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李將軍寺裡求僧 郗皇后宮中遇鬼
詞云:
如何獲福,如何遭禍,多被高僧道著。思量一見問如何,他又早金鉤擺脫。
問誰是鬼,問誰是怪,須向心頭自摸。不須迴避不須驚,總都是從前過惡。
右調《鵲橋仙》
話說梁主費了十散年心血,三築淮堰,竭盡民命不能成功,今日被柳慶遠用計先將壽陽近處之城,逐次剪削,然後引領大軍直逼壽陽城下,又將二王與兵將誘入陣中,裹到磐石山中,一夜燒為灰燼。李憲歸降,百姓迎接梁主入城,計點城中男女,共得七萬五千。梁主喜,遂集諸將商議進兵,欲乘勝席捲河南,逐魏國君臣於塞北,成一統山河萬年基業。柳慶遠堅持不可,因說道:「魏德雖衰,天命未改。六鎮之兵,其間非無忠謀之士而能排難解紛者。魏豈可滅哉。為今之計,臣當不避矢刃,惟有擴充壽陽四境地土而歸陛下。以報知遇之隆恩,君臣之寵渥也。」梁主聽了大喜道:「賢卿為朕,可謂忠貫於日矣。」遂使柳慶遠整飭三軍,進攻附近城郭,領旨而行不題。
且說梁主在壽陽輕刑薄賦,省役務農,又招撫居民,一時遠近為屢年兵革逃散的,俱歡呼襁褓而來者不下數萬,皆各令其安生受業,城中安堵如故。梁主每念壽陽所得,殺戮太多,心不自安。因想前番有雲光祖師拯濟之妙,欲建水陸道場超薦孤魂,又恐無德行高僧,如雲光之作用,每每不樂。忽一日,想超前日李憲之言,除非此僧方可為我任事。
遂傳旨宣李憲入朝。李憲拜見畢,梁主說道:「朕自壽陽以來,日事戎馬,對一交鋒,順者生,逆者死。逆者固不可勝誅,然逆之中,將為其主而亡身,兵為將而喪命,各為其主,實有一片忠肝義膽而死於沙場。雖曰人之生死,有命在天,未免有因人地土而使其填於溝壑。若溯其源,朕非無故。因思佛門經典,可以超度亡魂得生解脫,欲建一道場,聚高僧廣修善事,以慰朕好生之念。朕思天人交接,必擇德行高僧,主持法事方為有益。前日賢卿所稱廣度和尚道可通幽,必然心具菩提,感恪上下。不識可能如朕之意否?」李憲聽了連忙俯伏奏道:「陛下仁心仁政,令枯骨均霑恩德,無以加矣。臣言這廣度和尚乃魏地之祖師,不但德行圓通,兼知人間禍福,過去未來現在纖悉皆知。前使臣歸命,實賴其喚醒之力。今陛下樹此功德道場,非他不可。」梁主聽了大喜道:「既是如此,卿可速去宣來見朕。」
李憲領旨,慌忙拜謝出朝,不敢停留,遂一徑到法相寺來。早有寺中住持僧迎接,敘禮過,李憲說道:「下官奉梁主之命,要見廣度和尚,煩主持引見。」主持聽了說道:「大人此來遲了,自從大人光降之後,先廣度大師即返蓮池圓寂久矣。」李憲聽了大驚道:「不意和尚遽然仙游,天子不能滿此善緣,眾生無福,合受沉圂矣。」主持問道:「大人此言卻是何意?」李憲遂將梁主痛惜陣亡,欲延和尚作大法事薦拔幽冥,故遣下官宣召。不意如此,深為可惜。主持聽了方笑說道:「大人之言,實與大先師相合,先大師示寂之日,跋坐留言,因遺偈於小匣,封固甚密,命小僧收藏。道此匣中有偈言一首,俟日後梁主頃生善念,使李將軍召我之日,可將此匣付去,梁主啟看自知。故小僧謹收而待。不期今日大人果奉命而來,益知先大師前言不爽,愈見其先知矣。」李憲聽了愈加驚喜,因又問道:「大師之位今設在何處?下官不可不去瞻禮一番,兼乞賜匣以便回旨。」主持忙立起身,引了李憲同入後樓,卻見中間設立坐位,香煙縷縷,上懸著一幅小畫,是廣度和尚的小像。李憲忙上前定睛細看,卻寫畫得儼然如生,不勝起敬。便忙跪下拜了四拜。拜畢,主持方捧出一個硃紅漆的小匣兒,送上說道:「先大師遺意,敢煩大人呈送御前,功德無量。」李憲見封固堅牢,不敢怠慢,忙用雙手接著,辭了主持出寺,不敢停留,即入朝來。見梁主奏道:「臣奉命宣召廣度,不意歸西已久,卻又能前知,知陛下有今日之召,留下小匣命僧人珍收,雲此中有一偈言,乞陛下啟示自知,故臣攜來呈覽。」梁主忽聽見廣度已死,不勝改容歎息。後又聽見說他前知,遺有偈言,便又驚驚喜喜道:「既有留言,卿可速開此匣,看內中端的有何妙言。」
李憲承旨,忙去了封皮,揭開取出一封字來,連忙雙手獻上樑主。梁主便展開看去,只見上寫道:
道行未圓,廣度難度。廣度雲光,總是我做。
色現經堂,大蛇一個。不久昭彰,冤愆無那。
究心自進,此中莫挫。我今去矣,志公補過。
梁主看完,不勝驚駭道:「原來廣度即是昔年雲光祖師化身,真是法力無邊,佛家妙用,來去自如。可敬可仰,惜朕無緣,不能再見。」說罷,頓足不已。李憲忽見梁主驚奇錯愕,因慌問道:「廣度法力果是無邊,但陛下所言這廣度即是雲光化身,臣實不知,望陛下示知始末,使臣敬信。」
梁主便將向年在建康如何做善事,如何做法天雨花,如何圓寂說了一番。津津有味,直聽得李憲毛骨悚然,以為當世稀有活佛。梁主又說道:「朕固知世上真人,豈能多出,他今長往,知朕憫念眾生,慮無繼續,偈雲志公補過。只不知這志公又是何人,一時那裡去徵求,如之奈何?」李憲奏道:「廣度法師即知過去未來現在,則言無虛謬。所云志公者,必是一位尊宿,道行非凡,可能繼廣度而興陛下闡揚善緣也。據臣看來,這些高僧,不隱居禪林古寺,定棲止於名山澗側。若陛下果以好生之念縈心,只須遣人遍處細訪,或出榜通衢,有人薦舉來朝者,許以不次之賞,則高僧雖欲隱潛而不可得也。若內中果有志公,不待言矣。即無志公,亦得不凡僧眾,陛下因人擇取,共成善念,亦未為不可。」梁主聽了大喜道:「賢卿之言,深合朕意。」遂降旨一道,頒行該郡州縣,不論官吏人民,有道行高僧在境者,即舉召入朝選用。旨意一出,各州郡縣自行察訪不題。
且說郗後在宮心存嫉妒,宮女略有過犯,即用非刑處死,只瞞著梁主一人。處死的宮女只悄悄著內侍拖出,不是埋在芳樂苑中,就是在城外拋棄。今離了梁主日久,便又搜求往事。這丁貴嬪宮中,有一宮女叫做輕雲,向日梁主幸了貴嬪宮中,這輕雲在旁服侍。梁主見她豔色侵人,寵邀半臂,遂為梁主鍾愛,丁貴嬪並無醋意,每每成全其好。輕雲深感丁貴嬪之德,她二人在宮中甚是相得,已非一日。早有眾宮女見輕雲一旦受寵,也有的說她具此美貌,必有此奇遇,是她命裡修來的。卻有一班淺見薄識的宮娥,不說自己面貌不能動人,反見她一時榮貴,倒在旁邊眼紅吃起寡醋來,嘗要破她的美事,就在丁貴嬪面前挑說道:「皇爺日與正宮不離,幸別宮者甚少,間或到此,是娘娘萬千之喜,卻又被輕雲竊愛,致娘娘不得伴侍君王,我等甚覺不平。」丁貴嬪聽了笑說道:「從來婦道貴乎不妒不淫,而得令名於世。我今有子,不久身為國母,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為後世典,則豈可論此也。」宮女見她持正,說她不動,俱背地裡笑她。遂沸沸揚揚,漸漸的傳入正宮郗後耳中。郗後聞知大怒,暗想道:「原來這丁賤人這般無禮,你縱容宮女行好,非淫如何?是主上與我篤愛,慮己不能固寵,卻使輕雲誘主,指望迷君使我疏間,非妒如何?卻又巧飾是非妒非淫,這也罷了,怎麼大言不慚笑我無子,不能為國母,她兒子登基,她做國母!當初容你立為貴嬪,我絕無妒忌,使你安然受享是誰之力?只消我略用心思尋事貶你,看你這國母做得成做不成!」遂銜恨在心,卻一時想不出計較來,又因梁主在朝不便行事,因想道:「我當初過繼正德為子,只因吾主嫌非親子,立了維摩為太子,我今何不慢慢算計她母子,立了正德,豈不為妙。」過了些時,恰值梁主領兵壽陽,郗後在宮往往尋覓多端,要與丁貴嬪吵鬧。卻又一時無隙可乘,欲要責備太子,卻又見太子純孝,事郗後有過於親生,無處責他。心中十分躊躇道:「若不趁此時下手,再過幾年根深蒂圃,豈不入他母子掌握之中。」遂決意謀害,便使宮女日夕往來,打探丁貴嬪的動靜。因又想道:「丁氏立偏宮已久,非比處一宮女,事幹重大。」便想來想去,再無良策。
這一日合當有事,忽一個宮女來報說道:「今日丁娘娘同了輕雲在芳樂苑中遊幸,特來報知。」郗後聽了,因想道:「趁她二賤人在一處快樂,我出其不意,去篙惱她一番,若有不到之處,就好著人下手擺佈她,方才有名。」遂喚了幾個慣能動手的羅剎女,各藏利器前後跟隨,便悄悄行走到了芳樂苑中。不期丁貴嬪與輕雲原約到苑中遊賞,正欲出宮,恰好太子有事入宮來見母親,便留他在宮中,坐談了半日,太子方出宮去。丁貴嬪與輕雲說道:「我聞遊賞貴乘朝氣,則萬卉爭妍,使人領略。今朝氣已衰,百花含卷陰長陽消之時,非賞游時也,明日去罷。」故此不到苑來。這郗後到了苑中,不使宮人傳報,一徑走來,並無一人知覺。走了半響,四下悄然,絕不聞有管弦嘻笑之聲。郗後想道:「她二人既在此行樂,為何靜悄悄的,有何樂處。」便行入欣賞亭來坐下,因喚過幾個宮女吩咐道:「你可去打聽她二人,在那裡作樂,快來報我。」宮人去了,郗後獨坐在亭中等候消息。坐了半響,只不見宮女走來,因不耐煩,遂移步下亭,閒看些花草。
正在出神之際,一時困倦,復上亭來倚窗欲盹,忽見四個宮女走到郗後面前,一齊俯伏在地奏道:「奴婢等適領主母之命,知娘娘駕幸苑中,已設宴於宮內,特遣奴蜱迎請,望娘娘早移龍步。」郗後聽,一時忘其所以然,便說道:「我因有事到此,並不曾通知別宮院,何勞爾主母費心備宴宮中。既是如此,你們先回,我隨後乘輦來也。」眾宮女又奏道:「主母在宮候久,望娘娘不必備輦,只此同行。」郗後見她請得懇切,便笑了一笑,欣然同著宮女而走。走了半響,卻到了金水河邊,只見十數個宮女棹著一隻龍舟,如飛的棹來。到了岸邊,宮女上岸來奏道:「主母設宴在太乙池中萬景山上雲霞宮內,候駕已久,望娘娘早登龍舟。」說罷,宮女扶著郗後上了龍舟,數槳齊動,頃刻而行,不一時上岸,引著上山。郗後一看,卻見山勢巍峨,因想道:「原來宮內有如此大山,一向竟不曉得。」又走了幾步,忽聳出一座宮殿,透入雲霄。遂一路而進,卻靜悄悄不見有人來迎接,心中大是不悅,因同左右宮女道:「既是請客,卻不見主人出迎,是何意思?」宮女道:「娘娘再行幾步,到彼自知。」郗後只得走著。不一時到了殿前,忽見一妃方走出來迎接著說道:「妾身與塵世久隔,自甘匿形,因念別久無緣一晤,今知娘娘駕幸苑中,特邀蔬酌,勿哂為幸。」郗後定睛一看,不是別人,卻是苗妃,再看了一眼,只覺心下茫然,不能出聲。
苗妃便用手攙扶著郗後,笑嘻嘻同進殿中。卻見裡面筵席已備,設著上下兩席,甚是齊整。苗妃遂定了郗後首席,自己下陪。飲了半晌,苗妃開口道:「自古君主好色,寵幸宮妃,卻也不少。我向年蒙王上見寵,與你各無嫌涉,不期爾胸存不善,乘主遠出,設計處死。與你何怨何仇,使我肌膚寸裂?我今一靈不昧,告准閻君,許我追汝之魂,以報前仇。今日仇人相見,理該分外眼睜,只因有一番君臣之分,不好驟加刑責,故先以情款。今況已盡,豈可少容。」說完便立起身來叫:「內侍們,快與我動手。」說聲未完,早有兩邊走出無教宮女鬼卒,手拿鐵索趕近前來,不由分說,將郗後一索套翻。郗後大怒,急要嚷罵分辯,當不得鬼卒將鋼叉銅錘劈心打來。郗後早嚇得魂魄俱無,打悶在地。眾侍女將酒席撒開,苗妃坐在上面咬牙怒目的喝罵道:「你只好在陽間逞威使勢,殺害忠良,誰知惡貫己盈,陰間自有報應。快將這賤人跣剝衣服,剜心挫骨,瀝血抽筋,方消我恨。」早又見後宮走出一陣宮女,俱是橫身帶血,折臂斷足,摳牙割舌,破腹抽腸的,一齊哭來說道:「叫娘娘且慢些用刑,我等皆被她非刑害死,如今我們也要來處她一番。」便一齊上前,將郗後按頭的,捻腳的,用刀的,用錘的,手抓的,口咬的,正要動手,卻得一個老人趕來,大叫道:「你們且不可動手。」苗妃見了忙喝住眾人,立起身來說道:「這是我仇人,有仇必報,公公為何勸止?」那老人道:「娘娘有所不知,她原有根因,只因自己昧識,以致冤孽相纏,後來受苦甚多。況且床債未償,不便加刑。」又附耳說了數句。苗妃道:「既是如此,且將他這嫉妒心剜出,放他回去罷。」這些宮女得不的一聲,便將郗後衣服分開,拿著一把明晃晃的三尖兩刃刀,望著胸前直刺。郗後看見,嚇得魂魄全無,便大叫一聲道:「何人快來救我。」掙出一身冷汗,忽然驚醒。
卻說先前這些宮女領了郗後的吩咐,去打聽了半日,方知丁娘娘、輕雲不來遊賞,便轉身來回復。不期走到亭上,卻見郗後伏窗盹睡,正然睡濃。宮女便不敢驚醒,守了一會,便也到亭上閒耍,卻不敢遠離。隔了多時,忽聽見郗後夢中大叫,便一齊趕上亭來,慌忙扶住叫道:「娘娘快些甦醒。」叫了數聲,郗後方回過氣來。面色如蠟,半響不能出聲。宮女驚慌,便取薑湯來灌數口,郗後才知人事,覺得渾身疼痛,頭如斧劈,心如刀割,只掙著說道:「有人索命,我命不久矣,快扶我回宮。」眾宮女見她這般模樣,俱慌做一團,大家攙扶著。不一時驚動了各宮各院,妃子宮娥俱到苑中看視,一同扶著到宮。郗後上來,眾宮娥俱在床邊問安伺候。那郗後只不好說出是苗妃報仇,只說是在苑中得病,身子十分難過,大約命在須臾,不能與卿等同日也。說罷側向裡床。眾妃子俱不曉得是何緣故,只得傳請御醫入宮看視。郗後在床上只是叫疼叫苦,到了晚間,閉眼就見許多宮人在面前索命,十分驚恐,便叫宮女圍列,日夜看守。又著道士百般解禳,醫生千般用藥,全無功效。一連亂了數日,三個公主只是啼泣,眾妃與太子等見郗後神色俱變,命若殘燈,遂大家商量要請梁主回朝不題。
卻說柳慶遠許了梁主擴充四境,遂提大軍一路殺來,勢如破竹。此時各魏地邊將,見報說壽陽已被梁主攻取,欲引兵來救,卻慮兵少,難於對敵,只得各守自己地土。過不數日,忽紛紛報來,說梁主得了壽陽,今乘得勝之兵而下河南。先遣柳元帥統領百萬雄兵,長驅以收四境。以致附近城郭一時得了這信,早嚇得魄散魂消,商量無計。
卻說義陽守將段威見報,不勝大驚,便連夜差人知會了符離、石樑、宿預等郡,徵兵接戰。有的郡守延捱不來,有的見了來文,只得引兵相助,齊集義陽。又過了不多日,有壽陽敗兵逃回,段威亦收在部下,一時聚了十三城人馬,遂犒賞三軍,分立了十三營寨,背城而待。不一日,柳慶遠兵到安營。次日段威出馬。柳慶遠騎馬而出,說道:「自古識時務者為俊傑,爾主失德,胡後亂政,朝中士大夫莫不喪沮。今吾主提仁義之師,決掃烽煙,師出而百姓簞食壺漿,莫敢逆命。今壽陽拱服,李憲封侯。爾獨不思壽陽百萬之兵,我略施妙用,誅戮殆盡。你今結連數郡,蕞爾小丑與我爭衡,何異驅羊而入虎口,螻蟻之撼泰山。若能悔過,投戈棄甲,歸順大梁,不失爵士,可自思之,莫待後悔。」段威聽了大怒罵道:「村野匹夫,誰與你咬文嚼字,數白論黃,且吃我一斧!」說罷掄動蘸金大斧照頂劈來,柳慶遠忙避入陣中。馮道根看見大喝道:「無名小卒,不得無禮!」一馬衝出。二人接著一場好殺。但見:
愁雲慘淡,旭日無光。將軍馬上逞精神,步下兒郎催戰鼓。段威板斧紛紜上下,不離其身;道根畫戟交加左右,全憑心力。這個劈來叮噹響亮,那個刺去叱咤之聲。這一個安心扶魏主,那一個赤膽為梁王。今在陣前相鬥處,難分孰生孰先亡。
二人在陣上大戰了四十餘合,段威手中散亂,漸漸難支,忙招呼眾將助戰,魏將便一齊上來。柳慶遠亦使人分頭接戰。兩下混殺多對,各有傷損,方鳴金歇息。
柳慶遠忙升帳,聚眾將說道:「我今在陣前見魏軍立有十三寨,臨敵將士顧瞻,是卻不過段威徵調而來。我知其心不一,必須出奇兵破之。若破得一寨,餘必奔潰矣。」遂喚王茂、陳剛、呂僧珍、曹景宗吩咐道:「吾觀魏兵西北四寨,路徑幽僻,今夜必無準備。你四人各帶本部軍馬,銜枚疾走,劫奪四寨,我自使人接應。」四將受令,各準備士卒。守至更餘,便一齊悄悄離了本營,望西北四寨而來。果然這條路徑是通瑯邪建陵,不通梁地,魏將不甚防守,大家睡熟。王茂、陳剛等到了,果見四下悄然,更籌錯亂,益信軍師神見,一齊大喜,遂分兵各攻一寨。一齊喊殺,連天炮聲動地,一擁殺入寨中。魏兵卒俱從睡夢中驚醒,忽聽見梁兵劫寨,一時心膽皆裂,黑暗中各逃性命,走不及的,盡被殺傷。其餘九寨聽見四寨已失,俱驚慌亂竄起來,望城中逃走。段威正引兵來救,忽被柳慶遠催動大軍分了九路,一齊遏殺。段威抵擋不住,又見各寨俱逃,只得也自逃奔。梁兵將殺到天明,殺得魏兵屍橫血淌,器械滿道,早殺至義陽城中。城中守將王通見事不諧,遂舉城納降。柳慶遠入城安撫。一時十三城皆來納款。柳慶遠受降,正欲進兵,再往別處,早遠近四境守將聞知十三城納降,遂紛紛的遣人齎了降書降表,到柳慶遠軍中獻納。柳慶遠見了眾城歸附,大喜,說道:「得免生靈,皇上之福也。」遂准其降。又不一日,各郡守將皆來拜見。相見畢,柳慶遠因說道:「爾諸將既識天意,納款梁朝,皆是一殿之臣,我豈可泯滅盛事。今梁主頓師駐蹕壽陽,爾等不可不去朝賀,面見天子,我當引見,不失封爵也。」眾郡守聽了俱各大喜。柳慶遠料理數日,遂傳令班師。後人閱史至此,有詩贊道:
君正臣賢將士強,師稱仁義自堂堂。
果然不費干戈力,五十餘城一旦降。
柳慶遠帶領眾降將,率領三軍望壽陽而回。不日已到,將軍馬屯在城外。次早,柳慶遠先帶了各處的投降表章,入城來見梁主。朝見畢,奏道:「臣蒙陛下遣臣侵伐魏地,今壽陽遠近地土城郭,盡皆來歸,幸不辱命,此皆皇上威福所至也。」說罷獻上表章。梁主忙接過降表看去,前後共來降城五十餘城,因大驚大喜,說道:「賢卿出師奏捷,如此之速,真不啻呂望、孫吳矣。」柳慶遠謙謝,又奏道:「今臣帶領各城郡守朝見陛下,因未奉明旨,不敢進朝,俱在午門外伺侯。」梁主聽了大喜道:「此蓋世功勳也。」著人在南郊築台。不日台成,梁主登輦擺駕,同著文武百官齊出南郊。梁主登台,只見大小郡守將士一齊執簡當胸,俯伏山呼:「願吾主萬歲,萬歲,萬萬歲!」拜畢,各呈上地土疆界,糧草金帛,男女戶口冊籍。梁主見了大喜道:「朕得一壽陽,而五十二城拱服來朝,豈不是奇逢也。」你道是那五十二城,上寫的是:
雎陵、荊山、瑯邪、建陵、檀丘、狄城、甓城、黎槳、司吾、曲陽、鄭城、東陽、下蔡、山桑、龍亢、古當涂、陰陵、徐城、義城、符離、石樑、相城、宿預、祝其、郯城、下相、舒城、金鬥、南陵、樅陽、香城、緗陵、汝陰、臨淮、廣安、僮城、沭陽、南彭、懷文、南間、秦墟、東海、九江郡、馬圈、南鄉、新蔡、榮陽郡、臨海、小劍、朗陵、鮦陽、曲木。
梁主見了五十二城守將俯伏拜賀,滿心歡喜,遂傳旨每人進爵三級,各賜回本地照舊供職,俟得功之日再加封賞。眾臣大喜,拜謝而還。梁主又與柳慶遠,將軍中將士論功升賞,大赦民間,百姓大悅。梁主在壽陽欣欣得意。一日視朝畢,對群臣說道:「古來天子以遂狩四方,觀風問俗。朕今到此,不可不巡幸一番。」只因這一巡幸,有分教:妃子失偶,訪遍空門。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