是體面人,錢用的十分爽潑。關一關房門,總要三五角小洋,碰著闊一點子的客人,竟然出到六七角都有。住夜總要一塊朝外,一天裡只要關上四五回房門,已經可以了,並且也有訂茶會,碰和,許多的花頭,雖然比不上長三,么二,在我們瞧起來已經是活神仙一般了。像我們跳老蟲客人,跳一回只到手得一二百個老錢,一天裡就接著二十個跳老蟲客人,也不過四吊錢罷了。住夜要巴到一塊洋錢的客人是很不容易,做了一年,不知可有兩三個闊客巴望到手。但是人是一般的人,身子是一般的身子,人比人,比比真要氣煞。」
  阿根驚道:「一個人一天裡頭要接到二十多個客人,這身子可還是肉做的?」
  張阿三道:「身子那裡有鐵鑄銅造的,自然一般是皮肉所成,父母所養,你也問出笑話來了。」
  阿根道:「不是我問出笑話來,既然也是皮肉所成父母所養,怎麼吃的消呢。」
  張阿三道:「誰還吃的消,無非要免吃各樣的苦頭,不得不勉力巴結罷了。性命兩字,早已置之度外。」
  阿根道:「這樣說來,花煙間真是人世界上活地獄了。」
  張阿三道:「恐怕地獄裡頭的鬼,比我們還快活點子呢。」
  阿報導;「既然這麼的苦,怎麼倒都情願做呢7」張阿三道:「誰都情願乾這沒廉恥的事,吃這碗飯也要做沒法。有的因為家裡窮,被父母賣掉的。有的是出嫁後,丈夫沒出息拿來押掉的。也有被拐子拐出來的。誰都情願乾這勾當。」
  阿根道:「為甚不逃走?」
  張阿三道:「那個不想逃走,但是要逃得掉也很非容易。他們看守得何等的嚴,萬一逃不掉被他們捉住了,反倒吃苦。」
  阿根道:「你可也是這樣的麼?」
  張阿三道:「我從前也吃過一番苦的,現在總算好了,是自己身子了。碰高興做做,不高興就不做,沒個人敢來管我。」
  阿根道:「只要你不吃苦就是了,別人吃苦都不干我事。」
  張阿三道:「我還記得,那年子暑天裡吃的苦,真是自出娘胎第一遭。這日,天是熱不過,靜坐著搧扇子汗還直淋。我住的房子又是朝西屋,樓上熱得火洞一般。那知奇巧不巧,接二連三的來了幾個碼頭上小工,這班人滿臉的橫肉,一身的臭汗,齷齪齷齪到個一等,殺橫殺橫到個絕頂,又粗又狠,又橫又蠻,瞧見了他那副形狀,已經嚇得個半死,還經得起和他睡覺。那知恰恰都看中了我,那時還是討人身子,又說不出不接,被這幾個殺胚,弄得來頭裡渾淘淘,滿肚皮作惡,眼睛前都黑起來。告訴老鴇,老鴇說這是發痧,不要緊的,叫娘姨替我刮了一會子痧,給了半盞明香水我吃。連睡都沒有睡一刻,倒又要喊我接客了。我回說剛剛發過痧,身子吃不消,今天生意不高興做了。那老鴇冷笑了兩聲,搶過來拿我撳倒在地,騎跨在我身上,劈劈啪啪就是一頓生活,打得來段段烏青,還拿著引線針在我兩腿上亂戳了三五十針方才住手。我那時還只有十五歲呢。」
  阿根道:「可憐可憐,作孽作孽。我聽得老爺們說,告到當官去,最重不過是輪姦案子,誰犯了就要砍腦袋。」
  張阿三道:「我們吃這碗飯,差不多天天受著輪姦,那裡來的清官肯替我們伸這冤。」
  阿根道:「我有一日做了官,一定先把這起老鴇殺掉,把花煙間盡都禁掉。」
  張阿三道:「你有這片心願,偏又不能夠做官。那起穿靴戴頂的老爺們,偏又不高興來管我們的事。所以我們的苦竟吃的沒有出頭日子,想來都是前世作孽之故。」
  說著,流下淚來。阿根見了,也覺淒然。停了半晌,還是張阿三回心轉來,向阿根道:「你我兩個都是呆子,這是四年前的舊事,我眼前又沒有吃苦,白傷心他則甚。」
  阿根也自覺好笑,暗想:「我本為尋快活來的,無端的找惹煩惱,很沒道理。」
  這夜,阿根就宿在張阿三那裡。明日回到祥記春號,已經十一點鐘了。從此,阿根有了張阿三這條路,與倪雨生格外的親熱。倪雨生催問生意事情,阿根初還搪塞。後見他連連催問,只得回復了個盡絕,說是不能為力,只好再等機會罷。雨生撲了個空,心裡十分懊悔。屈指算算,在阿根身上倒也花掉了兩塊多錢,總要找一個機會弄他回來才好。阿根那裡知道,依舊當他是個知己朋友,無話不談,無事不說。一日,阿根從張阿三家回來,還沒有跨進門,早見祥記老司務迎出來道:「根二爺,你們老爺喊你呢。」
  阿根道:「老爺在這裡麼?」
  老司務道:「老爺在新屋裡,叫你到新屋裡去伺候。」
  阿根道:「那裡新屋?我們老爺那裡有甚新屋?」
  老司務道:「你還沒有曉得麼,你們老爺現在已新租著一所公館房子,就是馬先生替他看的,他要辦喜事了。」
  阿根又問:「什麼喜事?」
  老司務道:「你這個人真是嫖昏了,連主人這樣的喜事竟會一點子都沒有曉得。費老爺要娶姨太了,娶的就是清和坊梅雪軒。昨天脫的牌,媒人也是馬先生做的。光是脫牌子喜封,發掉八十多塊洋錢呢。」
  原來費春泉自與梅雪軒落過相好之後,要好得一個人相似。逐日逐夜渾在一起,一刻都不肯分離。春泉立願要娶他回去,就煩靜齋做媒人,靜齋一口答應。好在梅雪軒姊妹是自己娘,很容易說話。只要他自己答應了,再無不成之理。靜齋這現成媒人,真是落得做。當下靜齋就去見了梅雪軒的娘,果然一說成功。談定身價三千洋錢,開銷在外。歸報春泉,春泉大喜,又叫靜齋去租房子,買東西,幫辦一應事情。
  齋靜於此事,果然出力非凡,就替他在新馬路梅福裡租了所三樓三底房屋,又到法租界紫來街家生店,置辦些紅木紫檀器具,搬入新屋。新房裡全是外國家生,陳設得十分富麗。擇了個天恩吉日,預備迎娶。梅雪軒又向春泉要紅裙披風,鼓樂彩轎。春泉一口應允,好在自己正室遠在永康,一任胡行亂做,全沒點子關礙。
  且說阿根,聽了老司務的話,立刻坐了東洋車,拖到新馬路梅福裡口。給過車錢,進巷照著老司務說的門牌號數找去,果然就找著。幸得春泉不在,只馬靜齋同一個店中學生意的,在那裡指派眾人安放雜物。阿根見了靜齋,搶步上前,叫了聲馬先生。靜齋道:「根二爺,你倒樂呀,連著十多夜不歸堂了。費老爺問我,我只說你在店裡呢。」
  阿根道:「多謝馬先生替我周旋,我總忘不了你的恩呢。」
  靜齋道:「你快來照顧照顧罷,不要多說了,我還要外邊去呢。」
  說著,便又吩咐了學生意的幾句話,匆匆去了。阿根這夜,就住在新公館裡看屋,到明朝電燈公司裡人又來裝電燈,上上下下,已經佈置得花團錦簇。到了正日,天井裡都鋪著地單,內內外外都紮了彩,客堂和兩廂房裡各式彩燈,掛得繁星相似。一班小堂名,在天井裡搭了座唱台,金碧丹青,五光十色,氣象倒也十分熱鬧。
  周介山、毛惠伯等一般朋友,都來賀喜。彩輿臨門,一樣也有喜娘攙伴,一樣也有賓相喝禮,一樣的參天拜地,照看正配兒禮數,把家中正室一筆勾銷。春泉箭衣外套,翎頂輝煌,踱來踱去,十分得意。祥記春號眾伙計,公送了一班灘簧。周介山等眾朋友,又公送了一班髦兒戲。一共熱鬧了三天,阿根從此便在公館中伺候,不能像住在店裡時光自由了。
  張阿三那裡,腳蹤也稀了好些兒。這日,春泉叫他送一卷鈔票到豔情閣院中,交給馬靜齋,是前夜子碰和裡的輸款。阿根藏了鈔票,從靜安寺路泥城橋一帶行來,剛過泥城橋,不期撞著了倪雨生,被叫住了。問:「那裡去?」
  阿根直言回答。雨生道:「這幾天怎麼不見你出來?到張阿三處問問,也說有近十天不到了,敢是又攀了新相好麼?」
  阿根道:「那裡有甚新相好,我現在不比從前了。從前住在店裡無拘無束,恁我怎樣沒個人敢來說一句。現在住在公館裡了,老爺不差我怎好出來。」
  雨生道:「你們老爺搬家在上海了不是?」
  阿根道:「並沒有搬家,我們老爺現在娶了姨太太了,就是清和坊的梅雪軒,公館打在新馬路梅福裡。」
  雨生道:「怪道不見你,原來你也有你的難處。張阿三隻道你攀了新相好,把你恨得要不的。現在才知錯怪了呢。」
  阿根道:「你替我分解分解。」
  雨生道:「那何消你吩咐,我不知道便罷,知道了總要替你分解的。」
  說著又邀阿根四馬路去宕一趟。阿根本是沒腦子的,就同著他到四馬路兜了一回。雨生道:「昇平樓上野雞是出名的,何不泡碗茶,飽看他一回。」
  阿根聽了,嘻著嘴連應好好,於是雨生、阿根走到昇平樓。進門登樓,看時,恰是上市時光,滿間桌子幾沒一隻空的。二人只得將就與人家拼桌子,就在右邊那張上坐下,泡了碗淡茶。一轉眼間,吃茶的人愈加多了,亂烘烘像潮湧一般,那裡還有個空座兒。並夾著一班做小生意的,吃的,玩的,雜用的,手裡托著,肩上搭著,胸前揣著,在人叢裡鑽來鑽去兜賣。還有賣藥東洋人,拎著皮包也夾在裡頭兜圈子。
  二人都不在意,只留心觀看野雞。這昇平樓原是打野雞的絕大圍場,結隊成群,不計其數。一個個打扮得妖精相似,說笑話尋開心,做出許多的醜態,演出許多的惡形。倪雨生是習慣自然,倒也不以為異。阿根卻又動了叫化吃死蟹只只好的舊病,嘻開著嘴再也合不攏來,恨不得把這許多野雞一個個吞下肚去。
  忽見那邊一隻野雞,約摸已有二十七八歲,臉上抹的粉,有一處沒一處,脖子裡烏沉沉一層油膩,不知在某年某月積下來的。身穿一件湖色縐紗棉襖,大襟上油透了一大塊,倒變做青灰色了。手裡捏著塊白洋巾還算新鮮,好似伯人家不看見,一路甩著過來。雨生見了不覺一笑。
  那野雞只道雨生有情於他,一扭一扭扭過來,扭到雨生桌子前站住了,不轉睛的看定雨生,只等搭嘴上來,便當乘間坐下。那知恭候多時,毫無意思,只得扭開去別尋主顧。
  事有湊巧,這野雞扭不多幾步路,就被一個堂倌攔住了說笑話,不知說了句甚麼,挑撥得那野雞又是笑又是罵,又把白洋巾向堂倌臉上甩來。那堂倌慌忙向後退避,不提防和一個托盤賣眼鏡、煙嘴的順勢一撞,只聽得豁瑯一聲響,眾人鑽攏去瞧,早把一盤子零星東西,什麼香煙嘴、眼鏡、鈕子撒了個滿地。
  那野雞見闖了禍,早一溜煙跑掉了。托盤的彎倒身子,把東西一樣樣撿起來。見兩副眼鏡都跌碎玻璃,不能夠再賣錢,因為闖禍的是堂倌,不敢同他怎樣,只得認個晦氣,咕噥著去了。阿根不覺看呆了。雨生拿起茶碗,覷阿根不防備,早放了點子不知什麼在裡頭,倒出一杯送至阿根面前道:「根兄吃茶。」
  阿根只道是好意,接來一喝而盡。誰料不喝猶可,一喝時,頃刻眼睛前昏沉沉,身不由主的伏在桌上睡去了。及至醒來,睜眼一瞧,哎喲全不對了。那裡是什麼昇平樓茶館,見自己睡在一張沒帳子的鐵榻上,面前站著一個外國人,一個中國人。那外國人睜出碧綠兩隻眼珠子,射住了自己,不知瞧點子什麼。只聽那中國人道:「好了好了,醒轉來了。」
  滿鼻子聞著一顆香不像香臭不像臭、說不出描不像的外國藥水氣味。向四面瞧時,見是一間很潔淨很高爽的洋房。心想:「怪呀,這不是做夢麼?我明明在四馬路四海昇平樓,和雨生兩個喝茶的,怎麼會到這裡來?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這外國人和中國人究竟是什麼一等人?」
  又瞧榻上蓋著的是厚厚被子,鋪著的是軟軟褥子,阿根此時正如丈六金剛,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欲知為甚緣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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