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梁皇懺釋罪昇天 寶志公飛錫擇地
詞云:
佛法妙無邊,字字生蓮。修持拜誦苦心堅。不獨一時消罪孽,平地昇天。
山水有因緣,小結安禪,在他白鶴想爭先。微笑一聲飛錫去,早占平川。
右調《浪淘沙》
話說梁主見各處徵聘之僧已齊,遂問於志公道:「眾僧皆至,不知道場起於何日?而闡揚妙典,又壇設何地?乞為我預定。」志公道:「如是經典是眾僧未觀未聞,突然拜禮未能純熟。我今先去長乾寺中與彼演習一番,然後大集沙門於宮中,頂禮懺悔,方得次第合宜。」梁主聽了大喜。志公辭了梁主來入長乾寺中教習《寶懺》,遂將《寶懺》取出,擇擅書寫之僧,寫錄了五十餘部。不多日寫完,遂指點眾僧不日純熟。志公遂同諸僧入朝朝見梁主。梁主見這些僧眾一個個長眉圓頂,凹眼摳腮,實與他眾不同,不勝歡喜,遂使內臣迎入淨居殿中,與志公同做法事。梁主亦換了素布袍服,隨著諸僧拜佛,拜佛畢展開《寶懺》,各執木魚,字字按著輕敲,一聲聲鐘鼓接應。只見眾僧將《寶懺》齊聲朗念著道:
有一菩薩,結跏趺坐,名曰普賢,身白玉色。五十種光,五十種色。以為頂光。身諸毛孔,流出金光。其色光瑞,無量化佛,諸化菩薩,以為眷屬。安庠你步,雨大寶華。立行者前,其象開口於象牙床上。諸池玉女,鼓樂慈歌。其聲微妙,替歎大乘。一實之道,行者見已。歡喜敬禮,復更誦讀。甚深經典,禮遍十方。無量諸佛。禮多寶佛塔,及釋迎牟尼,並禮諸賢。諸大菩薩,發是弘願,若我宿福願,應見普賢。一心頂禮。
南無過去毗婆屍佛 南無屍葉佛 南無毗舍浮佛 南無拘留孫佛 南無拘那舍牟尼佛 南無迦葉佛 南無木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當來彌勒尊佛
眾僧念了半晌,吃過了茶點,又向佛前,手執散花並香爐繞佛三匝,因又拜禮道:
願此香花雲,遍滿十方界。供養一切佛,尊法諸菩薩。
無邊聞聲眾,及一切天仙。以起光明台,過於無邊界。
無邊佛土中,受用作佛事。普熏諸眾生,皆發菩提心。
容顏甚奇妙,光明照十方。我適曾供養,今復還親覲。
聖主天中王,迦陵頻迦聲。哀憫眾生者,我等今敬禮。
自此梁主與志公同眾僧日間拜懺,夜裡施食,俱各虔心潔淨,文武各官,合宮妃子,盡皆茹素,共聽《寶懺》,無不歡喜,信心稱寶志公做此微妙道場。不覺作了百日,到了圓滿這日,忽聞得滿宮內異香繚繞,半空中音樂齊鳴。宮人們大驚,俱進壇中報知梁主。梁主不信,走出殿前果聞得有音樂香煙出自云端,不勝大驚大喜道:「朕作此善果,天人歡喜,故作瑞徵,使朕敬信也。」說罷抬頭仰視,只見一朵白雲冉冉而來。雲中忽現一位天人,容莊體麗,豔冶非常,舉手謝梁主說道:「吾非別人,即是郗後,後身即蟒身也,蒙陛下功德甚深,已得生且利人天,一切冤愆,盡俱消滅,今顯本身,以為明驗。我從出處已歸入處,陛下當悟其來路,早尋歸路。」梁主見了郗後立在半空說話,一時驚喜如狂,也顧不得威儀體統,也顧不得朝士觀瞻,口中叫妻叫後,只招手跌腳,直欲趕上雲端一手拖他下來之狀。此時驚動合宮妃子大小臣僚,以及郗後親生的三個公主,聞知母親在雲端中顯身,也顧不得眾人,俱到經堂殿前,同著梁主望著雲端叫娘娘叫母,哭哭啼啼,指望叫他下來。郗後見了說道:「我宿具根行,只因母腹錯了因果,減祿受魔,今又仗《寶懺》復證西方,永無苦惱。爾等不必悲傷,須要信心念佛,功果不漏,從今永別矣。」說罷霎時不見,後來三女皆信心好佛,終身不嫁。台城破日,三女攜手跳入眢井中成仙而去。後來有人見於青山,到陳後主時顯應,遂敕封為梁三姑仙人,建祠於石城山旁,名為梁三姑道院,香火不絕。這是後話不題。
梁主見郗後去遠,方才收攝身心,遂大驚大喜以為功德無邊,超生極樂。只見寶志公手執香花向佛前作頌贊道:
梁主天子聖明君,眾集沙門造懺文。
三十六宮無怨恨,二十四院不含嗔。
郗氏業身為大蟒,忽然殿上降全身。
今日道場方圓滿,雲端合掌謝皇恩。
志公贊完,即日做完滿道場畢,梁主感眾僧之力,遂出金珠寶琚,瑪瑙瓔珞,百般珍寶,賞謝眾僧。眾僧謝道:「貧僧們生居六合,叨沐皇恩,實已超出紅塵,以天地為保生,以白雲為伴侶,此身外不掛一絲,不留一物。陛下金寶非臣等所知也。」說罷出朝,一陣輕風駕雲而去。一時建康城內之人,見了大驚大喜,俱稱活佛臨凡。
原來志公請來這些和尚不是凡人,皆是五百阿羅漢中喜在世間修行,以啟愚蒙。不期被志公知之,使人持啟,各注地方住處,一尋就著。眾羅漢見啟,知志公是毗迦那化身,為西來大事因緣,故一齊而來共成此功果,超拔郗氏。正是:
為僧不染已稱高,何況通靈道更超。
終日沿門持缽去,幾曾摸著半分毫。
一時又報入朝中,說四十九員僧俱駕雲而去。梁主大驚大喜,忙問志公道:「此係何僧,而具此神通?駕雲來去也!」志公道:「此不過工夫修到耳。」梁主點頭稱善,因見超拔了郗後白日昇天,果報之事絲毫不錯,便專心好佛,念念是善。聽政一味仁慈,大赦民間。以大通三年改為中大通元年,恐獄中有罪人之久沉,又令贖罪,詔行遠近。其詔道:
堯舜以來,便開贖刑。中年依古,許罪身入資吏下,因此不無奸猾。所以一日復敕禁斷。川流難壅,人心惟危。既垂內典慈悲之義,又揚外教好生之德。書與殺不辜,寧失不經。可復開罪身,皆聽入贖。謹詔。
詔下,民心大悅。自此各郡縣獄無重犯,囹圄皆空,官吏無權。良善之民脫罪者歡呼感恩。就有一等好頑之輩,不思朝廷仁政,反視官法等閒,全無畏懼,便恣行不法,多劫金銀做犯罪時贖身之用。一時山林草野、湖蕩之中盜寇日生。有司官亦不甚深求。
卻說梁主有此一番莫大功德,因念朱異有勸善之功,每賜恩典極其隆重。時有執政周舍坐事免官,遂命散騎常侍朱異代掌軍機政事。朱異不勝榮耀。這朱異字彥和,乃吳郡錢塘人,幼時為外祖顧歡所喜,因謂朱異之祖說道:「此兒非常器物,當成爾家門戶。」及長從師,涉獵書史,兼通雜藝,搏算琴書,皆其所長。年二十,謁見尚書沈約,沈約面試之,果無一不精。因笑謂朱異道:「卿年少,何乃不廉耶?」朱異聽了一時未達,侷促不安。沈約徐徐笑說道:「天下惟有文義。卿於棋書雜藝,一時將去可得謂廉乎?」朱異聽了方喜遜謝。其年上書中旨,特敕擢揚州議曹。又一日梁主下學,召群臣講解《孝經》,諸臣皆從舊說,獨朱異特拈新義,講得詳明切當。梁主甚喜,顧左右道:「朱異實異,確有妙思。」遂詔直西省,兼太子太保。普通三年又言佛事中旨,遷散騎常侍。今中大通元年,命掌軍機政務。朱異善測人意,故梁主任用之。
且說梁主一日召志公入內,因問道:「朕今極力修持,奈煩惑未除,不識何以治之?」志公道:「十二。」梁主未達,因又問道:「朕今何以得靜心養習?」志公道:「安樂禁。」梁主亦未達。因再沉思,忽然有悟道:「十二者,欲我十二時修持也。安樂禁者,欲我戒繁華也。」由此遂在宮中屏色絕欲,朝夕敬禮三寶。在宮中猶恐不潔,便於台城中啟建一寺。不日寺成,題名同泰寺。梁主大集沙門,立無遮大會,日在寺中拜仰佛像。九月丙申日忽聽天上西北有聲如轟,赤氣下降。甲辰日星隕如雨。一時群臣各言災異,因大赦天下。以中大通七年改為大同元年,許民間疾苦不時奏聞。又舉賢良方正之士,又詔求直言。時有尚書左丞范縝上書,其略曰:
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迷蕩不休。臣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赴僧,破產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是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詞,欣以兜率之榮。故舍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餅缽。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致使兵挫於行間,吏空於官府。粟罄於墮游,貨殫於泥水。姦宄沸騰,其害無窮。天監年間未聞好佛而兵強民富,遠近皆服,上天屢見禎祥。今求佛之後,水旱並至,兵疲民災。有佛乎?無佛乎?今陛下必欲堅修,莫若傳位東宮,庶事庶無分心之擾,朝無怠忽之虞,使世世相承,共垂無疆也。乞陛下察焉,社稷幸甚。
疏上,梁主不聽。因而群臣效尤,屢諫不可佞佛,疏上皆被朱異匿之,朝臣索然,因私相歎息道:「可惜汗馬江山,一旦敗於異端之手!」
卻說馮道根出使豫州刺史,在任數年,兵民無事,境內安然。一日忽然得病,自覺難支,遂上書乞還朝。梁主准允,未幾還至建康病卒,時年五十八歲。這日梁主正舉駕南郊,往祭春秋二廟。有司奏報馮道根訃音。梁主聽了惻然,因問朱異道:「祭二廟吉禮也,哭臣凶禮也,不知二禮可同日而行麼?」朱異奏道:「可行。」梁主問道:「何以見其可行?」朱異道:「昔衛獻公當祭,適其臣柳莊寢疾而死。獻公聞之請告於屍曰:當祭不宜哭臣,然有臣柳莊非寡人之臣,是社稷之臣也,聞其死,請往哭之。遂不釋祭服而往。此往事也。今馮道根雖未為社稷之臣,然沙場汗馬實有勞王室,陛下臨之禮也。」梁主聽了深以為然,即至其家,哭之甚慟。賻錢二十萬、布二百匹。諡曰威。馮道根一生忠勇,至此而亡,後人有詩曰:
有勞王室是功臣,一日捐殂慘莫論。
若是吉凶不臨哭,於斯未免損君仁。
梁主日勤佛教,一時又蓋了許多大寺。每一大寺院即敕命蕭子雲飛帛大書二字云「蕭寺」,使懸扁額,至今相傳為蕭寺。梁主又與志公啟建大寺於鍾山阜之間,名寶林禪寺。即今之靈谷寺也。過不多時,有一個白鶴道人來見梁主,講談性命之學,娓娓不休。梁主亦甚敬之,遂與志公並尊。此時舒州有一座潛山,即今花山,最稱奇絕,而小麓尤勝。這白鶴道人與志公皆欲得此地以造寺觀,遂同謀於梁主。梁主見二人各具靈通,不能偏向,因說道:「二師既具法力,所欲之地朕亦不敢自專,何不各具神通以物志其地,以先後所到而分彼此何如?」白鶴道人昕了大喜道:「乞陛下作一明甫,貧道能使白鶴至彼為記。」志公也說道:「貧僧以手中錫杖止處為證。」梁主見二人各賭鬥妙法,更滿心歡喜道:「二師妙用,朕豈可不觀?」次日傳旨備駕出宮,遂同了志公並道人而來。早到山崗相近,道人對志公說道:「前去潛山不遠。此時不施妙法,更待何時。」說罷即將白鶴舉向空中說道:「玄之又玄,大道無邊。我今擇地,為我周全。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敕敕!」說完將一隻白鶴往上一放,只見這只白鶴起在空中,數聲長唳,蹤入雲端,往西北而去。梁主與左右見了,各生歡喜,因向梁主說道:「鶴乃飛禽,又被仙家煉就,必知人意,飛向其地自然不差。今志公卻用錫杖,錦杖是個死物,如何能飛騰而去?毋乃言過其實,此地自然是道人的了。」白鶴道人聽見眾人贊他,甚是欣欣得意。梁主見了,心下懷疑,因問志公道:「道師的白鶴已飛去了,不知禪師的錫杖是何作用?」只見那志公長老笑容可掬道:「陛下勿慌。」因左手捺袖,右手將那禪杖往空中一擲,只聽得一聲響亮,那條禪杖早搖頭擺尾如龍御天的一般,竟奔雷掣電而去。頃刻到了山中,那白鶴正在空中左右審視,欲要下來停息,忽見那條禪杖在半空中如游龍一般,到了山前嘩啦啦一聲,山谷皆為震動,從空中落下,插入山崗平坦之處。這白鶴見了心慌,那裡敢飛落下來,只在雲內盤旋飛舞。
且說梁主同著左右近臣,忽見志公將禪杖拋擲起在空中,方才大驚,遂一齊趕到山中來看。只見志公的那條禪杖不偏不倚,端端正正豎立在山前,並不見有白鶴的影兒。眾臣方才大驚大喜,轉過嘴來齊奏梁主道:「果然是佛法無邊。志公實今世之活佛,臣等何幸而得親觀之也!」梁主大喜。白鶴道人聽了滿面羞慚。因而對他說道:「前言已定,此地當歸志公。道師若別有佳地,朕當為師築室。」白鶴道人見志公佛法高大,心中也自信服,又不能食言,只得謝說道:「若得陛下念及,貧道之幸也。」當有眾臣說道:「道師不得地也罷了,但可惜這只好白鶴竟飛不見了。」道人聽了氣不過,因仰面一望,用手指著雲端道:「這不是白鶴麼?」便用手一招,那白鶴方才落下。道人跨上鶴背在左山而立。梁主遂先傳旨,著地方有司官與志公啟建禪林。次又傳旨於左右山中,與白鶴道人啟建道觀。到今書上有志公插錫杖處築室山中,皆有遺蹟。此是後話。梁主傳旨已畢,然後同眾臣而回不題,後人有詩贊志公道:
佛法妙無邊,豈與人思議。
誰知錫杖藤,能化龍尋地。
卻說王茂出使江州刺史,梁主念其功勳,賜以鍾磐之樂。王茂到任做了數年刺史,民吏皆安,各頌其德。忽一夜夢中見鍾磐自墜下來,心甚惡之。既而大悟。次早對長史江銓告以夢事,因說道:「此樂,天子所以惠勞臣也。樂既極矣,能無憂乎?」未幾果得病而卒。時年六十。訃至建康,梁主甚悼惜之,賻錢二十萬、布二百匹,贈侍中、太尉。加班劍二十,給鼓吹一部。諡曰忠烈。王茂隨梁主建功立業,至此而亡,後人有詩贊道:
血戰從王成大功,功成帝室受皇封。
請看生死俱無愧,始信男兒志氣雄。
到了中大通七年五月朔日日食,巳午未三個時辰日體將盡,白晝猶如昏夜。梁主親率文武諸臣到同泰寺,鳴鐘擊鼓,拜求我佛。次日大赦,改元大同元年。詔道:
凡天下之民有流移他境者,在天監十七年以前,可開恩半歲,悉聽還本鄉,蠲課三年。其流寓過遠者,量加程日。若有不樂還者,即使著土籍為民。若無本宅可居,著村司三老及其親屬,詣縣請官地官宅,令相容受。凡坐為市埭諸職割盜衰減應被封藉者,其田宅車牛是民生之具,不得沒入。商賈富室,亦不得相並。遁叛之身,罪無輕重,並許首出,還復民伍。若有拘限,自還本役,並為條格,咸使知聞。特詔。(按此詔實為天監十七年所頒)
因當初齊寶卷荒淫無道,百姓多有逃入魏地,是為亂民,不許還鄉。故梁主有是詔。詔下不多日,一時遠近皆歸故土,黎民感德。
卻說這西豐侯正德,原是梁主當時見郗後不能生子,過繼的臨川王蕭宏之子為子,後因納了丁貴嬪生了維摩,到了梁主登位,正德滿心指望立他為太子,便十分得意,驕傲凌人。過了多年,不期梁主立了己子,將他出封為西豐侯,食邑五百戶。他便十分懷恨道:「我父王好沒分曉,當初既立我為子,今日就該立我為東宮,乃立己子。他年紀小,曉得甚事,且看他這東宮可坐得安穩?」便又求郗後,郗後微有勸立之意,尚持疑不曾對梁主說得。不期郗後死後,正德益發無助,又見諸皇弟俱食邑二千戶,我獨五百戶,是明明欺我不是他所生,因說道:「他既無情,我何有義!」遂日出怨言,陰養死士,欲謀不軌。又納好內侍,以伺宮內有變便好乘機而起。今見梁主好佛,常御同泰寺,知朝中無備,遂操訓士馬,積草屯糧。早有人知覺,悄悄報入朝中,說西豐侯秘為不軌,已露反意。梁主見報未見其實,因謂群臣道:「父子之間安可猜疑,若驟然加罪,則失天性,為後世所笑。莫著遣一人鎮之,則可安也。」遂遣黃門侍郎蔡景加輕騎將軍,為正德佐史。蔡景奉旨帶領虎賁甲士來見正德道:「臣蒙皇上攉事賢侯,以為佐史。以後有事必須斟酌而行,不可草草。」正德方欲舉事,忽見朝中遣官帶領甲士來制伏於他,心中大懼,只得接見過,到了夜間,因聚集一班謀士商量。
當有一謀士范陽說道:「謀泄者事無功,計不決者名不威。今大王計不決而事先泄謀,死無地矣。何暇計及他事哉!」正德聽了大驚失色道:「吾謀,彼豈知之?」范陽道:「今蔡景引兵為佐史,必有人相讒。主上見無形跡,不便驟加,故遣人來壓制我等。此是朝廷念親親之意。今若稍有蹤跡可疑,便立就戮矣。」正德又大驚道:「既是如此,吾聞先下手者為強,莫若乘其初至擒而殺之,引兵殺入台城,則大事濟矣。」范陽道:「羽毛不豐,豈可高飛。今大王兵不滿千,儲無餘粟,弓矢未張,豈可輕動而謀人家國。」正德聽了,一時無計可施,便說道:「依你說來,這樣不可,那樣不能,終不然就擒就戮死乎!」范陽道:「為今之計,趁機未萌,莫若潛身遠害,以圖後策。」正德道:「無地非王土。出而獲歸,罪愈難免。」范陽道:「今上年高,溺對於佛,無復英雄之志,好行婦女仁慈。仁則容眾,慧則不忍。又事過不責人短。今蕭寶寅在巍,大王若去投之,與其圖梁,是一上策也。」正德聽了沉吟熟思,一時不決。范陽又道:「大王若再遲疑,禍到臨頭悔無及矣。」正德意遂決,便連夜帶領親信跟隨,逃往魏地而去。次日有人報知蔡景,蔡景不敢自專,遂上表定奪,並請敕追襲並籍其家。梁主見奏大驚,既而謂廷臣道:「無知小子,只以我徇私立嫡,不守其常。有何英武之才,而效亡奔之事,不審梁、魏久和,焉肯納亡以啟釁端。小子不久自歸,由他自去可也。」
並不遣人追之。故此正德一路前行,不日到了洛陽,先使人報入朝中。此時正是北魏正光三年。魏主見報因問群臣道:「梁世子遠來,當用何禮接待?」群臣奏道:「梁與魏久睦,待其子是敬其父也。當以上賓之禮款待,知我國禮義之邦。梁主聞之必然喜悅,無邊隙之虞。施小恩而懲大患也。」魏主聽了深以為然,即遣朝臣迎接。只見班中閃出拓跋源俯伏道:「不可,不可。臣聞正德非梁主親生,然養蓄多年,名分已定。梁主立嫡古今常情,正德怨恨不立己,投入我朝,是子棄父,以臣背君。留之則人必譏我朝藏絕倫悖禮之人。倘梁主見我收留彼子,是移祚江東,無移時有害也。乞陛下疏而弗納,使人勸回本國,以敦鄰好為上策。」魏主聽了大喜道:「卿言甚善。」遂不遣官迎接,亦不相見。正德入魏滿望魏主見用,不期只留入館中款待,又常遣官勸他早回故國。正德遂怏怏不快,一時進退兩難。左右跟隨勸他去投蕭寶寅,不期寶寅遠鎮朔地,無奈只得要去投他。忽有一人說道:「不可。蕭寶寅與我雖是同宗,卻實有不共之仇。投之何異驅羊虎口?莫若原回建康。虎不食兒,今上仁慈,決不過責,乞大王執子禮請罪,決不罪也。」
正德無奈,只得辭魏而回到建康,朝見梁主,伏地免冠請死。梁主見了含淚誨之道:「朕念汝父手足,勤勞王室,又將汝繼我一番。賜爵為侯,待汝亦不為薄。為何輕信小人立長之說逃奔於魏?朕今盡法,必使汝父地下欲泣,又使朕有殺子之名。姑念不明大義,將來悔過遷善,與吾子同享富貴可也。」說罷墜淚不止。正德聽了,一時毛骨悚然,感恩亦泣。梁主賜還原爵,正德拜謝而去。朝臣固爭不可復爵,請正其罪,勿使後人效尤。梁主不昕。後史官譏誚梁主佞佛慈心,因以作成大禍。有詩道:
雖雲父子不無傷,背國欺君法要張。
有罪不誅留後患,自然禍發在蕭牆。
且按下正德不題。卻說丁貴嬪見梁主祟信佛門,他在宮中亦專心好佛,焚香禮拜,朝夕無倦。又見郗後這番奇異,一發信心敬重三寶。光陰易過,早又過了多半年。一日忽染病甚危,太子朝夕侍奉湯藥,衣不解帶。丁貴嬪自知不起,因從容向梁主說道:「妾之遭際,死不為夭。但恨不能與陛下共談佛法耳。」言訖而崩,時年五十二歲。梁主大慟,太子與弟綱續皆環抱哭泣。既而成禮,殯於臨雲殿中,有司奏諡曰穆皇后。梁主遂集沙門禮懺,拜求早佑丁氏升夭。
卻說皇太子喪母之後歸至東官,日夜追思,哀痛哭泣,數日不食漿水。忽到五七之期,大哭一場,嘔血數升,悶絕在地,人事不知。合宮大驚,一時叫喚不醒,妃妾慌忙使人趕來報知梁主。梁主大驚,親來看視。只因這一看有分教:一時哀痛極,千古孝名香。不知太子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