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沈尚書陰遭和帝譴 長乾寺普度陣亡魂

  詩云:
  非乾鬼事,從前事實難打過,一時湧到心頭播。誰屈誰冤,決不差些個。
  壘壘白骨沙場臥,盡都是捐生將佐。身無衣附魂饑餓。欲濟無由,望佛慈悲口。  右調《醉落魄》
  話說梁主因想起柳慶遠昔日之言,歷歷有驗。遂傳旨,差官賚敕往蜀中,去召回柳慶遠回朝不題。
  一日,梁主視朝畢,忽報尚書令沈約得病,不能入朝。梁主聽了,忙使近侍去問病。原來這沈約字休文,乃吳興武康人,只因苦苦勸梁主篡齊,故梁主登極之後,念其有功,又是舊友,屢屢優禮厚待,寵渥日隆。不久遷沈約為尚書令,又不久遷為光祿大夫,又不久封為建昌侯。沈約因梁主任用,就未免倚勢貪冒榮利,一時朝臣皆出其門,諛之者無不高攉。至於國家大事,朝臣請教於他,沈約卻只唯唯諾諾,一無決斷。又嘗私自對人說道:「梁公護短己事,不慮人羞乎。」梁主聞而甚怒,然亦不較也。及張稷犯罪,有人告發,法曹論死,梁主因問沈約道:「張稷之事,當作何處?」沈約答道:「以往大事,何足復論。」梁主聽了,勃然含怒,以目視沈約道:「爾為臣子,豈忠如是耶!」遂拂衣帶怒回宮。沈約大懼,出朝還家,忽然撲地,人事不知。家人忙報告夫人,夫人大驚,便帶領姬妾侍女,忙來攙扶到床上,去叫喚灌湯灌水,救了半日,沈約方醒過來,因而得病。
  你道沈約好端端的來,為何跌了這一跤?原來沈約走進門來,忽見齊和帝寶融劈面走來,將沈約一推,故驀然跌倒。到了夜間,又夢見和帝手執利劍,指著沈約喝罵道:「昔日蕭衍入朝,欲移我巴陵為王,汝操三寸之舌,在旁聳諛將我殺死。我今先取爾之舌,再取爾之魄!」遂大踏步趕來。沈約正要回言,忽被和帝捉住,只得大叫一聲道:「家將何在?」遂爾驚醒,早嚇出一身冷汗,半晌不能言語。當有夫人侍妾在旁看視,沈約因遣開侍妾,方與夫人細細說之道:「和帝事發,我命不久矣。」夫人道:「夢寐之事,豈可認真,但既如此,當解禳以求早安。」遂使人喚巫婆到家,備了三牲祭禮,立壇祈禱。這巫婆便書符念咒,在壇前盤旋亂舞,前仰後俯了數次,便撲地一跤跌倒。隔了半晌,忽然直立起來,雙睛發白,大聲說道:「沈約得罪先王,幽魂追攝,吾神力小,不能解求,吾神去也。」說罷,復一跤跌倒,既而甦醒燒獻退神。此時,夫人眾妾使女聽了巫婆之言,不勝驚駭,打發巫婆去後,便將巫婆之言述知沈約,沈約愈加驚惶。夫人寬慰道:「既是巫神力小不能祛除,何不請正乙道士,懇求玉帝,庶可挽回。」遂請了數名道士,在家中設壇建醮。道士要發符上奏,因使人入內請問沈約。沈約就在枕上做了表章,叫侍妾錄出,使人付道士。填寫表章中「有禪代弒殺和帝之事,皆非我意,蕭衍實自主之。」不期事有湊巧,道士正在寫表之時,梁主因聽見沈約得病垂危,心甚念之,遂遣御醫徐奘來看視。徐奘到沈家,使人通報入內。徐奘因在壇中見道士寫這道表章,便暗暗記憶。及看了沈約回朝覆命,梁主卻細細問及沈約病緣及家中之事,徐奘只得奏知建蘸及做表章奏聞玉帝,又將表中之語細細奏明。梁主聽了大怒,即遣使去數責沈約。沈約驚慌,渾身發戰,不一時將舌嚼碎,遍身紫腫而死。報入朝中,有司請諡禮。臣因沈約多才,欲諡為文侯。梁主不然,因說道:「情懷不盡曰隱,正沈約之品,可改為隱侯。」沈約歷仕齊朝,不思盡忠,而反使梁主弒殺和帝,故臨死有此果報。正是:
  莫道無神鬼,蓋因時未衰,
  從前做過事,沒興一齊來。
  此時梁朝境內遠近大熟,因而國泰民安。梁主在宮,因想起昔日在陣上殺戳大傷,一念思及,身心殊覺不安。一日朝事罷,因謂百官說道:「人之生死固曰天數,若以疾終,若以犯罪,是為一定之理。若為主而戳死於沙場,肝腦塗地,朕實有不忍。今欲啟建百日道場,延請高僧追薦陣亡將士早早脫生,不識眾卿以為如阿?」當有尚書袁昂奏道:「陛下念及枯骨,是法堯舜博施濟眾之仁矣,有何不可。」梁主大喜,遂傳旨曉諭建康臣民,凡有德行高僧,不時舉薦於朝,選擇聽用。旨意下來,不一日各衙門大張皇榜,遍貼通衢,早轟動了各州。各郡縣庵觀寺院僧人,俱紛紛而來,報名求選。這些和尚之中,也有幾個要做實在功夫,一聞聖旨,隱匿深山,不來赴召。其餘一些借名出家,終日背地裡吃酒吃肉做色中餓鬼的和尚;或是借名參禪,訪道雲游,見食以務高名;或是學些詩詞字畫,竊比文人,或是偷盜了幾句旁門棒喝,以作禪機。忽聽見皇帝徵召,要作水陸道場超濟孤魂,內中大有想頭,又可以借此出名作將來半生榮耀,便星夜或是人上央人,或去鑽來名帖,當的傾囊倒橐,窮的典賣袈裟,設法湊了銀錢,俱到府州郡縣使用報名,稱是德行高僧。不多時,各府州郡即選了千餘僧人,具其花名冊簿進入朝中,呈於御覽。遂又領了眾僧,俱在朝門候旨。梁主見眾僧名簿,即敕建康僧綱司,撿選了五百名,在朱雀門外長乾寺安頓。又命司官設備壇場,於寺中做佛事。旨意一下,誰敢不尊,真是國家有倒山塞海之力,不消數日,這長乾寺中早擺設得莊嚴,法相十分具足。又曉得皇帝親自來拜瞻佛像,即地上俱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這些和尚一個個都削得光頭青頂,刮面去須,備了鮮明異錦的袈裟,打點候梁主到時,各獻慇懃以邀賞鑒寵用,且按下不題。
  卻說柳慶遠縛劉季連於成都之後,又斬魯陽蠻於南陽,誅魏將荊州刺史元志。在蜀中大小百十餘戰,用計神出鬼沒,魏將皆不敢使一卒侵掠梁地,只求梁兵不來索戰,便為萬幸。柳慶遠軍威十分大振。又見蜀中之患,往往勾引洞蠻作亂,遂進兵徵討。不一年間,蕩平了嚴、蒲、何、楊四洞蠻,其餘洞蠻一時大駭,俱稱柳慶遠是再生諸葛,遂輸城納款。柳慶遠大喜,遂受降群蠻於溥溝,宣揚大義,有天朝不可犯之威,有罪必徵之討。蠻人感化,遂紛紛進貢不絕。柳慶遠見四境帖然安枕,遂使兵卒耕墾荒田,以充糧餉。又年老之兵,准其歸家,臨去又賜給銀兩,士卒感恩,皆流涕而行,有不願去的,亦聽之自然。如此多時。忽一日,天使到蜀,柳慶遠忙擺香案迎接,開讀詔書。柳慶遠知其來意,遂款待了天使數日,使他先回覆命。起身後,柳慶遠便又往邊疆巡視一番,見此處可以添兵,即投兵以守之,見那處缺將,便遣將以御之。遂又耽擱了數日,方才起身,望建康而來不題。
  卻說梁主見長乾寺僧報稱壇場已備,遂擇了三月初八日,親出南郊幸長乾寺。遂於三日之前先已除葷戒酒,到了初八這日,梁主身穿素袞龍袍出朝,帶那文武多官,發駕竟往長乾寺來。早有這五百和尚以及本寺僧眾,俱帶毗羅大冠,皆穿五色錦襴袈裟,各執香花幡蓋,齊聲念著阿彌陀佛,在兩旁跪接。不一時,梁主鑾駕進了長乾寺的山門,眾和尚起來在後隨行,絲毫不亂。梁主到了大雄寶殿,一時間早有僧人在右邊擊起法鼓,左邊撞起金鍾,梁主拜瞻那過去、現在、未來三尊大佛。拜畢,即在殿中擺設下的這張八寶鑲嵌五爪盤龍豹皮錦褥交椅上坐著。
  早是五百新選的僧人,並本寺大眾,齊齊俯伏丹墀,叩頭說道:「願吾王萬壽無疆!」只這一聲,眾和尚俱照著經卷揚念拜法念法,一字字清清朗朗,俱按著腔板念的。梁主聽了,覺得甚是好聽,滿心歡喜。眾僧拜完,梁主即命平身。眾僧起立,分列左右。然後僧綱司法圓與住持朗照二人上前奏道:「臣蒙聖諭,今已啟建無遮大會,拜誦《無始真經》。早間誦拜,午間頌法,晚間超濟孤魂。又於道場圓滿之日,延僧登座,講釋西來妙義。不知有副聖意否?」梁主聽了大喜,說道:「朕體上帝好生之德,故起極拔之念,伏佛力以濟幽魂。今二卿調度,悉如朕意。所云延僧講西來妙義,但不知所延之僧卻是何人?」朗照便奏道:「陛下徵求大眾,實係道高德重,法行俱全,無所不能,無所不曉,施濟之事,俱可輪流。但登坐講解,臣等雖選有真白一僧暫應聖命,若求精妙,還望陛下於眾僧之內特拔一人,方可服眾。」梁主道:「既是如此,俟朕慢慢撿擇觀之可也。」
  於是眾僧一齊起行,只見闍黎班首將一個小磐兒打了一下,眾僧便齊齊拜佛,又敲一下,各歸原位。又敲一下,眾僧然後長跪佛前,開卷諷誦。只聽得一字字接著木魚念去,只覺梵音幽靜,與眾不同,聽了令人塵念俱消。眾僧跪誦,不一會立起身來拜念。這邊一起,那邊一拜,念不一會,便齊動法器,一時間鐃鈸鈴杵,雲鑼法鼓,笙笛頭管,甚是好聽。梁主見了聽了,甚是歡喜,始知佛門莊嚴威儀之妙與他處不同,便留心將眾僧一個個看來看去。
  只見那些眾僧,也有閉目垂肩,假裝老實的;也有搬演法器,賣弄才能的;也有諷誦回回,向佛掐訣念咒,自以為有德行的。俱巴不得要梁主喜歡扶持,做個欽賜大和尚。又有一班年少的和尚賣弄俊俏,巴不得看中了跟隨做個嬖幸之童。梁主俱看在眼中,卻甚不愜意。不一會,法圓、朗照迎接梁主到那寶閣中素宴,眾文武朝官俱在華嚴樓素宴,以下侍從俱在羅漢堂中排齋。不一時齋罷,法圓來奏道:「日已正午,伏乞陛下命一位大臣行香。」梁主即命尚書令徐勉、侍中袁昂二人,代朕行香。這遭法圓做了闍黎,朗照做了班首,帶領眾僧一齊奏動樂器,又似雁行船,一對對的擺列到寺,往來行香。街上這些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老老幼幼,或在樓前觀看,或在街市俱擠肩疊背,無不稱羨,喝采說:「梁主好善之誠。」眾和尚行香回來,又念了幾卷經咒,吃過小點,就在正殿中間設了高坐,小沙彌寫了一道請啟,請大法師開座講法。那請啟上你道如何,只見上寫著:
  伏以智光,昔濟天人,協贊神通,德化周施。草木不沽,妙用雖朵,靈自地實,弘道在天。恭惟真白大和尚座下,萬行圓通,一真智慧。悟色空於水月之間,參來去於生死之外。曾為洞上獰龍,終作濟家怒虎。枯條杖子,神鬼盡施。來豎個拳頭,聖賢俱打倒。茲者本寺甲勝東南,法隆古昔,今蒙聖恩設水陸道場,仗佛力以轉輪迴,希慈悲以消罪孽。僧等敬請大和尚早臨寶座,廣闡靈文,開釋愚蒙,共慶樂事。眾僧不勝翹懇。  謹啟。
  不一時,眾和尚輕敲法鼓,細奏梵音,大眾香花幛仗,簇擁著一個肥頭胖臉的和尚,頭戴鮮紅纓絡毗羅大帽,身穿五色雲錦袈裟,手執一把如意拂塵。一步步慢騰騰的走出殿來。先參了諸佛菩薩。然後舉步上台,撩衣坐下。即有小沙彌一面獻茶,一面座下眾和尚便一齊念了一卷《密多羅心經》。念畢,那真白大和尚方在坐上,合掌當胸說道:「佛法無邊,學者初入,必以法律為先。若不明法律,未免盲修。今日我老僧先將戒律敷揚一番,與大眾聽者。
  稽首禮諸佛,及法比丘僧。今演比丘法,令正法久住。戒如海無涯,如寶求無厭。
  欲獲聖法財,眾集聽我說。欲除四棄法,及滅僧殘法。障三十舍墮,眾集聽我說。
  毗婆屍式棄,毗舍拘留孫。拘那舍牟尼,迦葉釋迦文。請世尊天德,為我說是事。
  我今欲善說,請賢咸其聽。譬如人毀足,不堪有所涉。毀戒亦如是,不得生天人。
  欲得生天上,若生人間者。常當獲戒足,勿令有毀損。如御入險道,失轄折軸憂。
  毀戒亦如是,死時懷恐懼。如人自照錦,好醜生歡蹙。說戒亦如是,全毀生憂喜。
  如兩陣共戰,勇怯有進退。淨穢生安畏,世間王為最。眾流海為最,眾星月為最。
  眾聖佛為最。一切眾律中,持戒為上最,如來立禁戒,半月半月說。
  爾等今日請老僧升座,惑聖主之洪思,開釋眾生,共繩覺路。今老僧有一偈言,汝大眾中,有能參破者,來見老僧。」
  那真白因手執拂子而說道:
  「一尺水一丈波,五百生前不奈何。不落不昧商量也,依前撞入葛藤窩。阿阿阿會也麼,若是你灑灑落落,不妙我哆哆和和。神敢自成曲,拍手其間唱哩羅。
  汝大眾,眾中誰解得者,可來會老僧。」
  真白問了數遍,並無一僧敢答。因又說道:
  雲犀玩月燦念輝,木馬游舂駿不歸。眉底一雙塞碧眼,看經那得透牛皮。明白心超曠劫,英雄力破重圍。妙圓摳口轉靈機,荒鞋忘卻來時路,竹杖相將攜手歸。
  真白又說道:「老僧說了半晌,爾等眾中會麼?如若會時,可上前來會我。」眾僧聽了,俱各默然,不敢上前去問答。那真白忽將拂子連拂了幾拂,喝道:「誰知我正眼法藏向這瞎驢滅卻。我今下座也!」眾和尚見他下座,便又一齊笙簫細樂,送了真白入禪房去了。
  此時梁主同著眾文武聽法師妙理,只見眾和尚小磐一聲,各就原位唸經禮懺。一時間鐘鼓頻頻。木魚閣閣,念了半日,天色漸漸晚了。眾和尚念完經,只見大殿上的檻外,將幾張桌子搭起了一座高台,對面也鋪著一張桌子。卻供著一尊青臉獠牙的焦面鬼王,手執一桿長槍立在當面,旁側列了許多饅頭、米飯,上下擺設停當。隔不一時,只見這些眾和尚,又將各色響器鐃鍍鐘鼓,一齊搬弄起來。鬧了多時,忽見大殿之後擺出數盞紅紗燈引導,數眾僧人引著一位法師而來,眾和尚齊念起大悲神咒。那法師上了高台,整衣坐下,兩旁侍立了四個青頭綠頸、齒白唇紅的小沙彌,做了博文唱和。台下眾和尚打著諸般法器。只見那法師在台上雙手拈香,對著前面這尊青瞼焦面鬼王,稽首問訊,口中持誦經文。那僧綱與住持在台上拜過了法師,法師戴超毗羅大帽,垂滴了纓絡,然後坐下,念著梵音道:
  吉祥念起甘羅門,抓魂鬼降臨來。開法赴香齋,永脫輪迴,幽暗一時開。南無雲來集,菩薩摩訶薩;南無觀音海會,菩薩摩訶薩;南無文殊海會,菩薩摩訶薩;南無普賢海會,菩薩摩訶薩。
  四個博文齊聲唱和,台下鼓樂喧天,真是令人好聽好看。只見那法師念完,左手持鈴,右手振杵,念動真言道:
  我今振鈴語,聲遍十方處。
  無量諸聖賢,悉皆雲來集。
  埯乾資羅著!
  我佛當初去出家,三乘教典作生涯。若要孤魂生天界,一心好向皈依法。我佛當初舍皇宮,感得三明具六通。若要亡者超升去,一心好向皈依僧。
  法師念完,放下鈴杵,舉著雙手,搭成了一個摩手印,口中念道:「埯乾資羅,啞弭哩達,毗吒喇曷納,曷納口口發吒。」法師將手不住的做了許多手勢,念了許多神咒,又在桌上連拍幾拍,口中又念道:
  南北東西四部海,百千利土亦能酬;須彌頂上安宮殿,大地孤魂脫苦丘。
  又念道:
  埯薩哩斡羅的毗藥捺麻。黃金鋪地建壇場,瑪瑙珊瑚琥珀牆。百億須彌四天下,兩輪日月八金剛。三千界內珍珠砌,七寶樓台碧玉裝。香水重重華藏界,人天圍繞法中王。
  那法師在台上,將香花燈檠鼓樂,一一奉獻,各念請語。念完復又搖動銅鈴說道:「我今請奉幽冥教主,本尊地藏王菩薩摩訶薩,度盡眾生,方證菩提,地獄未開,誓不成佛。惟願不違本誓,憐憫有情,此夜今時光臨法會。」口中又念道:
  一心召請累朝帝王、歷代后妃。一心召請朝堂卿相、郡邑官身。一心召請築壇拜將,秉節武臣。一心召請文章秀士、才勢名儒。一心召請招提衲子、蘭若高流。一心召請林宮羽士、金簡玄流。一心召請行船客旅、賈道經商。一心召請田疇老嬰、南畝農夫。一心召請綠蓑釣客、白髮漁翁。一心召請花街豔質、柳陌妓姿。一心召請市座乞丐、村落貧兒。以此振鈴伸召請,孤魂囱子願遙聞。仰承三寶力加持,此夜今時來赴會。
  那法師雙手做了許多手勢,又念許多神咒,今又歎香骷髏。一句句有腔有板念出來,台下眾和尚將各般樂器台將起來,真是令人甚是好聽。他念道:
  昨日荒郊去玩游,忽睹一個大骷髏。荊棘叢中草沒丘,冷颼颼,風吹荷葉倒念愁。骷髏骷髏,你在滴水河邊臥清清,萃草為氈月作燈,又無一個來住弟和兄。骷髏骷髏,你在路旁淒淒涼涼。你是誰家,緣何喪亡?打風風歇似雪霜,痛肝腸,淚汪汪。骷髏骷髏,我看你只落得一對眼眶,堪雙浮生能幾何,金鳥玉兔來往如梭,百歲光陰一霎那,莫蹉跎,早求脫離苦海劫魔。今宵聖主修設冥陽會,廣召靈魂赴道場,消罪障,受沾福力,速往西方。枉死城中颯颯悲風起,鬼門關前叫苦聲動地。有主無依,十類孤魂,專等今宵來受甘雲味。
  那法師在台上左手搖鈴,右手將白米往四下裡亂撒,又將法水亂灑。灑完又做了許多手勢,念了許多神咒。因又念道:
  諸囟子等,會也麼,休休休,更莫造罪結冤仇。釣竿已在閻君手,切莫從前再犯鉤。即令施食圓滿,功德周詳,汝等孤魂囟子向甚麼,安身立命。咦,處處總成華嚴界,從教何處不毗盧。
  那法師施食已完,一時眾僧齊念大悲往生神咒。不一時,鐃鈸喧天,吹吹打打,送法師下座入內去了。此時梁主同著百官俱在台前觀看。看到了半夜之間,也覺得有些陰風慘慘,燈火淒淒,直逼得人身上的八萬四千寒毛,一根根俱豎起來。眾百官俱對梁主說道:「陛下至誠,法師神通精妙,故能感恪幽魂,來受此施濟,則陛下恩德無窮矣。」梁主聽了滿心歡喜道:「朕今始知佛法通幽,人生安可不敬而賴之也。」因此,梁主就在長乾寺宿壇,日日看這些和尚們拜經誦懺,看得津津有味。
  一日,梁主閒步到一各禪房來觀看,忽見一僧在禪床上跌坐蒲團,雙眼垂簾。知梁主走近,忽豎眉睜眼,大聲說道:
  四時佳會難期,百歲光陰已半。失卻本來,幸得同修,尚在根源。花草香芳,蒲派不向,二六時中,只在生冤相殺,岩前石虎,抱兒眠鐵,鑽入金剛蓋。咦!速道、速道,莫入阿鼻陰界。
  法圓、朗照忽見這個野和尚高聲大叫,全無體統,恐驚了聖駕,二人早嚇得汗流夾背,連忙俯伏奏道:「臣該死了,此僧實非寺中之僧,乃是一個雲游掛褡於此,不知陛下駕臨,偶發顛狂,望乞陛下恕罪,容臣趕逐,實為萬幸。」說罷叩頭不已。時梁主見那僧說話深微,因含笑說道:「二卿無罪,可速起來,只是此僧何往何來?」只見那野和尚又言大聲說出,只因這一說有分教:闍黎亂性,衲子間葷。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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