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不投機達摩渡江 遭讒譖昭明屈死

  詩曰:
  一語不投機,拐盧渡江去。
  迷矣又復迷,遇而還不遇。
  何事信人讒,有子不自顧。
  得失兩茫茫,蕭梁在何處?
  卻說邵陵王綸,削職押解來朝,又受了梁主一番數責,心甚不平。在府中氣悶不過,便出來街上閒走。忽一日見一老兒的面貌與梁主有些廝像,遂哄他到府中,叫人取出冕旒袞舄,要這老兒穿戴。那老兒見了,一時嚇得戰戰兢兢,抵死不肯道:「我聞人說一日思做王,萬劫披毛角,小老實不敢當。罪過,罪過!」邵陵王道:「你這老兒,原來是個不識抬舉的賤貨!我會將你裝扮起來,無非欲明我之心跡,事完脫下,罪與不罪與你何干!」那老兒聽了沒可奈何,只得依他穿戴起來了。邵陵王使人扶這老兒上坐,叫他不可亂動,自己在下面朝著這老兒山呼舞蹈朝君以禮,拜畢,又俯伏奏道:「臣綸,蒙父王差委,出鎮南袞州,殫心竭力,以禮法自拘,廣宣父仁政,施及於民,遠近感德,里巷謳歌。但臣素行不羈,與眾親少睦,以致讒言入內,父王不察,將臣罷歸。但思知子者莫若父。今是非不察,是不聰也;責惡無據,是不知也;父不知子,是不明也;倫理滅絕,是不慈也。有此四端,焉能為民上之主乎?」說罷立起身來,咬牙怒目,走到老兒身邊,喝道:「你有何話說講!」便一頓拳打腳踢,又叫手下剝去衣服,拖到庭前痛責二十大板。只打得這老兒屁滾尿流再三哀哭求免,方才救出。那老兒負痛奔回家去了。
  邵陵王說明心跡,打了這老兒一頓,心中方才快暢。因吩咐手下不許傳出。只是這樣奇異千古未聞之事,如何瞞得,早被這老兒哭哭啼啼奔到家中告知妻妾與兒孫。不兩日到處傳開,做了一個笑話。卻被言官聞知,密奏梁主。梁主大怒,立刻遣台城內禁兵三千,將邵陵王府第前後圍住,不一時將邵陵王擒至宮中。梁主不容分辯,使宮人付三般法物立刻賜死,又令他母子不容相見。邵陵王到了此時方知理虧,只得低頭領死。惟求宮人道:「我死是不免,只要略再從容片刻。」宮人們也不好十分催逼。這場大事早有人報知太子,太子聽了大驚,忙叫止住,自己慌忙奔入宮中,只見梁主怒氣衝冠,雙手摩腹,歎氣不已。太子忙跪到膝前哭奏道:「孩兒請父王暫息雷霆,容孩兒啟奏。」因說道:「父叫子亡,子不敢不亡,今弟綸獲罪,實係無知。但事關休戚,枝葉受傷,根本亦弱,手足屈撓,終為人欺,況佛門有戒。乞父王恕-人之罪,功德過於七級浮屠,令其悔過遷善,使後世無殺子之名。」說罷大哭。梁主聽了漸次氣平,因歎了數聲說道:「有子不肖,實我之過也,汝言可取,你起來。」遂使宮女們收回法物。邵陵王得免,來拜謝梁主不殺之恩。梁主拭淚起去。自削其爵土不題。史官閱此有詩道:
  既生上智到唐虞,定有丹朱做不愚。
  非實嚴親不能教,教而不善又何誅。
  卻說達摩同了使臣在廣州起身。使臣因王命在身不敢在路羈遲,便水陸兼程,不則一日,早到了建康。此時是十月二日,使臣入朝奏知梁主。梁主大喜,忙使內侍各執香花到館驛中來宣聖旨,迎請達摩。達摩便同了入朝,梁主即臨便殿接見達摩。達摩見了梁主稽首問訊。梁主將達摩細看,只見面貌又黑又紫,一雙圓眼白多黑少,鬚髮卷螺,渾身黑毛茸茸,十分慘賴怕人。梁王見了不勝大驚駭,見他問訊,只也問訊,便賜坐,因問道:「師自何來?」達摩道:「南來。」梁主道:「何姓?」達摩道:「姓即是有,不是常姓。」梁主道:「是何姓?」達摩道:「佛姓。」梁主又問道:「師無姓耶?」達摩道. 「姓空故無。」梁主不解,又問道:「自南來,欲作何事?」達摩道:「惟求人作佛。」梁主道:「南人無佛性,怎能作佛?」達摩道:「人有南北,佛性亦然。」梁主點頭,因又問道:「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講法不可勝記,有何功德?」達摩道:「並無功德。」
  梁主道:「何以無功德?」達摩道:「此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隨形,形雖有,非實。」梁主聽了,一時面有慍容,因又問道:「如何是功德?」達摩道:「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梁主又問道:「如何是聖諦第一義?」達摩道:「廓然無聖。」梁主不解,又問道:「對朕者是誰?」達摩道:「是佛。」梁主見他以佛自居,又貶斥他並無功德,心中十分不快,又不好當面搶白他,躊躇了半晌,因想道:「我只不理他罷了。」因又說道:「吾師遠來停息館中,再召問可也。」達摩起身哈哈大笑道:「終日求佛,迷而不識。餓斷肝腸,方歸無極。」說罷,竟不回頭,往朝門外一徑如飛而去。當有左右近臣因問梁主道:「陛下不遠千里而迎聖僧,渴求一見,今至而如此慢之,卻是為何?」梁主道:「此番僧也。相貌非佳,胸無實學,只不過竊了幾句禪門口訣誇眩於人,朕不喜對之。」
  卻說這日寶志公在道林寺中與眾僧在溪前掬水洗手,好去拈香拜佛。寶志公掬起水來,忽聞得水中一陣香味撲鼻,不勝歡喜道:「聖僧已入朝中矣。使他二人不可錯過因緣。」說罷,連忙望朝中趕來。眾僧見了,只不知志公是何緣故,只得在後面尾著。志公入了東府門,走五鳳樓前,見許多官員在那裡說達摩入朝,梁主不敬之事。志公聽了,慌忙徑入,朝臣不敢攔阻。此時梁主尚未退殿,正與近臣說笑達摩無實際。尚未說完,忽見志公走到面前,梁主忙笑臉相迎道:「千聞不如一見。」便將達摩問答之言一一述知:「朕見其淺薄浮詞,由他去了。」志公便頓足歎息道:「來而無成,又費我功。陛下曾識他是甚麼人?」梁主道:「不識。」志公點頭歎息,只得說道:「他今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特來度陛下耳。何當面無緣而失之也?」梁主聽了似信不信,想了半晌大悟道:「朕錯矣!料他去亦不遠,可遣人請來。」
  志公道:「彼以急隱,我以緩誘。只此一去,莫說遣人請,即闔國人去請他,他亦不來。」梁主聽了一發著急說道:「既是如此,朕親自去迎他。」忙傳近侍跟隨,同志公出了朝門,來請達摩。使人一路訪問,有人指說道:「方才有一怪異僧,踉蹌飛走,已上幕府山去了。」梁主大喜,遂登上幕府山,臨江一望,但見水面茫茫,並無舟楫往來。梁主道:「此是大江,他無舟楫,諒不能飛渡。」還著人四下找尋,眾人去了。隔不半晌,忽見一人自正邊蘆葦中走來,手折著一支蘆葦放在水面上,隨即將雙足上蘆葦立著。梁主定睛望去,恰正是方才的達摩,大驚,忙趕至途中招手說道:「弟子有眼不識,望吾師慈悲轉來,求度愚蒙,功德無量。」
  達摩在蘆葦上舉手說道:「道兄道兄,修在於己,何須望人。非不慈悲,魔盡成佛。我有偈言,道兄聽著:千古萬古空相憶,休相憶,清風市地有何極。因茲暗渡江,免得生荊棘。」那達摩在蘆葦上說罷,趁著順風,頃刻飄過江岸而去。這緣是達摩祖師過江也。梁主見了大驚,復又大喜道:「原來果是一尊活佛。」復又頓足大恨道:「惜乎,當面錯過!」又忙傳旨意,著人過江去趕。梁主同了志公忙快回朝,梁主不勝歎道:「終日求佛,佛已當面,而又失之。奈何,奈何!」志公道:「他雖已去,然佛還在,只須檢點機關,因緣到日而佛自見也。」梁主遂堅意修行不題。
  卻說太子有一內監叫做鮑邈之,自幼在東宮服事。太子見他殷勘服事,說話靈變,待他與眾不同。凡有事與他計較。一日太子因母親生忌,太子必要如生前一般,到臨雲殿中捧觴慶壽。先一夜,使內監到殿中打掃值宿。五更太子先來朝拜。到日間與王妃引著王子進觴拜壽,在殿中盡歡一日,乃是年年舊例。到了這庚戌年,太子已於先一日吩咐鮑邈之同眾監進殿值宿。鮑邈之亦照常料理。到了夜間,鮑邈之想道:「此禮雖是太子一點孝心,然亦不消如此太過,值宿似乎可免,何不到五更再來伺候也不遲。」因與眾監料理一番,便將殿門掩好,自去宮內與一般宮女們飲酒作樂。不期事不湊巧,合當有事。太子夜間看書正欲思睡,立起身來,因在案架上偶揭起一本書看時,卻是一本《周禮》。太子看到中間忽然有觸,要來尋鮑監說話。便叫內侍掌燈親自走到臨雲殿來,只見殿門掩著,便使內侍推開,進入卻不見有一人在殿中值宿。太子大驚,忙對內侍說道:「你快去尋鮑監來見我!」內侍去不多時,便扶了鮑監來見。太子因含怒說道:「我使你值宿殿中,實有深意。卻為何誤事如此!」鮑監已飲得酕醄然酣酣然,忘其所以,只白瞪兩眼,看著太子顛頭播腦的說道:「人死之後魄遊魂降,散入無形,此乃渺茫之事,何必如此認真。」太子聽了一發著急,欲待發作,卻見他醉得不堪,因叱之道:「豈不聞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因叫內侍推他出去。自此太子不悅鮑監,不許他服役。鮑監因而見疏,常懷怨恨,只得漸漸混入內宮去服特梁主。太子見他去了,亦不查問。
  卻說梁主自從達摩去後時常追悔,只覺心神不暢。忽一日駕幸芳樂苑中,與宮娥妃子遊樂散悶,遊樂了一會又嫌繁雜,即命散去。遂同幾個內監到了太液池中觀魚遣興。坐了一會因對左右說道:「朕素常善於調攝,不為六情擾害。近來只覺得心中忽忽,氣抑不舒,未知何故?」有一妃子說道:「聖躬未安,何不著太醫院來看視。」梁主道:「朕原無大病,微覺不暢耳。」不期這日恰有鮑監在旁,見梁主如此,便打動了心事,暗暗躊躇了一番,因近前說道:「奴婢固知龍體欠安,實非藥石所治。」梁主聽了因問道:「汝因何故而知朕躬不須藥石治?」鮑監道:「奴婢雖有所知,實不敢進言。」梁主聽了愈加驚訝,問道:「汝有一知,可速奏朕。今此地無人,可直奏事,免朕狐疑。」鮑監便俯伏說道:「奴婢偶爾失言,罪該萬死。今蒙陛下賜問諄諄,若諱而不言,是不忠也。但此事所關甚大,陛下必欲追明,乞去左右奴婢,方敢盡言。」梁主見他說話有因,即遣開了妃子內侍,鮑監方奏道:「自古立儲,聖聖相傳,班班可考,然未久而居正位。今陛下春秋高邁,東宮事業維新,因見踐祚無期,未免懷不能蹴至之憂。故日處宮中,往往對景傷懷,寓情寄怨已非一日。前因丁娘娘薨逝,與契密道士陳羽生往來。這陳羽生素曉陰陽,善識地理,兼有異術中傷於人,窺見東宮志鬱未伸,日夕謀計欲魘昧陛下天年,以祈早登大位。奴婢久在東宮效犬馬之勞,實是陛下之臣,每見如此不法,久欲進言規諫,誠恐志未伸而身早臨不測。故忍而不言。今陛下聖躬未寧,是魘昧之初發耳。日久力深,一旦中之,奴婢實不敢不盡言也。奴婢今已言明,死不足惜矣。」
  梁主聽了勃然大驚大駭道:「維摩兒果是如此耶?真無父無君矣!可有形跡實據麼?還須奏來。」鮑監見梁主惱怒著急,信以為實,中其謀劃,忙又叩頭道:「若無實據,奴婢焉敢冒死誑奏。陛下只須帶領宮人出其不意,到臨雲殿中,在丁娘娘墓旁南離五尺掘起便知分曉。」梁主見說是實,便急得怒髮衝冠。你道為何?只因梁主年已七旬之外,大凡年老之人所怕的就是死之一字。今見太子魘昧詛咒他死,不得不大惱大怒,便立刻領著數十宮人及衛士搶入東宮。早有人報知太子。太子忽聽見父王帶領衛士而來,不知是何緣故,便慌忙出來迎接,走到宮門口,正迎著梁主,太子連忙俯伏道:「臣子不知父王駕到,失於遠迎,望乞恕罪。」梁主一見太子,不禁怒氣沖天,鬚眉倒豎,大聲說道:「好好!你做得好事!今且不與你講,且去看看實據,回來定不甘休!」
  說罷領著衛士竟往臨雲殿中,依著鮑監之言,使人向南五尺掘將下去。掘不多深,早掘起許多白骨。梁主見了大怒,罵道:「逆子果是無端,詛咒朕身!」便帶怒回宮。這太子忽見父王發怒往臨雲殿去,一時摸不著頭腦,只嚇得驚慌無措。忙使內侍宮女去打聽,方傳來說掘出白骨,皇爺大怒,說是殿下魘害君王謀此大位,無父無君,今已回宮去了。太子聽了大驚失色道:「這話從那裡說起,我今須去辯明。」早有妃子及眾宮女攔阻道:「殿下不可造次,盛怒之下須待平和方可辯白。況且此事虛實,廷臣自有公論。」太子聽了一時未決。
  卻說梁主回到宮中十分大怒,即傳旨著羽林軍士速擒妖人道士陳羽生。又傳旨著百官大臣入朝商議國儲大事。不一時百官齊集朝中,梁主即臨便殿,含怒與眾文武說道:「朕即位以來,素修仁德,被於四方。不期朝廷父子之間往往逆倫敗俗。今東宮不肖,見朕久居大位無計可乘,而與妖人陳道士設謀魘害詛咒朕躬,使朕陰中其毒,幸我佛有靈慈悲,使朕一日覺察,搜獲魘害之物。此乃欺君欺父,與篡位一樣,罪不容於死矣。但立儲有年,一旦驟置之死,爾卿等只說朕無過而覆大倫。朕究律令,凡民間有蠱毒魘昧等情,罪在不赦。朕今與卿言明,明正其罪。」遂將掘出的白骨細細說了一遍。諸文武百官聽了一齊大驚,連忙俯伏奏道:「乞陛下暫息天威,垂慈震斷。東宮太子孝友仁德,朝野皆聞。未有孝於母而不孝於父、不謀於未立之先而謀於已立之後。太子學貴天人,修身執玉,行藏合乎中庸,每以希聖希賢自居,豈蹈市井無知,而為此悖理亂常之事遺譏後世?此必無之理可知也。至於獸骨埋入地中,處處皆有,何足為異?若陛下信此暖昧饞言而加罪於東宮,實非盛世所宜出也。乞陛下速誅獻讒之人,寢息為幸。」梁主怒猶未息。當有侍中徐勉流涕,因願以身代,一時滿朝臣子皆免冠裸衣於地,哭奏道:「陛下若罪東宮,臣等各以身代之。」一時哭聲徹於殿前。梁主見百官痛哭流涕為太子申訴,怒氣漸平。
  只見眾武士早擒了陳道士來見梁主,梁主大怒道:「此係妖人;何須審問,速去斬之,以滅其跡。」眾武士便不由他分說,將陳道士綁出。此時陳羽生已嚇得癱軟說不出話來,只雙眼流淚。早被武士牽出斬首市中,豈不冤哉!後人讀史譏梁武之畏死而惜陳道士之冤,有詩道:
  道士何妨明禱禳,如何暗做魘魔腔。
  他人災禍未曾免,自己身先受大殃。
  梁主喝斬了陳道士。又俯首尋思,尚未釋然,眾臣又奏道:「乞陛下仁慈隱諱,以全天性,使東宮自安,社稷之幸,蒼生之幸,臣等之幸也。」梁主點頭應允,因而回宮不題。
  卻說太子聽了宮人之言要求辯白,卻被妃妾牽衣啼哭攔阻,便躊躇不進,只得又使人來打聽。忽報說梁主設朝聚集百官商議,恐有不測。後來太子聞知,轉放心坦然道:「但願加罪,使父王無怒無怨,雖死亦安矣。」又忽來報說道:「皇爺已將陳道士斬首。」太子頓足道:「冤哉,枉矣!」忽又報說道:「賀喜殿下,虧得眾文武勸解,皇爺方有喜色。」太子聽了不語,不一時又報說道:「皇爺已入後宮,並不提起,一天禍事化作冰消,殿下之幸也。」太子聽了,悸憂雖已釋去,卻暗暗尋思,轉不悅起來道:「為臣子者,有過則當明正訓責。今父王不明正訓責於我,反諱而不言,是聽諫臣之言,外存天性,內實有疑而未決也。但疑慮之事,我心無愧怍,久後自明。只可恨者玉遭瑕玷,使我負不孝之名,遺笑千古,不獨千古有譏,即今日殿陛之間群臣盡言。是臣子處上下之體,焉知無疑我之人?群臣懷疑,使我何顏與朝士相接而立於廟堂為民上乎?由此傳開則天下之人皆指我為不孝之君矣。」太子一時想來想去,想到傷心之處,禁不住淚下如雨。眾宮妃再三勸解,方才收淚入宮不題。
  卻說梁主,一日宮女報說芳樂苑中牡丹盛放,梁主遂傳旨請志公賞玩。不一時志公入見,各問訊畢,內侍設宴。席間梁主同志公談了半響,又素供將半,梁主忽問道:「如何是惡風吹船飄落鬼國?」志公道:「你從那裡聽得,也來問我?」梁主忽然聽了,不覺勃然變色,滿面通紅,旁邊內侍俱各暗暗吐舌。志公見了笑說道:「陛下發此嗔怒,便是惡風吹船飄落鬼國也。」梁主聽了方徐徐斂容,點頭稱善。既而宴罷,梁主攜手志公,同步花間,因對志公道:「吾師可能為此花而酬以佳句否?」志公即合掌而吟道:
  擁毳對芳叢,由來迥不同。
  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
  豔異隨朝露,聲香遂晚風。
  何須待寒落,然後始知空。
  梁主聽了大喜道:「吾師可謂善誘矣。弟子豈生怠心。」自此梁主信佛益專。
  卻說韋睿到任之後見干戈已息,無用武之時,每遇政事之暇與弟子教習武藝,排練陣勢,操練士卒。不數年忽報柳軍師已死,同事之人已亡八九,因不勝感歎道:「我老大猶食祿,恥也。」遂上表請旨還鄉,未幾卒於家,時年六十有七。聞報梁主,梁主甚痛之,賻錢二十萬、布二百匹,賜東園秘器,朝衣一具,衣一襲,喪事取給於宮,贈侍中、車騎將軍、永昌侯,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嚴,襲一子。後人有詩贊其忠勇上應星辰道:
  聞說功臣半喪亡,驚拋榮貴請還鄉。
  丈夫出外無沾滯,青史方能姓名香。
  過不多日,忽報張弘策病卒於任。時年七十。(按張弘策為東昏餘黨作亂潛害,時四十七)梁主甚裒惜之。給第一區,衣一襲,錢二十萬,布二百匹,蠟二百斤,鼓吹一部,諡曰愍,蔭其一子。後人有詩贊之道:
  又是功臣又是親,不驕不吝宛儒身。
  千秋想像誰堪匹,除卻周公無別人。
  卻說太子受了一番不白之冤,每欲明白,因又想道:「我若去辯明,是彰父之過也。」遂隱痛於心,便終日鬱鬱不樂,飲食少進。到了辛亥年二月竟臥床不起。一時東宮內外,大小驚惶,要來報知梁主。太子忙止住道:「我病無奇,若使父王聞知必為我添憂,若添憂益增我罪也。」宮人不敢傳報。那一日病加沉重,只得悄悄背著太子報知梁主。梁主著驚道:「為何不早來報我,以致如此!」宮女便說太子不欲奏知之意。梁主聽了忙來看視了一番,回到淨居殿中拜求三寶,誦持經典,與太子日夕懺悔早脫沉災,起居如昔。一日拜佛誦經畢,做了一首懺悔詩,使內侍送於太子。太子在床上接了展看,只見上面寫著《佛前懺悟詩》:
  玉泉漏向盡,金門光未成。
  繚繞聞天樂,周流揚梵聲。
  蘭湯沐身垢,懺悔淨心靈。
  萎草獲再解,落葉榮重榮。
  太子看了流淚說道:「多蒙父王勞心懺悔,愛我殊深。」遂舉首在枕上謝恩,又使長子歡入內謝恩。不期太子之病日重一日,百官聞知俱紛紛到東宮問安。問安一次,太子必整衣端坐與之接談。到了四月間,一日太子在床上想起前事,不禁痛哭流淚,嘔血數升,一時痰往上塞,不知人事。妃子宮女圍抱叫喚,方漸漸回過氣來,忙使人去報梁王。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前事未忘,後事日促。不知太子的性命果是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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