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雲光說法天雨花 郗後破戒地生蒜

  詞云:
  休言佛幻,此中大真有公案。深微妙法雖河漢。花雨霏霏,卻是人同看。
  信心無奈疑心叛,偏作孽與他為難。高僧法力非虛誕。牛肉包兒,早化階前蒜。 右調《醉落魄》
  話說梁主在禪房中,忽見一個和尚形容古怪,說話驚人,因問道:「爾僧何名,又從何來而掛搭於此?」那僧說道:「要問何號,今號雲光;要問何來,實是西來。」梁主又問道:「今欲何去?」雲光道:「從西來自當西去。差了路,便要墮落。」梁主聽了甚是點頭,因又問道:「朕今建此道場,極濟孤魂,又廣齋僧人,爾何不去經堂赴齋,卻獨自打坐於此?」那雲光笑道:「久已清清淨淨,展翅摩霄,怎肯又向十字街頭拖泥帶水,受人間之供養耶?就是施食一事,欲以數粒米化作無邊之甘露,也非等閒。蓋因地藏憐憫眾生,故登壇作此神通。因他堅心精進,故能感動觀音大士,變作焦面鬼王,往四大部洲,拘攝幽魂,來受這甘露之味。試思今日這等凡胎頑僧,有何德行而能感動大士乎?此不過佛家一戲場傀儡耳,與眾生何益。若使此而消愆,恐孽更深也。」梁主聽了大驚道:「這些僧眾俱是千中選一,赴召而來,可稱根行非凡,吾師為何輕之?」雲光復笑道:「根行在慧性中,無聲無色,又從何而選乎?」梁主聽了不住的點頭,因又同道:「若如此說,則朕此番佛事,不幾為無用矣。」雲光道:「善心既動,怎說無用。但此等用處不過是燃燈代日,挑土為山,些小懺悔,焉能補過。何不及早回頭,現身說法,庶可解釋冤愆,不失本來面目。不然沉迷既久,墮落漸深,則非算矣。」梁主聽了,只覺得心中驚驚疑疑,但不解其意,因又問道:「吾師所云現身說法,是何妙義,何不明示?」雲光道:「知後身原有前身,則身見矣。知此法非彼法,則法說矣。到了歸時,自有著落,不須先泄。」梁主暗想道:「此僧言語不凡,胸中必有妙用,何不使他去做一法師。」因對雲光說道:「吾師微旨,朕一時難解。但今建此道場,欲消愆釋罪,超度幽魂。若皆無用,豈不辜負朕心。今觀吾師,道參無上,自然普利人天,不知可肯慈悲,為朕完此願否?」雲光將梁主一看,暗暗點頭道:「可憐此人為物欲所蔽,身心固結,失卻本來,一時焉能悔過,須慢慢使他猛省可也。」因說道:「慈悲無處不慈悲,但為人消釋,終屬小乘。陛下既發此心,亦無不可。」梁主見他許雲,不勝大喜,即著法圓、朗照「請雲光為法師,施演妙法,以慰朕懷。」二人見梁主旨意,著他為法師,便不敢不遵,只得攙扶他下了禪床,雲光方合掌朝梁主打了一個問訊。梁主問道:「吾師既能為朕說法,不知是如何作用?」雲光道:「佛門清淨,當無垢無為。我今只欲一高土崗,令人備下台桌,待貧僧說法就是了。」梁主聽了,即著住持去料理。
  到了次日,眾僧便迎請雲光到了南土崗上去說法。一路上不用法器,眾僧只默念阿彌陀佛,梁主也擺駕同來。來到土崗之上,已擺得寶鼎金爐,沉檀速降,縷縷香煙不絕。只見雲光上了高坐,也不叫眾僧念佛,也不叫闍黎吹打,竟雙手搭膝趺坐,閉目不動。此時山前山後,以及朱雀門外,這些善男信女,聽見皇帝請了一位高僧到土崗上來說法,遂一陣陣的走來。也有觀看的,也有聽講的,何止千萬。只見這雲光在台上觀想了半晌,然後開言向大眾宣了一捲心經。你道他講什麼,他說的是:
  心即是佛,無佛非心;佛即是心,無心非佛。才說有心,便應有佛;若言無佛,除是無心。心既具於身中,則佛不在外;若萬妙皆佛之靈,則一切為心所造。 故心一動而佛之光明盡見,心一淨而佛之聲色皆空;心一喜而佛之人大踴躍,心一怒而佛之神鬼生嗔;心一衰而佛之慈悲具足,心一樂而佛之歡喜無邊。若思見佛,須要明心。倘或迷心,自難成佛。
  咦!人人有佛不自知,卻向骷髏去剝皮,到得抽身尋舊路,誰知已是點燈時。
  這雲光講得精微洞徹,奧妙無窮。正講之間,只見浮雲散盡,紅日當天。忽然一陣微風,繽繽紛紛,罪霏揚揚,半空中早落下或紅或黃,或青或紫的五色的一天花雨來。異香滿山,奇芬撲鼻,落得滿山滿地,如錦繡一般。觀看之人,無不稱奇道異,俱贊道:「這位法師講經入妙,感動上天,降下這等祥瑞,真是古今希有。」不一時,老老幼幼俱羅拜於山前,齊稱活佛。梁主見了大喜大快。眾和尚及僧綱住持見雲光有如此法力,方吐舌相看,到梁主面前奏道:「自有史以來,雖聞有天花亂墜之名,卻未曾實見有如此之直切者也。此乃陛下至誠感恪,故上蒼獻瑞也。」梁主聽了大喜,遂傳旨將此山稱為雨花台。不一時,雲光法師講完歸到本寺,遂日日講經,夜夜施食。這番光景方比前大不相同。後人見此,有詩道:
  有彩銜雲方結霞,若無妙義莫拈花。
  可憐聾聵驚聾聵,恨殺西方老釋迦。
  雲光每在施食之際,即請梁主觀看。梁主曾看到,夜深之時雖有左右百官近侍羅列於旁,他只覺得昏昏迷迷,若夢若醒之中,隱隱見這些孤魂幽鬼在於黑暗之中來往奔走,或是悲啼,或是哀叫,都趕到梁主面前,若有所訴。梁主見了一時驚慌欲避,忽被雲光在台上灑動甘露法水解散,眾鬼俱歡喜而去。梁主醒來,不勝驚駭,方信雲光有此法力。梁主再問旁人,俱說不曾看見。梁主因此愈敬雲光。到了次日,梁主召見雲光說道:「朕今仗此三寶佛力,又得吾師懺悔,足可滅罪消愆矣。但覺心惕惕不安,何也?」雲光合掌道:「善哉,善哉。使人懺悔不若仗己懺悔之有功,惕惕不安正陛下本來懺悔之善根也。願陛下勿失此本來之善根,則人天幸甚。」梁主聽了驚訝道:「若使朕自懺悔,除非朕自為緇流。朕以天子之尊,係蒼生之望,而有是理乎?」雲光道:「懺悔只在一心,豈必緇流。」梁主聽了,方默然點首。正是:
  機鋒在言下,解悟在人心。
  人心能解悟,方知機鋒深。
  梁主在寺中住數日,百官俱勸梁主還朝。梁主准奏,便登輦入宮。郗後接見說道:「陛下連日修齋辛苦,妾心不安。但不知這些僧眾說法,能有益於國家兆姓不?」梁主因說道:「朕為天子,掌生殺之權,況國家多事,屢屢用兵,豈無枉死之人,受冤之鬼,成朕之愆尤。人苦不自知。今朕既自知矣,故仗此三寶:緇流、道場、功德,使朕有過而可消,有愆而可釋,以作維新之化,豈不美哉。」遂將寺中如何講經,如何說法,以後又有雲光法師講得甚是靈異,飛下一天雨花,以徵祥瑞:「使朕不得不因而生敬信之心。」直說得委委曲曲,津津有味。郗後昕了只是掩口而笑。梁主見她笑得有因,遂問道:「御妻無故而笑,莫非笑朕言過其實麼?」
  郗後道:「妾焉敢笑陛下,獨笑陛下不察,被奸僧哄瞞耳。妾聞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聖經也。聖經既如此說,則安有自負愆尤,而能借數卷佛經,幾個愚僧,念念誦誦消滅之理?只不過妄想自迷耳,豈有實際。況帝王應運而興,代天理物,戮誠有罪,以治世安民,乃功也,非罪也。何消懺悔?且懺悔者,禱於天也。此何等大事,豈容緇流請命,以異端之微言此而褻瀆天聽,又何如天子自禱之為親切乎?若曰仗佛力,佛若有靈,豈能庇惡而奪上帝之權耶?況緇流之降,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口雖講清講淨,而一味貪嗔,百般奸險。昔魏國代北有法秀之謀,冀州有大乘之變,已是前車,何陛下不鑒,猶思蹈其覆轍也?即雨花一事,亦幻術惑人耳,何奇之有?」梁主聽了搖首沉吟道:「御妻之言似乎有理,然據朕看來,別僧或有可議,只這雲光智慧圓通,實與眾僧不同,並無矯強。」郗後又笑道:「欲明真偽,妾有一計可以立見。」梁主忙問道:「御妻有何妙計辨其真偽?」郗後笑說道:「只消如此這般,則蓋藏立見矣。」
  梁主聽了大喜,遂一面吩咐宮娥,一面傳諭說娘娘明日到長乾寺聽經施濟。到了次日,果然郗後坐了鳳輦,帶領宮娥、內侍出城,望長乾寺而來。早有人報了,寺住持、僧綱二人領眾僧俱俯伏道旁,迎接娘娘法駕。不一時進了大門,到了大雄寶殿,郗後下了風輦,參過了佛像,入於後殿坐下。小沙彌跪進茶點,住持、僧綱引領眾僧朝見,一齊俯伏稱呼道:「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並不敢抬頭一齊退出。郗後同著宮娥各處瞻仰了一番,只聽得大殿上經聲朗朗,鐘鼓頻頻。郗後即傳旨,使眾宮娥將茶點分給各僧,自己同了幾個宮女坐於殿後門隙處窺看。
  這些和尚正唸經之際,忽然見殿中走去百十餘宮娥,俱是塗朱抹粉,異樣宮裝,如月裡嫦娥、雲中仙子,一個個捧盤的捧盤,執壺的執壺,輕移蓮步,嫋娜身軀走入經堂,從頭分散,俱伸出雪藕般的一雙手來,捧著香茶,走近和尚身邊,啟朱唇、吐燕聲說道:「我等奉娘娘之命,念眾師父誦經辛苦,特獻茶供奉,共結良緣以解煩渴。」說完便一一的派來。這些和尚先前忽見這些宮女妖妖嬈嬈,口雖念著經典,不住的兩眼偷看,已看得魂飛魄散,今忽見走到身邊,鶯聲燕語,翠袖慇懃,四目相視,對面說起話來。這些餓鬼饞僧,怎禁得不目搖心蕩,有幾個假老實的,接了宮女的茶,低著頭慢嘗細咽,不敢見於顏色,只好在心坎上乾咽殘唾。其餘少年僧眾,一時把持不定,見送過茶來,忙立起身雙手來接,滿口稱謝。還有的見茶一時難到口中,急得只將木魚必必剝剝亂敲,口裡暗念救命甘露王菩薩,只等茶到了方才歡喜。還有的兩眼望著宮女打磬子,俱打在手上,已做出許多醜態。又當不得這些宮娥身上俱帶有海外奇香,一陣陣從衣底裡飄散出來,直衝入眾僧的鼻孔中,眾僧聞到快活處,一吸一吸,只吸入心肝脾肺,一個個俱薰得骨軟筋麻,渾身都動彈不得。郗後在門隙處看得明白,只暗暗而笑。
  不一時,宮女散茶完,忽聽得齋堂中雲板三聲,眾僧曉得是喚吃齋,只得起身齊入齋堂,各坐下等候雲光法師上堂同食。不一時,雲光也走了出來,上了座位,眾僧一齊念動真言。早有幾個內官走來說道:「今日是千歲娘娘打齋供僧,乃功德希有之事,每僧先施饅頭兩個,然後進飯,卻不許留剩,如違者以違旨論罪。」早抬著幾百個大食盒,盒內卻是熱氣騰騰雪白滾團的大饅頭,每僧兩個,逐個派來。這些眾和尚聽見是娘娘賜食,正要嚐嚐皇家製造的美味,便個個垂涎。不一時饅頭到手,便不分黃白,只往口中亂塞亂咬,也有的嚼到中間,覺得內中包餡,美味香甜,實與民間的不同。也有的竟張大大口丟入,竟囫圇滾入腹中。有幾個受戒的禪和子,接了饅頭,先用手掰開慢慢而食,只覺得氣息古怪,連忙定睛細看,卻見是細細切成的透肥牛肉包餡,吃了一驚。欲待不吃了,又內侍們俱團團圍列看視,恐怕違了娘娘的旨意,取罪不小;欲待吃了,又恐怕破了佛法,只拿在手中沉吟。又見眾僧都在那裡亂吃,因而想道:「破戒還可留身,違旨便要喪命,二者之間還是性命要緊。」也就不分好歹,假裝眼瞎吃了下去。
  卻見那雲光法師坐在上面,內官們送上一盤十二個大饅頭,擺在他面前,催請雲光快食。只見雲光法師笑了一笑,叫小沙彌取過筆硯,寫了一篇放下,然後合掌說道:「大眾生今且聽著:
  靈苗異秀,芳芬原是西來種。孽殊深遣,臭於此茲東土。不思就裡翻騰,轉見法而來法。凡留易染,聖果難迷。可憐皮毛已換,便不知我是誰。包中惡念已成,異日蛇愆堂上。毒心早變,將來蟒報。老僧暫掩靈光,且向壽陽極樂矣!要知證人天,留與後人歸看。」
  雲光法師說完,便叫小沙彌將這盤饅頭移去,就在堂前階下掘開浮土,將十二個饅頭埋入地中。不一時埋完,只見雲光法師兩腳圈盤,雙手搭膝,閉目垂眉。此時這些眾僧飯亦吃完,正要念咒起身,忽抬頭見雲光端然不動,只道他入定,遂不敢驚動,大家坐看。過不一會,只見雲光法師頂上放出白毫光來。又一會,舍利如雨,眾和尚見了一齊大驚道:「法師這個光景,已是圓寂了。」遂大家手慌腳亂,內官見了亦甚是稱奇。又見面前留下一張字紙,連忙取了來奏知娘娘道:「奴婢奉娘娘差遣給散饅頭,請僧俱已飽餐。」
  郗後笑道:「我就說假不耐久,今果試出矣。只不知那法師也曾吃麼?」內官又奏道:「奴婢啟稟娘娘得知,這法師果有德行,見了齋供饅頭,他竟不吃,只寫了一張字紙。將饅頭埋土中,他竟日坐化去了」。郗後聽了大驚,忙問道:「他寫的字紙如今在那裡?」內官便呈上。郗後接了,細看上面言語,一毫不解,又問道:「他這份齋如今埋在那裡?」內官道:「就埋在齋堂前階下。」郗後遂傳旨趕開眾僧,帶了宮女往齋堂中看來。一到齋堂中,看見雲光端然坐化,亦自歎息道:「聖上原稱他道行,果不虛也。」再使宮女掘開浮土,去看饅頭。可煞作怪,只見那饅頭一霎時早俱長出茸茸的青葉,淡淡的白花。眾宮女見了一齊說道:「奇事,饅頭會變花草。」忙取了幾枝送到郗後面前。郗後定睛細看,只見根蒂瓣兒竟似水仙花一般樣,心中也甚是驚異,遂用雙手摘下一瓣葉兒,一捻,覺得一陣古怪的臭氣撲入鼻中。郗後左顧右盼,只不知這種古怪氣息是從那裡來的。復將兩手往鼻上一嗅,其臭難聞。郗後道:「原來臭從此出。」連忙棄擲於地。宮女見了連忙抬起,復埋入土中。後來竟長成遍地,僧人取來炒煮而食,原來是生臭熟香,食之者醒胃爽脾,甚是好吃,遂而遍處播種起來,作僧家之菜,又相傳是佛地水仙菜。後來寶志公對人說,此種出於西天,又知此因果,遂設立五葷三厭,戒禁僧人不許吃他,故至今人稱他為蒜,即佛地水仙,這是後話。
  卻說郗後設齋已完,見雲光如此坐化,即傳旨起身回朝。梁主見了郗後說道:「御妻今日試驗眾僧德行如何,可細細為朕說知。」郗後遂將宮女獻菜,眾僧醜態,堂中開葷,眾僧歡食講了一遍。梁主聽了大喜道:「若非賢妻深心根究,朕幾被此輩蒙蔽矣。」郗後又將雲光坐化、埋齋之事細細說出,梁主又大驚歎息。遂將這張字紙反覆細看,卻一時不解。因說道:「真者自真,偽者自偽,御妻此番舉動,雖具靈機,終於佛門有玷。」不一時,宮女擺上宴來。笙簧迭奏,曲韻悠揚,擊鼓催花,觥酬交錯。梁主與郗後只飲得新月斜鉤,酬口漏滴,方罷宴回宮安寢。正是:
  不是心昏喚不醒,只因勾引未曾停。
  方才捉定回頭想,又被笙歌騙去聽。
  卻說長乾寺眾和尚見雲光法師如此靈異,又忽然坐化,遂使人到各處叢林中報知,俱來相送。雲光法師入龕,就停於寺內山後。不數日,道場將滿,僧綱與住持五更入朝,奏聞梁主。梁主即命排駕,來到寺中做圓滿道場。梁主見雲光龕子停於後山,因道:「朕聞真人不屍解,今云光既善根,必無朽腐之理。」遂命內侍將龕開看,那裡有個人在內?惟遺鞋一雙而已。梁主見了,甚是疑惑,住持、僧綱二人奏道:「這又是奇事,臣等前日送法師入這龕,是萬目昭著,又封固甚堅,為何今日空了?」正猜疑之間,忽聞得一陣異香,半空中飄飄吹下一條紙來,內侍拾起,見有字跡,進上,梁主展目一看,上寫道:「菖蒲草,水仙草。水仙白,白美無瑕。今雖移植去,原有舊根芽。性靈既自在,皮毛莫非差。無邊光景雲映霞,一時恩愛水團沙。殺他須算我,自割結誰疤。迷津喚不醒,失足豈有涯。四十八年霸氣盡,江山又屬別人家。」梁主正然看完,不解其中妙義。眾僧忽抬頭一看,只見那雲光站立雲端,眾僧伏地羅拜,口稱活佛。不一時向西冉冉而去,後人詩贊道:
  說有實希有,言無不盡無。
  有無參不透,今古只糊塗。
  梁主見了大驚大喜,說道:「原來是一尊古佛臨凡,使朕當面錯過,深為可惜。」這日道場圓滿,梁主亦自回朝。後來長乾寺僧募化,塑像裝金,稱為靈光祖師不題。
  卻說梁主,到了天監十八年,改元為普通元年。春正月,梁主出南郊祭祀,大赦民間,又視國學,親臨講釋,並召各皇子以及王侯之子,皆令入學。一時雍雍之度,文風之盛,自晉、宋、齊以來未有也。
  且說柳慶遠在蜀中,將各地方料理停當,因見旨意不能違,遂起身望建康而來。不只一日到了建康進城,次早入朝,候不多時,淨鞭三響,文武皆齊。梁主登殿,眾臣山呼已畢,當有黃門官高聲喝道:「有事者出班陳奏,無事者捲簾退朝。」只見班部中走出一位官員,手執象簡,俯伏階前奏道:「臣柳慶遠蒙陛下賜詔還朝,得近天顏,實出萬幸。」梁主忽聽見丹墀下俯伏是柳慶遠,一時心中大喜,便說道:「賢卿鞍馬勞頓,賜卿平身,速上殿來以慰朕久別之懷。」
  柳慶遠領旨謝恩畢,然後屏息升階,梁主即賜錦墩坐下,說道:「賢卿平定巴蜀,南俘劉氏,束四姓蠻夷,西南半壁實賴賢卿匡扶,使朕得以安枕。朕思當日與卿同謀創業,今已功成名遂。不能與卿朝夕同歡,相隔在數千里之外,故前下詔卿來共享富貴,以企朕望。」柳慶遠拜謝道:「臣托陛下之洪福,蜀中大定,四姓懷服,微臣犬馬之力,實臣子職分之當為。今又蒙眷念殊深,敢不竭盡股肱,以報皇上知遇之洪恩也。」梁主大喜,即傳旨令百官退出,遂同柳慶遠攜手入宮,到芳樂苑中。君臣對坐,談一會往事,講一會目今。說說笑笑,無非是治國安邦、展疆闢土之計。不一時,內侍們擺上宴來,君臣暢飲。真是君念臣勞,臣感君德,直飲得曲盡綢繆,柳慶遠方才謝出。後人閱史至此,贊梁主待功臣如此,有詩道:
  君恩有如天,臣心有如水。
  天與水相連,自能保終始。
  自此柳慶遠在朝不時召入宮中,梁主優待之隆,不能細述。
  此時是北魏神龜年間,胡太后垂簾秉政。這胡太后一味貪淫,數幸宗戚勳貴之家,全無羞恥。有侍中清河王拓跋懌,美貌風流,遂逼而幸之。一時朝中大臣喪氣,外政弛張。這個消息早有人報入梁朝,梁主見報大喜道:「今魏國有隙可乘,並得壽陽,正此時也。」遂召柳慶遠入朝說道:「耳今北魏胡後荒淫攝政,臣子皆有蒙面之羞,武備必懈,正天授與人之際。朕思魏地要害,有利於吾者無如壽陽。今若不取,後期難遇。朕欲同卿親率六師,共伐壽陽,不知計將安出?」柳慶遠奏道:「臣觀壽陽,乃魏之地利,非得天時不能攻取。今陛下志在急圖,臣又安敢不肝腦塗地。但我師今出無由舊路,須從淮陽先撥魏雎陵,再進圍荊山,籍先聲而襲壽陽,以此人謀則無不利矣。」梁主大喜,遂將朝中大事付與太子並張弘策大臣等。然後同著柳慶遠下教場,挑選兵馬二十餘萬,操演精強。遂授柳慶遠為相國部督諸軍威武大將軍之職,擇日出師。不日過江,梁兵浩浩蕩蕩,由淮陽一路而進。逢山開路,遇水疊橋。柳慶遠先使人傳諭裴邃修葺白捺城,以作屯兵之計,又知會梁主,前日留下臨川王蕭宏督韋睿、昌義之、彭寶孫等屯兵合肥,今叫他移兵進攻壽陽。又移文各處將士接應,並濟根草。然後同梁主直逼魏地睢陵。已到鳳凰山,離城不遠,柳慶遠傳令,使軍士依山立寨,傍水藏兵,分撥已定。
  早有流星探馬報知睢陵,守將長孫稚有萬夫不當之勇,抵敵南朝。今見報稱梁兵過境,因集眾將商議戰守之策。有錄事參軍楊侃說道:「梁主善於馭將,又兼柳慶遠詭詐多謀,往往魏地受虧。今彼出兵,實圖壽陽。而至睢陵,實欲剪壽陽之勢,兼修白捺屯兵,其志不小。只引兵驟敵,則有眾寡之分。為今之計,一面準備料敵,一面差人奏聞於朝,遣兵接應,方可萬全。」計議已定,長孫稚遂遣人上表洛陽去了。遂傳令諸將,命景俊緊守城池,又使蘇全、趙勇各引五千軍士,先出城外五里立寨,以為接應。又令甘騰、孫泰左右先鋒。長孫稚帶領眾將兵卒十萬出城,直逼梁營裡許,深溝壘,安立寨柵。差人打去戰書,以待交鋒。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攘攘龍爭,紛紛虎鬥。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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