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賊殺賊冤冤相報 佛引佛荷荷西歸

  詞云:
  急急扶他成大事,望他報我為君。誰知他不肯饒人。霎時輪到我,花柳一般春。
  慢道皮囊全脫去,此中尚有吾真。況乎天運要重新。若非梁早喪,豈不誤隋陳。
  右調《臨江仙》
  話說侯景正在軍中籌劃破城之策,忽有人首告范桃捧反情,遂引兵擒殺,收其部眾,懸首以示城中。遂傳令眾將並力攻城。使正德督攻台城,自己外拒援兵。自此日夜不息,百計攻打。梁主見太子不納范桃棒,又知被殺,心中甚是不悅。又知侯景並力攻打,外無援兵,台城危在旦夕,不勝納悶。因走入淨居殿中,只拜禮佛像,懇求三寶慈悲救苦救難。拜了一日,到了黃昏之後,輾轉尋思,不欲就寢。因思想道:「我當初少年時節,何等英武,以致創業,奄有東南,欲相傳於不朽。不意如今年邁,招納侯景豎子,而後人無駕馭之才,使其逞凶,困迫至此。使我目見其亡,誠為可歎。」因想了一番,不覺唏噓欲泣。忽又想道:「當初成我帝業,皆為一班良將之力,今良將已亡,誰能繼之?」忽又想道:「我聞生前正直,死後為神。今良將雖亡,而良將之英氣自當常潤人世,千古不滅。我記得當初君臣宴飲,圖畫形神,珍藏於如在樓中,我今何不上樓去親見其人,對形細訴今日苦情,他必有靈,自能點佑,潛消解此倒懸,亦不可知。」
  主意已定,遂喚內侍掌燈到如在樓來。到了樓中,梁主使內侍將各幅神像逐一打開,懸於四壁,又命取香燭逐處焚點。一時點得輝煌,香煙馥鬱。梁主遂使內侍退去,便獨自在樓中一一看去,卻見一個個英雄氣概,顏色如生。梁主大喜,便對柳慶遠說道:「賢卿在生盡忠,死後必然靈感,當初輔朕開國,卿家千古不朽之模,使子子孫孫同關休戚。豈知今日侯景逞凶,逼困台城,國如懸卵,旦暮不能保全。倘賢卿有知,不負生前之好,能於空中點佑,奠安社稷,使朕江山依舊,子孫世守,感念實深。」說罷,叫了數聲柳慶遠、柳文和。梁主見叫不應,便又說道:「你生前敷陳條對,划策運謀,所問即答。為何今日默默無言,使朕大失所望?」說罷,又走到王茂的像邊,也照前禱告了一番。又走到馮道根、昌義之、韋睿、王珍國、曹景宗、陳剛、張弘策、呂僧珍這幾員大將影下,逐一細訴細說了一番,卻並無影響。梁主只在像邊周圍走著看著,又不住的點頭,不住的歎息。忽又自言自語說道:「始知氣在千般用,往日英雄屬渺茫。」又不住口的低頭念著走著,只覺得身子霎時一陣昏迷,忽樓窗前捲入一陣陰風,冷氣侵人,直吹得燭光半明半暗。風定後,梁主忙抬頭一看。只見面前俯伏著數人,齊呼萬歲。梁主忙驚訝問道:「卿等昏夜有何急事,來見朕躬?莫非台城不保麼?」只聽得俯伏中一人奏道:「臣柳慶遠率領九曜:蓬芮衝輔禽心柱任英,特來見駕。」此時梁主一時茫然忘其所以,忽然見說是柳慶遠,便不勝大喜,忙說道:「朕與卿等闊別多年,渴想殊深。不意今夕相逢,卿等快些平身,以慰朕望。」說罷忙用御手來攙,不一時眾將皆叉手侍立。梁主見了大驚大喜道:「正值國祚垂危,今得眾卿,何愁退敵。」眾將一齊說道:「臣等功成名遂,久去塵寰,只因陛下國運綿長,不敢奏復上帝,故尚未歸源。今陛下因緣將到,我等就位有期,同登極樂。今陛下念臣,塵心未斷,故來一見。至如侯景之亂,實有前因,陛下久後自知,臣等去也。」說罷復一陣旋風,倏忽不見。梁主忽見了這些英雄,滿心歡喜,要他退敵解危,不期說了一番,忽聽要去,正欲相留,卻被風塵迷目,不敢定睛。風定處,再一看,只見刮得四壁廂畫像歪斜,燭影搖紅。梁主定了半晌,方才著驚大叫道:「奇事!怪事!內侍們快來!」眾內侍正在樓下盹睡,忽聞呼喚,忙上樓來侍候。梁主又將各像觀看一遍,不勝吐舌驚訝,方與內侍說知諸將現形之事。皆各大驚,復添香剪燭,看了一番,然後將畫像收好。梁主下樓入宮不題。
  卻說邵陵王綸被侯景殺敗,抱頭鼠竄,復收拾殘兵,便駐兵不進,只觀望台城消息。於是諸王效尤。湘東王繹屯兵武城,河東王譽屯兵青草湖,桂陽王屯兵西峽口,俱托言:「等援兵到齊,然後一鼓而進,方得萬全。」
  卻說台城久困,內外隔絕,日望救兵,並無消息。城中糧盡,軍士屠馬而食,百姓俱浮腫,兵民死過大半,守城只五千餘人。太子日夜在城上賞賜軍士,只得死守。侯景見攻不下,在帳中納悶,早有一人獻計道:「吾觀台城中守城之人,皆是貴戚之家奴隸。奴隸之人,心易搖惑。大王何不拘求在外奴隸,授以爵位,使其曉諭城中,其間必有隙端可乘。」侯景聽了,深信其言,便招募貴戚家奴,賞賜爵位,一時投者數百餘人。內有一朱異家人,侯景大喜,遂與他為儀同三司,乘良馬,衣錦袍,叫他到城下如此這般。那家人領命,即騎馬在城下遍走。因見朱異在城上守城,便高叫道:「汝五十年做官,方得到中軍領,今吾始事侯王,就做儀同三司。爾何自苦?」朱異聽了大怒,取弓射之。
  卻說邵陵王之子名堅,太子使他屯兵太陽門,堅終日飲酒,常於醉後鞭撻士吏。忽一日有書吏董勛、熊曇朗犯了過愆,堅醉後痛責之。二人懷恨,到了夜間商量道:「今台城困久,外無援兵,勢在必破。聞侯王索稱仁德,人若投之,即賜美官。我二人久屈人下,受人鞭撻,莫若乘便引他入城,建此大功,何愁富貴。」二人算計已定,遂各出自財,置酒將左右軍卒灌醉。丁卯日,東方微白,二人上城到了西北樓上,見左右無人守城,便向城下招呼。侯兵見有人招呼,急忙報知侯景。侯景大喜,遂引軍士架起雲梯,攀援上城。當有永安侯確在城上巡來,忽見有侯兵上城,忙挺槍截殺,連殺數人。怎奈侯兵一時如蟻而上,遂曳槍而走。一時侯兵上城,即奪開了太陽門,侯景大隊殺入。霎時間城中烽火連天,人奔馬驟,逢人便殺,炮聲震動屋宇。朱異、張綰聞侯景入城,自縊而死。太子與永安侯此日入宮中,見梁主下泣說道:「賊景入城,大勢去矣。」梁主聽了安坐不動,徐徐問道:「還可一戰乎?」太子含淚道:「無能為也。」
  不一時,侯景率卒圍於宮門,遣王偉入文德殿奉謁梁主。梁主使內臣啟簾,引王偉而入。王偉拜伏道:「侯王為奸佞所蔽,今領兵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梁主道:「侯景何在?可召來見朕。」侯景聞召,帶領甲士五百人,入見梁主於太極殿東堂。侯景佩刀在殿下稽顙稱臣。梁主神色不變,因說道:「卿在軍中日久,無乃為勞。」侯景不敢仰視,汗流滿面。梁主又說道:「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猶在北耶?」侯景皆不敢對。旁邊任約代說道:「臣侯妻皆為高氏所屠,唯一身歸於陛下。」梁主又問道:「他初渡江有幾人?」侯景方說道:「有萬人。」梁主道:「今圍台城有幾人?」侯景道:「十萬。」梁主道:「今有幾人?」侯景道:「率土之內,莫非已有。」梁主聽了,俯首不言。侯景又去見太子於永福省,太子亦無懼色。侍衛聞知侯景到了,一時驚散,只存中庶子徐摛、通事舍人殷不害在側,徐摛見了侯景大喝道:「侯王當以禮見,何得如此!」侯景只得下拜而出,因對手下諸將士說道:「吾嘗跨馬對陣,矢刃交接,而意氣安餒,絕無畏心。今見蕭公,使人自餒,豈非天威難犯,我不可再見之。」因帶兵入宮劫掠,忽見溧陽公主貌美,遂強納而寵之。又收朝士八百餘人,俱鎖禁永福省。
  又使王偉守武德殿,於子悅守太極殿東堂。侯景自加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太子入見梁主,哭泣不能出聲。梁主道:「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終當光復,如其不然,何必流涕。」說罷閉目念佛。
  卻說正德當日與侯景相約,入台城三日,不可完全二宮,務必屠盡。今見台城已破,遂引兵揮刀入宮。侯景見了,舉槍攔住大喝道:「不許入宮,只可守門。」正德嚇得不敢開言,大失所望。侯景遂以正德為侍中大司馬,百官如舊。正德無奈,只得獨自入官來見梁主,且拜且泣。梁主道:「啜其泣矣,何嗟及矣。」侯景因不欲再見梁主,遂使軍士入直省中,各帶利刃左右往來,不許一人得近梁主之身。梁主見了這些軍士,因問道:「此係內中,甲士何來?」直閣將軍周石珍答道:「侯丞相甲士。」梁主大怒,斥之道:「是侯景!何稱丞相!」一時眾甲士聽了,俱皆驚懼。梁主說完,走入淨居殿中頂禮拜佛。拜佛之後,只盤膝坐於蒲團。
  早有人將梁主之言報之侯景,侯景大怒,使甲士圍繞在淨居殿外,絕梁主飲食。梁主在淨居殿中與內侍隔絕,只行坐念佛拜佛,拜念得倦了,便盤膝閉目凝神定魄,不進飲食。
  一時身心俱攝,萬念潛消,不睹不聞,不為世事纏擾。到了一七,又過了二七,覺萬緣寂滅,四大皆空。又想到至精微妙的所在,一線靈光霎時透明徹底澄治,始知雲光、志公、達摩一番公案。又前身後身,得失果報,纖小皆知,因大笑道:「自吾得之,自吾失之,亦復何恨。西來大事,因緣於今定矣,安可遲也。」說罷,在蒲團上連聲哈哈哈嗬嗬嗬,遂雙手搭膝,閉目垂眉,端坐而逝。時年八十六歲,在位四十八年。此是梁主證果西方,至今訛傳是餓死台城。
  一時間,半空中音樂齊鳴,異香入殿,長幡寶蓋,數十仙娥侍者,將梁主扶入雲端,朝中之人,一時間見天上祥雲朵朵,光彩異常,無不仰看。忽聽得空中音樂悠揚,雲中有無數仙女在內,一陣陣香風飄入殿庭。眾人見了俱拍掌稱奇,皆仰面觀看。卻見梁主立在雲端,眾人一發稱奇,遂一齊拜伏在地大叫道:「原來陛下今日得道昇天,西方證果,臣等何日再觀天顏?」此時合宮王子、王孫、妃妾、宮女見梁主白日昇天,得道成佛,皆羅拜於地。侯景見了也不勝毛骨悚然,亦自遙拜,建康人民無不盡拜。梁主在雲中舉手向眾人作別,而說偈道:
  西方來,西方去,大事因緣在何處?
  電光石火費奔忙,何不安心作常住。
  梁主念完,遂一陣香風競往西天而去。侯景見了只在地下磕頭道:「臣該萬死!臣該萬死!」既而起來,引人走入淨居殿中,只見梁主在蒲團上端坐,侯景又跪拜了一番,不敢異念。遂遷殯梁主於昭陽殿,廟號武帝,迎太子剛於永福省。辛巳日發梁主喪於太極殿。是日侯景立太子綱即皇帝位,受百官朝賀,大赦民間,國號大寶元年,侯景出屯兵於朝堂。
  卻說正德,見侯景自己專政,立太子綱為帝,他便不勝惱怒,背後痛罵侯景:「若不是我接引渡江,焉能至此!」因此咬牙切齒道:「我必誓殺此賊,方泄我恨!」遂密書於鄱陽王范,使他進兵:「吾為內應,共擒侯景,碎割其身,以慰先帝之靈。」持書人在路上不期被侯景所獲,搜出其書,報之侯景。侯景看書大怒,即帶驍將百騎直入正德府第。正德一時無備,不能逃走,被人索出。侯景將書示之,正德無言可辯。侯景大怒,立斬正德於庭前。後人閱史至此有詩道:
  奸狡謀多算不真,只思引虎吃他人。
  誰知吞啖他人盡,舞爪張牙到自身。
  自此侯景凶心日長,挾天子自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政令悉握掌中,並無一事入朝商榷。一日,侯景入宮與太子宴飲於樂游苑。侯景與溧陽公主同坐,眾文武侍宴,一時絲竹之聲,靡靡盈耳。太子因而暗泣,不能仰視。侯景談笑無忌。
  卻說這些救援之兵互相觀望,爾推我辭,俱不肯進兵。一日忽報說台城已陷,又忽報說梁主駕崩,諸王俱欲進兵報仇,忽又報導侯景已立皇太子即位,又不久詔到,改元大寶。於是諸王商議道:「侯景不自立而立我宗,非篡也。我等不如且回各守地土,勿開釁端。」於是諸王各回,以致附近城郡不戰而服,皆以為立了太子登位,原是梁朝。
  到了大寶二年冬十月,太子夜得一夢,甚是不祥,因召舍人殷不害道:「朕昨夜夢見吞土,卿可為我詳之,主何吉凶?」殷不害道:「昔重耳夢人饋塊,後還晉國。陛下今日之夢是也。」己亥日進侯景為國相,封二十郡,為漢王。王偉入見侯景說道:「自古移鼎,必須廢立,既是我威權,必絕彼民望。宜早登大位。」侯景聽了大喜,遴率兵入內廢太子綱,幽於永福省。又使王偉進觴與太子道:「丞相以陛下憂憤,使臣上壽。」太子笑道:「壽酒不得盡乎?」王偉捧著酒餚,又使人撥琵琶歡飲。太子知不可免,乃痛飲至酣。因笑說道:「不圖為樂一至於斯。」邀大醉而寢。王偉使人將土蒙蓋太子之頭,坐於其上,太子一時氣絕,時年四十九歲。侯景追諡帝,廟號高宗。一時朝中大懼,民心未安。有人勸立蕭棟為帝,以定人心。侯景也見人心洶洶,恐有不測,只得立綱之子棟為帝,改元天正元年。因建康百姓多有不服,遂立禁約在路,不許三人共語,犯者立時斬首。又於石頭城設一大碓,若有謀逆不法者,即入碓中使人搗殺之。侯景常說道:「若不盡法,天下何以知我威名。」自此殺人如草芥,以資戲笑。
  過不半年逼棟禪位。侯景繼帝位於南郊,改元太始元年。王偉請立七廟,侯景問道:「甚麼叫做七廟?」王偉道:「天子該祭七代祖先,並請七世之祖諱。」侯景道:「前代吾那裡記得,只記得阿爺名字叫做標,他的魂魄自在朔方,偌多遠路,那得來此吃祭!」一時人皆掩口而笑。侯景追贈梁主為高祖,贈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又將朝中大臣殺戳以及蕭氏子孫。一時蕭氏子孫逃的逃,死的死,建康大亂。自此諸王與司牧郡守及忠臣義士,聽見侯景篡位自立,或起義師,或徵兵遣將,一時干戈四起。有顧野王起兵於吳郡,陳霸先起兵於始興,相東王蕭繹遣王僧辯領兵東擊侯景,紛紛的望建康殺來。一時侯景所得郡縣盡皆反叛。
  過不多日,各路之兵俱齊集在白芽灣,共計太小三十餘處人馬,內中只有陳霸先之兵為強。陳霸先與王僧辯使人築牆,歃血流涕誓師,三軍無不思舊,遂拔寨而起。兵到蕪湖,侯將張黑棄城而逃,乘勢進攻姑孰。有侯景之子侯鑒(按侯子鑒,非景子侯鑒)自恃善戰,引軍出城迎敵。陳霸先與王僧辯前後來攻,殺得侯鑒大敗而走。不敢入城,逃到建康哭告侯景道:「四方援兵共有三十餘處,百萬雄師一時齊集,銳不可當。臣今戰敗逃回,望父王作速出兵以御之,勿使兵臨城下。」侯景聽了這些兵馬,一時心中大懼,適與溧陽公主在床上未起,遂將錦被蒙面而睡,過了半晌道:「誤殺蕭公。」說罷即起身出朝,下教場中撿選兵馬十萬,俱是朔方精騎,出朱雀門而西行。到了西州遂立寨於西岸。陳霸先、王僧辯結營在招提寺北,分立十寨,今見侯景兵到,即遣人下戰書,兩邊約定了時刻。到了這日,侯景與諸將出戰,見梁兵分立十寨,遂吩咐諸將:爾等去如此這般。諸將得令而去。侯景便臨陣大叫道:「有敢戰者快來!」陳霸先見是侯景,便一馬衝出,雙槍並舉。
  兩人殺到四十餘合,不分勝負。正酣戰間,卻見侯景兵分十隊,每隊各萬餘鐵騎望各營衝來。王僧辯見了,忙遣各寨出兵。忽見侯兵扣弓踏弩,箭如雨至,梁兵皆不敢上前。正觀望間,忽見弩手兩下一分,中間衝出鐵騎一齊殺來。梁兵見侯兵俱用鐵面,馬帶鐵甲,五馬一連,刀砍不入,一時驚慌亂竄,奔潰得七斷八續。侯兵衝入梁寨,頃刻踏為平地。陳霸先正與侯景大戰,忽見自己營寨俱被侯兵衝破,一時大驚,只得虛晃一槍,棄了侯景而走。侯景不捨,緊緊追來。
  忽得王僧辯引兵來救,侯景方不追趕。只這一陣,殺得梁兵大敗虧輸,遺棄甲仗堆積如山。侯兵各自奪取。梁兵退走了一百餘里,方才收拾人馬,整頓安營。計點將士,共折去五萬餘人。陳霸先、王僧辯忙集諸將商議道:「昔日沛公屢敗,後一戰成功。今日之敗。諸公勿以自餒,吾觀侯景素稱無敵,只以弓馬是其所長。今須破之,侯景不足擒也。」諸將忙問破敵之計,陳霸先道:「破其箭矢,必用狼筅,破其鐵騎,須用藤牌。但慮我軍中士卒一時來習,必須操演純熟。今爾諸君各守寨柵,以旬日為期,倘侯景來索戰,決不可輕出。我今引萬人去東南十里之外訓練一番,來時自有妙用。」諸將聽了,皆各大喜。陳霸先即引兵自去不題。
  卻說侯景大獲全勝,軍中得了許多器械糧草,十分大喜,視梁兵如朽物,便長驅而進,直逼梁寨,使人搦戰。不期梁兵只堅守寨柵,無一人出陣。侯景逼了兩日,使人在陣前辱罵,又使鐵騎來衝。梁兵見了,即架炮打回。一連相持了半月。陳霸先已將狼筅滾牌,操練得軍士進退合法,砍滾如式。忙到本寨使人約侯景會戰。次日黎明,兩陣將圓,一時鼓炮喧天,喊聲動地。侯兵照前法望各營殺來,真是羽箭如飛蝗,鐵騎如掣電。陳霸先見了,即將令旗展動,使狼筅擺立在前一隊,亂攪亂捲,將侯兵的羽箭俱打落在地。侯景忽見梁兵手中用的非槍非棒,蓬蓬鬆鬆將羽箭遮隔在地。侯兵俱是朔方之人,一時見了大驚道:「此何器物,破我箭矢!」便催動鐵騎一齊衝來。陳霸先見了忙令旗招展,只見這些狼筅軍分立兩旁,讓滾牌衝出。這些藤牌軍望著侯兵卷地滾來,早舞得花花綠綠,只見藤牌,不見有人。此時侯兵在馬上一齊見了,正不知是甚麼東西,不敢驟入。正欲停住,早被眾藤牌軍滾到馬前,只見那藤牌上俱畫著虎豹獅象,奇形怪獸,大紅大綠,在侯兵馬前足下一舞一滾,那馬見了,不是直竄蹶起來,便是嘶鳴亂跳。這些朔方人從不曾見此兵器,一時大驚。藤牌滾到面前,侯兵便忙將刀槍斧戟一齊往藤牌上搠來。不期這些人俱在牌後藏躲,搠在牌上一時不得透入,早被這藤牌軍一手舉牌,一手舉刀。望著馬足亂剁亂砍,直砍得侯兵一時間人跌馬翻,早又滾到侯景馬前。侯景大驚,忙兜回馬頭,不顧士卒,望建康而走。陳霸先、王僧辯與眾王諸將等忙揮動三軍,一齊掩殺,早將侯兵團團圍住。陳霸先使軍士高叫道:「爾等軍士俱受梁主深恩,何苦助紂為虐?歸降者決不殺戳。」侯兵聽了,見不得出圍,只得棄甲拋戈,伏地投降。
  陳霸先只這一番,直殺得侯景魂魄全無,全軍皆散,僅領了數騎逃回建康。梁兵乘勝連夜追來。侯景入了建康,見眾百姓洶洶皆怒目視侯景。侯景大懼,知民心已變,便不敢復入台城,只繞城而走。使人召王偉來說道:「爾使我為帝,今日誤我!」說罷拍馬而走。王偉趕上,攀住侯景的馬鞍諫道:「自古豈有叛走的天子耶?宮中衛士猶可一戰,今棄此何往?」侯景道:「我昔日破賀拔勝,又敗葛榮,揚名河朔。復渡江,平台城如反掌。今日陳霸先、王僧辯用兵如神,我非所敵,天亡我也。」說罷又沉吟了一會。即下馬入官,與溧陽公主大哭而別,又取皮袋盛了所生二子,急出宮掛於馬鞍之旁,翻身綽槍上馬,帶領百餘騎望東南而逃。
  卻說陳霸先等追至朱雀門,見城門大開,百姓迎請入城,告知侯景逃走。陳霸先等大喜,即統兵入城安撫人民,收拾宮闕。次日即遣精兵連夜一路追殺侯景。追至松江,侯景奪大舟數十隻而入於海,因見二子哭泣,遂推二子入水。
  前侯景入建康時擄羊侃之女為妾,待其兄羊鯤甚厚,今得隨侯景入海。一日在船中問侯景道:「今王欲何往?」侯景道:「欲上蒙山。」一日侯景在船中晝寢,羊鯤密與舟人商議,共圖富貴,舟人大喜。羊鯤便提刀入艙大喝侯景道:「我為汝效力多矣,今至於此,終無所益,欲取汝頭以覓富貴。」侯景大驚,尚未開言,羊鯤與舟人白刃交下,割下了首級,又恐屍腐爛,遂破腹刮出腸肚丟入海中,取鹽入侯景腹中,連夜送侯景屍首於建康。一時百姓聞知,爭取而食,食不著的,取骨磨粉,揚灰分食。溧陽公主聞知,亦使人割侯景肉而食之。一時建康人民大快。陳霸先、王僧辯等遣人將侯景之頭送於江陵王蕭繹,號市三日,煮而漆之,以藏武庫。自此江陵王蕭繹稱帝於江陵,以太清六年改為承聖元年,以陳霸先為徵虜將軍長城侯,以王僧辯為司徒鎮衛將軍。武陵王蕭紀亦稱帝於成都。
  這蕭繹,字世誠,小字七符,是梁武帝第七子。雖有雄才英略,而御下無術,在位三年而崩,追諡曰世祖,傳位太子晉安王為帝,改元紹泰元年,二年又改為太平元年。陳霸先議定遷都建康。陳霸先屢建奇功,威權日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遂逼而禪位,自為陳朝,而梁氏遂亡。
  卻說當日達摩點醒梁主,不期梁主不悟。達摩見他祿緣未斷,尚有冤孽,遂折葦渡江至洛陽,止於少林寺中,面壁九年,人不能測。九年之後大闡佛法,是為初祖。因有一僧求他授法,達摩難之,其僧即取利刃斷自己左臂。達摩見其心堅,遂授心傳,與他更名慧可。這慧可是為二祖。達摩一日對大眾說道:「時將至矣,吾又何留。」遂端然坐化,與志公同到西方繳回佛旨,以後慧可傳三祖,三祖傳四祖,四祖傳五祖,五祖傳六祖,至今佛法皆是達摩留傳。
  卻說昭明太子,自被閻君使鬼卒押至七葉關中住了多年,無拘無束。一日太子出來閒走,見有一群人走過。太子忙內在一邊讓他過去,卻偷眼看去,原來不是別人,俱是向日朝中士大夫與太子交好的。太子見了,忙高聲叫他名姓。眾人見叫,忙回頭一看,見是太子,各各歡喜相見。太子問起緣由,方知梁主被侯景亂亡,這些人俱是盡節而死的。閻君因見他們是忠義之人,不來拘管,不久降生富貴。說了一番,各各歎息。太子忽問道:「我在陽間將《金剛經》分了三十二分,只不知世人可依這三十二分的《金剛經》信心奉誦否?」眾人齊說道:「世人皆謂此經分得微妙,贊歎稀有功德。信心奉誦,晝夜無閒。」太子聽了,頓發歡喜心說道:「但願世人信心奉持,如是經典心解義趣,我便永墮地獄,亦無苦惱矣。」太子方才說完,忽兩朵蓮花起於足下,祥雲擁護起在空中,一時獄門大開,十殿閻君齊來相送,向太子說道:「從來不魔不成佛。今發此大悲弘願,實與大士救苦救難同等。脫難地獄,往證西天,同歸極樂。」於是大家拱手作別。太子到了西方如來座下,做了一尊維摩侍者。因念母親丁貴嬪尚在陰間,便哀懇如來廣大佛法,立即到地獄中救出,同上西天證果極樂世界。
  卻說梁主當日在淨居殿中,六戒無擾,頓生清淨,豁然洞徹了,知過去未來現在,早有半空中祥雲音樂拱候迎接,合掌與眾作別,早一駕祥雲飄飄冉冉按落雲端,上了靈山。早有三千偈諦、五百阿羅、四大金剛、十八伽藍上前迎住相見了,便同來見如來。如來早已慧眼觀知,便升法座。梁主拜見如來說道:「弟子昔年蒙我佛慈悲,差往東土,不期漸入紅塵,復蒙世尊慈悲憐憫,頻使道友指迷不墮前因,引歸覺路。今大事因緣已完,伏望世尊大發慈悲,功德無量。」如來開玉音說道:「汝今根荄已固,離苦而就歡喜。我今當為汝說法,證入菩提,況有《寶懺》傳流東土,利人超滅罪愆,作此無量功德。汝永無輪劫之苦矣。」說罷即傳法旨、聚集眾弟子宣揚妙義。
  此時水大明王與蒲羅尊者相見,方知水大明王是郗氏變身,梁主是蒲羅尊者,達摩是菩提多羅,雲光是阿修羅,志公是毗迦那。大家證明,歡喜無量,遂同頂禮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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