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侯景弄奸投敵國 梁君貪利納亡臣

  詞曰:
  虎狼失路亦求人,怎奈凶心養不馴。
  一日爪牙收拾利,又將反噬到人身。
  又曰:
  好將生殺主權收,當斷何須又別謀。
  引賊入來傾社稷,始知誤國是仁柔。
  話說此時北魏已分為東西兩處。東魏高歡,西魏字文泰,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臣強君弱。東魏主已封高歡為王,這侯景在高歡部下,削平六鎮,所向無敵。高歡喜其英勇,因任用之。侯景常對高歡說道:「願得三萬甲兵,當橫行天下。渡江縛取蕭衍老公,為天下太平寺主。」高歡嘉其雄壯,自立之後果與了侯景甲兵十萬,使他專制河南。因待侯景就如自身之半體。侯景見高歡待他甚厚,亦傾心事之。由此縱橫得意,目內無人,每見高歡之子高澄、高洋二人智量褊淺,無父之風,心中看他不上眼,嘗對司馬子如說道:「高王在上吾不敢有異謀,高王若沒,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子如忙掩其口,卻有人將此言報之高澄。高澄聽了大怒,屢屢要謀殺侯景。侯景知覺,亦自悔失言,因恐高澄於中生釁,因與高歡相約道:「我今握兵在外,讒妒之人恐為欺詐,大王若賜書於景,乞於書背後喑加微點,使景得知真假方不誤事。」高歡深然其言。自此以後,凡有書字往來皆依侯景之言,暗暗加一小點於書為信。高歡病篤,高澄詐寫文書,遣人召侯景入朝商托大事。侯景接書,見書背無暗記,便力辭不行。下書人報知高澄,高澄甚是憂慮。不一日高歡病危,高澄在側看視。高歡見了因問道:「汝面有餘憂,卻是為何?」高澄尚未及答,高歡早揣度道:「汝莫非憂侯景作叛乎?」高澄聽了忙點首道:「兒實憂此。」高歡道:「侯景專制河南,嘗有飛揚跋扈之志。他惟懼我力不敢動,我若有變非汝所能駕御者。然能敵侯景者,唯有慕容紹宗一人。我已算定在此,兒不須憂,日後若有舉動,可謹我言,侯景無能為也。」言訖而卒。侯景聞知高歡已死,不禁掀髯大笑道:「大丈夫終有日揚眉。若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舉兵而反,遂據河南,執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拓跋暴、懷朔刺史拓跋顯,一時軍威大振。早有人報知高澄,高澄大驚,遂傳檄各州將士準備禦敵。先遣司空韓軌督諸軍討侯景不題。
  卻說梁主回宮以來,見了各處表章,方知魏國大亂,群雄割據,又分為二中心,心中大喜,遂下詔沿邊將領出兵分割魏地,如得魏一所之邑,決不吝賜封爵。旨到之日,各宜進兵。有司奉詔而去。一日同泰寺忽然失火,各處延燒。梁主忙著人救護,不期火勢猛烈,一時難救。燒至天明盡皆白地,只存得志公法相不曾燒燬。次日梁主親往視之,因說道:「此佛魔耳。」遂傳旨興工蓋造。旨意下來,一時忙得各官拘集民夫分頭取料,各行承直,紛紛交納。梁主急於成功,連夜蓋造,不兩月成功。蓋得同泰寺比前更加十倍壯麗非常。寺成大赦民間,以大同十二年改為中大同元年。梁主到寺,復捨身寺中,設大會,釋去御服,換上法衣,行清淨,大舍素床瓦器,乘小車,役私人,登法座,與大眾講金字《三慧經》並《涅槃經》。在寺年餘,不肯回宮,群臣苦勸不聽。
  卻說侯景,從反後,高澄調集人馬合擊侯景。侯景日日廝殺,終有眾寡之分,一時難展。日與謀士商議,皆無良策。一日侯景對眾說道:「我今界於兩魏之間,兩魏皆為仇敵,倘被相約並力而攻,則我首尾難顧,雖欲自安,恐不能也。莫若行昵宜之計,暫且稱臣於梁。我聞蕭衍好利,若動之以利,彼必助我。彼若肯助我,到臨時再審事機以觀動靜,則事有可圖未可知。爾等以為何如?」眾將昕了盡皆稱善。侯景大喜,遂使人作書,遣行台郎中丁和入建康上表道:
  臣與高澄有隙,勢不兩立,情願歸侍陛下,舉函谷以東瑕丘以西,豫、廣、穎、荊、襄、兗、南兗,齊、東豫、洛州、揚州、北荊、北揚等十三州內附。唯青、徐數州,只須折簡。且黃河以南皆臣所職,易同反掌。若齊、宋一平,徐事燕、趙,臣當戳力以盡其職,成陛下混一之基。
  當有接表官見有侯景這表章,事體重大,不能裁決,又不敢稍遲,遂將此表到同泰寺來呈梁主。梁主先一日夜間忽得一夢,夢見中原郡牧、有司皆獻地土戶口冊籍歸降稱臣,梁主大喜納之。醒來是夢,因見天色未明便披衣待旦。即傳旨出寺:「宣朱異見朕。」不一時朱異宣到,拜見畢。梁主即述夢中之事,沾沾自喜說道:「朕生平少夢,有夢必應。只不知此夢作何詳解,卿可為朕解之。」朱異聽了,忙又俯伏奏道:「陛下恭喜賀喜,此夢大吉。乃陛下宇內混一之兆也。」梁主聽了大喜,君臣無事因對奕。尚未終局,忽內侍捧進侯景表章,梁主停奕忙展開細細看完,又反覆躊躇,不禁大喜大快道:「朕說有夢必應,今果應矣。」邀將表章付與朱異。朱異看了滿口稱賀。梁主一時坐臥不安,遂傳旨回宮。
  到了次日設朝,將侯景表章遍示群臣。有言可納,有言不可納,議論不一。當有尚書僕射謝舉奏道:「向歲與魏和好,邊境無事,今納其叛臣,臣竊謂非宜。」梁主道:「前者魏君失德,納我叛子,久據我數郡,已負我和好之約。今強臣瓜分,魏國分為東西二處,是天亡在即。況朕久懷混一之志,屢不能酬,故前詔邊將,乘機竊取魏地,又一時未成功。若今得一侯景,則塞北可清,中原可靖,宿願可酬矣。誠機會難得,豈宜膠柱?」群臣聽了爭辯不已。梁主朝罷回宮,因反覆躊躇,自言自語說道:「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受侯景地土,詎是事宜,說致紛紜,悔之無及。」便以心問心,委決不下,又御便殿獨召朱異商酌其事。朱異揣知梁主利動於心,便逢迎奏道:「陛下聖明御字,南北歸仰,正以事無機會,未達其心。今侯景之來,是分土之半矣。若非天誘其衷,人贊其謀,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納,恐絕後來之望。此乃易見之事,陛下又何疑焉。」梁主聽了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遂定意納降侯景。以侯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南北諸軍事,大行台,承制如鄧禹故事。又詔遣司州羊鴉仁督兗州,桓和之、湛海珍等將卒兵十萬趨懸瓠接應侯景,共圖滅北魏。又詔附近州郡解運糧草,以充侯景之餉。
  旨下滿朝皆驚,交章上疏。當有山中處士陶弘景聞之,不及章疏,連夜入朝面見梁主奏道:「臣聞侯景之於高歡,始敦鄉黨之情,終定君臣之契,位居上將,位列台司。今高歡始死,侯景劇擁兵外叛,蓋所圖甚大,終不為人下也。且侯景既能背德於高氏,又豈肯盡節於我朝?今益之以勢,援之以兵,如虎生翼。虎性難馴,終遭反噬。竊恐貽笑將來,為社稷之憂也。乞陛下念創業艱難,幸熟思之。」梁主聽了因說道:「今侯景不容於高澄,四面受敵,實在兩難。投歸於朕,如孤鳥依人,嬰孩思母,若不救援,是致其死也。況朕以仁心待天下,天下之人不負於朕,豈侯景一人而獨負朕耶?朕意已決,命已下矣,毋勞賢卿多慮。」陶弘景固諫不昕,歎息而回。有諮議周弘正善於占候,聞梁主納了侯景,因歎息道:「亂皆在此矣。」忽一日建康地震,遍地皆生白毛。十二月丙午日西南雷聲大動,又白虹貫日,一時災異迭見。梁主詔求直言,因而大赦,以中大同二年改為太清元年。當有散騎常侍賀琛上論四事:
  一曰屢下蠲賦之恩,而民不得其實,牧守之過也;二曰守宰貪殘,良由風俗侈靡。今之燕喜,相競豪華,積果成丘,列肴如綺。欲使人守廉白,安可得耶?三曰百官不論國之大體,唯吹毛求疵,以深刻為能,以繩逐為務,跡雖似於奉公,事更成其威福;四曰興造有非急者,徵求有可緩者。息費以蓄財,止役以養民。若言小事不足害財,則終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民,則終年不止矣。
  疏上,梁主見了勃然大怒,即出御便殿,立召賀琛,怒責之道:「朕有天下四十餘年,公車讜言,見聞聽覽。卿不宜同於闒茸,止取諫名,宣之行路,言我能上事,明言得失,恨朝廷之不能用?卿可分明顯出某刺史橫暴、某太守貪殘、某使漁獵子民飲食過差,若加嚴禁,益增苛擾。若指朝廷,朕無此事。昔之牲牢,久不宰殺,朝中會同,菜蔬而已。朕非公宴,不食國家之食。凡所營造,皆以僱借成事。絕房室三十餘年,雕飾之物不入於宮。不飲酒,不好音,朝中曲宴,未嘗奏樂。三更治事,日常一食。昔腰十圍,今裁二尺。為誰為之?救物故也。卿又欲禁百官奏事,詭競求進,偏聽生奸,獨任成亂。二世之委趙高、元後之封王莽,呼鹿為馬,又何法歟?治、署、邸、肆,何者宜除?何者宜減?何處興造非急?何處徵求可緩?各出其事,具以奏聞。富國強兵之術,息民省役之宜,並宣具列。若不具列,則是欺君罔上,沽譽弔名!視朕為何好主?忠乎?不忠乎?」說罷怒目,威氣逼人。賀琛見梁主赫然震怒,護其所短,矜其所長,又睏以難對之狀,責以必窮之辭,早嚇得汗流夾背,一時無言可答,惟免冠叩首,流涕謝罪求免而已。梁主拂袖回宮,亦不究。史官閱史至此,有詩刺梁武帝道:
  納諫君之美,須當屈己從。
  矜長而護短,國脈自家壅。
  又有詩譏賀琛道:
  既欲匡君失,如何又惜身?
  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卻說侯景早有來報,說梁主見納,又遣兵將來助。不出所謀,心中大喜,一時軍心鼓壯,日望梁將接濟。早有細作報知高澄,高澄大驚,忙集文武商議道:「今侯景在我內地,若魚在釜中終為我擒。今得梁主之助,如生羽翼。非池中之物,為害不小,奈何奈何?」群臣中有言:「侯景妻室皆在鄴中,諭其悔過,賜以爵士,是一策也。」高澄遂遣人賜書與侯景道:「將軍闔門無恙,若悔過還朝,以豫州刺史而終其身,還寵妻愛子。」侯景得書不勝大笑。即使書記作書與來人復之道:
  景歸大梁,揚旌北討,熊豹齊奮,克復中原,可計時日也。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設若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徒復坑戮。家累在君,何關僕也。云云。
  高澄見書大怒,知梁兵未到,遂又遣武衛將軍元柱等領大隊人馬撲滅侯景。即日起行,倍道而進,與韓軌兵合,接戰侯景於穎川之北,日日交戰,勝負未分。侯景見梁兵未到不敢衝突,見相持日久,便退保穎川,入城固守。元柱見侯景入城,遂引兵四面圍攻,城危旦夕。侯景只得使人殺出求救西魏,許他退得高澄兵將,割東荊、北兗州、魯陽、長社四城。西魏丞相宇文泰許之,遂加侯景為大將軍兼尚書令,因遣都督賀蘭率大軍救援,望穎川殺來。元柱、韓軌正欲攻城,忽見救軍大至,只得分將迎敵。此時侯景在城上,見四面炮聲不絕,知西魏救軍已到,叫軍士開門一齊殺出。元柱等一時前後受敵,直殺得大敗虧輸,連夜退去。侯景得解,與諸將商議道:「今解此危,實借西魏之力。彼今敗去,高澄豈肯相忘於我。今我新附大梁不久,而又割地與人,倘梁主知之,必寢前約。況西魏亦非可居之朝。我若惡於梁,是絕去路也。為今之計,乘其未覺,讒言未入,先告以苦情,方為上策。」諸將聽了齊聲說道:「將軍慮事,無不切當。」
  侯景便使人寫書,瞞著西魏兵將,連夜遣中軍參將柳昕入建康,啟於梁主道:
  臣以王師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關中自救。目前臣既不安於高氏,豈見容於宇文!但思螫手解腕,是非得已,願不賜咎。臣獲其力,不容即棄,今以四州之地為餌敵之資,已令字文遣人入守。其豫州以東,齊海以西,悉臣控壓,現有之地盡歸聖朝。懸瓠、項城、徐州、南兗事須迎納。願陛下速敕境土,各置重兵,為臣響應,不使差忽。云云。
  梁主見啟,知侯景事在危急,實不得已,因手諭之,柳昕帶回。侯景忙開視之,只見上寫道:
  大夫出境,尚有所專,況始創奇謀,將建大業。理須適事而行,隨方以應。卿家心有本,何假詞費。特諭。
  侯景見了大喜,遂決意投梁。過不多日,梁將羊鴉仁兵到,八懸瓠城與侯景兵合。侯景將所在州郡地方交與羊鴉仁。羊鴉仁使人鎮守,連夜報聞梁主。梁主大喜,以侯景誠心歸服,遂以侯景錄行台尚書事。又詔改懸瓠為豫州,壽春為南豫州,合肥為合州。又以羊鴉仁為殷州刺史坐鎮項城,一時梁朝地廣民饒。梁主大喜,因而下詔舉兵助侯景以伐高澄。遂遣真陽侯淵明、南康王會理分督諸將,以鄱陽王范為大元帥,即日出師。時朱異在外聞之,急入朝奏梁主道:「鄱陽王雄豪蓋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殘暴,非弔民之才。且陛下昔日登北固亭望江左有反氣,骨肉為戒首。今日之事,須宜詳擇。」梁主聽了默然良久說道:「會理何如?」朱異道:「陛下得之矣。」遂以會理為大元帥。這朱異自掌軍機政事以來,權柄皆出其門,廣納貨賂,欺罔視聽。家中園宅、玩好、飲膳、聲色,無不窮一時之盛。若遇政間回家,則車馬填門。前日賀琛之諫實以為朱異也。今朝臣聞舉薦會理為帥,皆各駭然,因會理懦而無謀也。
  卻說梁主兩番捨身同泰寺之後,只覺在寺中清淨,靈光洞徹。到了宮中繁華色界有時而昏,常懷不悅。一日忽想起寶志公這些微言,不覺有悟,因想道:「我如今在宮豈是修行之地,還須入寺捨身於佛。倘蒙我佛慈悲,哀矜攝受,現獅現象、現蓮台開釋成佛,庶不負我一生好善之功。現此時不修,將來無日也。」主意已定,遂照前例入同泰寺,建無量道場。是日梁主長跪佛前,志心頂禮,大發弘願,誓大捨身,望我佛廣大慈悲。拜畢,與眾僧日夕功課傳論,各僧不許行君臣之禮。諸僧皆稱梁主為志佛。身穿百衲袈裟,頭頂毗羅大帽,日講《摩訶般若波羅密經》,講完又講《涅槃經》。
  一日梁主升了法座講了一番,眾僧跪在座前問道:「我等眾僧悉皆愚昧,不識涅槃中微義,懇求老佛指迷開釋,無量功德。」因而問道:「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云生滅滅己,以寂滅為樂者。未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是苦境,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如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云法性是寂滅之體,五蘊是生死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即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矣。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梁主在法座上聽了即合掌說道:「汝等釋子,何習外道,存常邪見而議?最上乘妙法,據汝所解,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者,是執死生貪愛世樂。我今當汝說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潛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迴,非常樂涅槃,轉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故乃是涅槃真樂。殺那無有生相,殺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之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乃作謗佛毀也!當聽吾偈:
  無上大涅槃,圓明照常寂。凡禺謂之死,外道執為斷。
  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拾。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
  外現眾色象,一一音聲相。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
  不作涅槃解,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劫火燒海底。
  風鼓山相擊,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吾今為汝說。令汝舍邪見。
  梁主說偈畢,眾僧聞言,皆大歡喜,踴躍作禮。齊聲念佛。梁主下座繞佛三匝而入後殿,自到禪房中做工夫去了。
  時有尚書何敬容,見梁主捨身好佛,因私謂人說道:「昔西晉祖好尚玄虛,使中原淪沒。今上崇信佛教,江南亦將為戎狄乎!」不久有人奏知梁主,梁主大怒,削其官而罪之。未幾赦免。當時有人笑何敬容不能面陳而私自議論,則不忠其矣。梁主知而不悟,罪之而不殺之,君臣如是,國祚焉能久乎?史官有詩歎道:
  背議如何不面陳,削官又免法胡申。
  覽遺若論君臣義,君不君兮臣不臣。
  卻說蕭淵明、蕭會理等奉了梁主之命,挑選士卒共有三十餘萬,擇日出師望河南進發。一路上三軍浩蕩,旗仗遮天,不一日早到了懸瓠。侯景接見過,遂合兵進攻彭城。彭城守將自知非敵,不敢迎戰,只閉守城池,星夜差人求高澄發兵來救。高澄因前遣了元柱等追殺侯景,不期侯景割地求救西魏,宇文泰遣將救援,被侯景用計合攻,將元柱之兵殺得大敗而還。高澄正與謀士定計,忽又報說:「梁主遣二王為帥,統領雄師戰將三十餘萬以助侯景。共合兵攻打彭城,日夜不息,彭城危在旦夕,望大王速發精兵救之。」高澄見報大驚,一時無措,只得又遣大都督高岳救彭城,金門郡公潘樂為副帥,即整軍馬而行。忽有陳元康奏道:「大王何不量人使人,獨不記先王遺命而有慕容紹宗乎?又何慮侯景猖獗也!」高澄聽了忽然醒悟,因而大喜,即傳旨加慕容紹宗為東南道大行台,與高岳、潘樂引兵來救彭城。又一面使廷尉卿作檄文一道打入建康。慕容紹宗領旨,匹馬趕上高岳等,將兵馬分為三隊,以韓軌為先鋒,高岳為前隊,潘樂為中隊,自己為後隊,連夜進發,直奔彭城。
  早有探馬來報侯景道:「高王遣韓將軍來救彭城,其鋒甚銳,請大王分兵拒敵。」侯景笑道:「韓軌憨豬腸兒,何足懼之。當使他片甲不回。可再去探來。」不一時報導中隊是高、潘二人領兵。侯景大笑道:「借兵為勇,無能為也。」遂即傳令各營各隊將兵馬一半攻城,一半迎敵。分遣已定,侯景綽槍上馬,督引戰將擺開陣勢以待。忽又哨馬飛報至前,報導:「高兵後隊大將軍旗號上寫的是慕容紹宗總督三軍,隨後就到。」侯景正在馬上馳騁威風,使梁兵將欽服,忽聽慕容紹宗領兵即至,不覺棄槍,雙手攀鞍,一時神色變異。隔了半晌方大聲說道:「誰道鮮卑兒使紹宗來?今他若來,則高歡如未死耳。奈何,奈何!」說罷下馬入帳,遂使人傳示諸將以及梁兵將道:「若交戰時高將敗走,切不可遠追。不過二三里為限。」梁兵將聞了此言,俱暗暗掩口而笑,笑侯景懦而怯戰。
  不一時慕容紹宗全軍已到,屯兵在橐駝峴。梁將羊侃勸蕭淵明乘其遠來疲弱,出兵擊之,蕭淵明不聽。次日天尚來明,忽慕容紹宗率將直衝入梁陣郭鳳營中。此時蕭淵明宿酒未醒,及醒不能起身,只叫諸將速救速救。眾將見主將如此,一時不敢驟出。侯景聞知,忙使趙伯超去救。趙伯超引數千人殺來,被潘樂迎住廝殺,侯景見了即領鐵騎助敵,兩下金鼓齊鳴喊聲大舉。此時梁將見殺得熱鬧,胡貴孫一馬殺入高陣中,如入無人之境,斬高兵二百餘級。慕容紹宗見梁兵精悍,銳不可當,疾忙暗暗麾動令旗,引軍詐敗,自己將兵馬分為兩翼。一時高兵見了旗號便各自退走。梁兵不知是計,便乘勝一齊追趕。侯景正戰間,忽見高兵將紛紛退走,梁兵在後追殺,忙在馬上使人大叫道:「高兵詐退,不可遠追。」梁兵將正在得勝之際,那個肯依,只低頭深入。蕭淵明,蕭會理恐追兵有失,亦率輕騎來接應。追不上五里,早被慕容紹宗引著精兵從橐駝峴左側一齊殺出,如扇開合,將梁兵裹在中間,緊緊圍住。梁兵方大驚亂竄,首尾衝突,只殺不出圍來。慕容紹宗只使人叫:「快下馬投降,免遭殺戮!」梁兵聽了只得拋戈棄甲,伏地乞降。蕭淵明、蕭會理,趙伯超、胡貴孫等俱被生擒。
  卻說侯景見梁兵將不依他言,不勝惱怒,亦欲趕來接應。不期城中一聲炮響,一齊望侯景殺來。侯景大怒,挺槍對敵,戰到三十餘合,早有逃回的梁兵說:「二王被擒,諸將皆降了。」侯景大驚,正欲鳴金罷兵,忽慕容紹宗引著五百鐵騎從侯景背後殺來,搶到面前大喝道:「侯景逆賊!我今在此。知機歸順,當保爾富貴。」侯景見了不便交戰,棄了營寨,只領了數百騎落荒而走,一時遺棄的錙重如山。慕容紹宗見侯景去遠,便不追來,只在後慢慢追襲。只這一陣,直殺得梁兵梁將無一人一騎南還。早有人星夜報入建康。只因這一報,有分教:英雄心未死,引賊室中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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