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魏主興師報父仇 梁兵血戰威鄰國

  詞云:
  盡道兵凶,皆言戰慘,奈何無故偏行險。盈城盈野志方剛,涂膏涂骨心無歉。
  不料他強,難知自軟,沙場一陣威風減。何如罷口睦民封,黎民奠安兵戈偃。
  右調《踏莎行》
  話說蕭衍登極之後,削去齊朝年號,殺和帝於姑孰,又將寶卷兄弟十人陸續誄殺,而齊遂亡。蕭衍改國號為大梁朝,建號天監元年。梁主登極之後,惟勵精圖治,撫恤人民,朝野肅清,又立贖刑條例,除十惡之外,使民有罪皆可贖免。又定正雅樂,悉去寶卷糜亂之聲,立孔子廟,設明堂,修學校,舉當時有名譽之士入學,以訓教民間子弟。自晉、宋、齊以來未有如此也。
  梁主一日召同姓諸王勳戚以及子姪之輩,設宴於宮中,盡歡暢飲。飲至中間,梁主因從容說道:「天下公器,非力可取,若非天意終必敗亡。昔宋孝武,性情猜忌,凡兄弟中有才能者,皆鴆殺之,朝臣以疑而枉死者相繼。然或疑而不能去,即不疑而卒為患。我初平建康,人皆勸我除卿輩,若彼時行之,誰謂不可?然江左以來,代相屠滅,傷感相愾,所以國祚不長。今我與卿宗屬未遠,情同一家,豈可遽如陌路。且建武塗炭卿門,我起義兵,非惟自雪,為卿等兄弟報仇。是取天下於明帝之家,非取之卿家也。況卿等今日猶是宗室,我已坦然相期,卿等無復自外之念,以永富貴可耳。」請王戚聽了,一齊出位,俯伏流涕,拜謝說道:「臣等蒙陛下眷念,親親培滋同本,真天高地厚之恩,臣等敢不傾心吐膽,夙興匪懈,竭犬馬之力以事陛下也。」梁主聽了大喜,連忙用御手相扶,各就本位,於是君臣又飲,無不盡歡。後有人閱史至此,有詩道:
  東昏死後寶融亡,又殺蕭家無數王。
  如此誅鋤恩已盡,猶曰家黨未相傷。
  卻說梁主自登極進宮,又是一朝天子。早有齊寶卷的寵妃潘氏、餘氏,愛妃吳淑援以及遙光的美妃阮氏,暨三千粉黛,八百嬌娥,皆來朝賀新王。梁主一時見這些花妍柳媚,燕語鶯聲,便是鐵石,未免動心。又因郗氏未到,無人消遣,便也就欣欣然有個取樂之意。到了夜宴時,眾妃妾嬌歌櫻口,妙舞纖腰,梁主飲到酣熱之際。便今夕潘妃,明夜佘妃,百般受用,如此月餘。雖不叫做荒淫酒色,便未免早眠晏起,將朝事怠忽起來。張弘策見了便屢屢規諫,而梁主乍入溫柔,一時未就聽從。
  一日,梁主在便殿覽閱表章,王茂、范雲有事入見,忽看見擁著無散的美貌宮娥在於左右。范雲因俯伏奏道:「昔日沛公入關,婦女無所幸,此范增所以畏其志大也。今陛下始定建康,海內想望風聲,奈何襲亂亡之跡,以女色為累乎?陛下必以天下為念,不宜留此為後世所譏。視陛下為何如?」梁主聽了沉吟不語,以目看著王茂。王茂忙亦跪奏道:「陛下英武,免剪昏亂,繼跡百王。君有四海,豈不知亡齊者皆此物耳,奈何效之?」梁主聽了二人之言,悚動於心,不勝起敬道:「君有諫臣則國不亡,朕一時為物欲所蔽,賴二卿良言,今當明其德,而遣出為臣婦何如?」因使宮女傳旨,宣潘、餘二妃見朕。早有宮女紛紛報入,二妃聞知大驚失色,便相抱大哭。潘妃因對餘妃說道:「聖上之恩豈敢違背,但思我等雖一婦人,然既經天子寵幸,豈肯下嫁臣子,有死而已。」回入宮中取白練自縊而死。眾宮女見潘妃自縊已不可救,只得同了餘妃來見梁主,說潘妃自縊而死已無救矣。梁主深嘉其志,心下慘然,因知王茂未娶,遂賜王茂為婦,又賜錢百萬以做嫁資。范雲又奏請吳淑嬡及阮修容出宮,梁主作難道:「此二女已有孕矣,似不可遣。」後來二人各生一子,是有後話。范雲遂不敢相強。梁主入宮,眾宮女奏以潘妃臨死之言,又見潘妃潔美如生,梁主深為哀悼,遂用大禮葬之不題。
  卻說北魏孝文帝,當日自鍾離戰敗,損兵折將大損軍威,日抱怨憤,群臣再三勸慰,遂回兵至谷塘原。不料魏帝憂憤成疾,甚是危篤,自知不起,因召御弟司徒彭城王拓跋勰囑以後事,說道:「吾病自知不起,奈天下未平,嗣子幼弱,而社稷所倚者惟在於汝。昔霍子孟、諸葛孔明以異姓而受顧托,況汝既親又賢,可不勉之!」拓跋勰聽了連忙俯伏泣奏道:「臣以至親,久參機要,寵遇日隆,今復以元宰總握執政,取罪必矣,陛下愛臣,更為未盡始終之美。」魏主默然良久,乃手詔太子至床前說道:「汝叔父清規懋德,松竹為心,吾百年後,國家大事可聽叔父主持。」又遺詔以北海王詳為司空,王肅為尚書,廣陽王嘉為左僕射,宋弁為吏部尚書。又以太尉禧、僕射澄等六人為輔政。四月,魏王殂於谷塘原。於是太子恪即位,改元正始元年。只因太后胡氏信佛,魏主信之,故不事經籍,惟親佛典,一時佛教盛行洛陽,自西域過來有三千餘人。魏主興造永明寺一千餘間,供設佛像,同太后不時聽講佛法。魏主亦親臨法座聞講大雲經,使文武百官以及僧人聽魏王闡揚佛義。有佞臣馮亮逢迎奏道:「臣聞佛法無邊,普渡眾生。今世布種善根,來生必成佛相。陛下既具善緣,必當廣揚善果,遍立壇場,以啟愚蒙,則善果無窮矣。今陛下一人之修有限,若使萬人同修,則引進之功皆歸於陛下矣,此莫大之善根也。」魏主見奏大喜,遂使馮亮擇嵩山形勝之地建立寺院,無不窮功極巧,法相莊嚴。又選擇德行高僧主持教主,使人皈依佛門,以為今生作孽,一入佛門,若經懺悔,惡孽俱消,窮者得富,賤者得榮。善念若深,生生不滅。於是佛教一開,愚夫愚婦,家家信佛,人人喜僧,遂爾延及州郡,一時啟建大小佛寺共一萬三千餘。佛法漸漸傳入南朝。拓跋勰時常苦諫,群臣奏疏壘疊如山,魏主溺於佛事,毫不悔悟。一日有中書侍郎裴延俊乘魏主駕車出,遂俯伏道旁,因上疏道,其略曰:
  昔漢光武、魏武帝雖在戎馬之列,未嘗廢書。先帝遷都行師,手不釋卷。良以學問多益不可暫輟故也。今陛下新登聖位,塵蔽俱開,然五經治世之楷模,應物之所先,安可專事沙門,不修政事?今創造窮工,經年累月,以國家有用之財,致於沙門烏有無稽之用,將來財匱告乏,倘奸人乘釁,家國乖張。乞陛下當念先帝鍾離之績,宜惕厲思圖,或者兼而行之,內外俱周,則社稷之大幸也。
  魏主見奏,一時動容,回駕入朝,過不多時。忽有報來說,齊寶卷登極,荒淫無道,上下離心。魏主大喜,遂遣拓跋勰領兵攻擾齊境,因而得了齊地壽陽等數十餘郡。魏主甚喜。見壽陽大郡險要之地,遣任城王拓跋澄守之。
  卻說這蕭寶寅被蕭衍墓齊之後,不期連殺數王,他便連夜逃走。到了壽陽,使人報知守將,守將任城王澄聞知,即遣以車馬迎之,待以上賓。蕭寶寅深感其德,請以喪君斬服服之。任城王澄說道:「王今喪兄,只宜服齊衰之服,焉可過分。」寶寅從之,遂於館中設立寶卷神位,曲盡其哀。任城王澄率請官赴弔,蕭寶寅居處有禮。遂日求任城乇澄引見魏主。夏四月,蕭寶寅方到洛陽,伏於闕下,請兵伐梁,日日俯伏,雖遇大風大雨,蕭寶寅亦不躲避。朝臣奏知魏主,魏主見其忠誠可喜,遂以蕭寶寅為揚州刺史,封為丹陽公,更名蕭贊,又與兵一萬令屯東城。蕭贊受命,入朝拜謝受職。因思家國受蕭衍之荼毒,每每痛哭至旦。雖過暮年,不食酒肉,惟粗衣茹素,亦未嘗陪笑。
  一日,魏主臨朝,百官朝賀畢,魏主開言說道:「蕭衍篡齊,不立齊宗藩,而自稱帝,可謂大逆不道,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朕每念及先帝蒙恥鍾離,心實未嘗少忘。今齊國變亂之時,正君臣猜忌之際,邊疆必無重衛,朕欲親統六軍,從鍾離出廣陵、淮陵,以成席捲之勢,而入建康,混為一宇,則仇可復。此乃皇天授我之日,曠載一逢之秋,此而不乘,更待何時。」當有司空拓跋勰忙出班奏道:「陛下聖算誠為得計,然以臣觀之,尚未為全美。何也?竊見蕭衍行兵多謀足智,更兼柳慶遠神機莫測,起兵未幾即定鼎建康,翦滅齊祚,軍馬齊集於建康,若聞我兵出鍾離,星夜必來援救,勝負難分。以臣愚見,莫若襲彼成都。成都有四可圖之機:離建康相去萬里,陸行既絕,水軍非週年不到,一可圖也;蕭淵藻裙展未識治務,宿昔名將,多見囚戳,今任少年,二可圖也;蜀之所恃,唯在劍閣,今我若得其險,方軌無礙,三可圖也;今見蕭衍篡位,將士必無鬥心。若克涪城,必然逃走,蜀卒驚懼,弓矢寡弱,四可圖也。今若不取,後必難圖。益州殷實,戶口十萬,比之鍾離、淮泗,其利有十倍。若假三萬之師,可收全蜀。昔鄧艾、鍾會師共一十八萬,傾中國資糧,僅能平蜀,今臣才非古人,以三萬之眾而希平蜀者,正以據得險要,士民任力,理有可克耳。故先取涪城,則中分益州之地,斷水陸之衝,彼外無援軍,孤城自守,何能持久?臣今使軍相攻,聲勢連接,先為萬全之計,然後圖攻。得之則大利,不得則亦自全。又巴西、南鄭相距千里。立巴州以震夷獠,此不勞征伐,俱為我有矣。若進兵鍾離,臣恐無利,抑且有損,望陛下籌之。」
  魏主聽了怫然不悅道:「識時務者呼為俊傑,況兵法圖近舍遠,攻其切要,若得淮泗、鍾離各郡,離建康止不過一江之隔,此蕭衍心腹之首,今不攻其要,反迂途攻蜀,以彼萬里之遙,希圖竊取,獨不思自己在於何地,又安可飛至耶?叔父不須多言,只料理家邦可也,容朕親自出軍。」遂不聽。因以輔國將軍盧淵為前軍,都督邢巒為左軍,徵西將軍元麗為右軍,中山徵南將軍王英為後軍,平南將軍王肅為中軍,驃騎大將軍馮翊為元帥,左先鋒楊大眼,右先鋒呂苟兒,參謀楊靈胤,總理糧務胡武城,書記甄琛,掠陣將李平。魏王分派已定,隨即挑選了六十萬人馬,又調水軍都督牛武、楊春、陳克敬、汪琛四將督領水軍二十萬,其合八十萬,詐稱百萬,擇日出師,水陸井進。魏主親自率軍,一路浩浩蕩蕩。軍威端的非凡。怎見得,有詩為證:
  徵雲蔽日隱旌旗,戰士橫戈縱鐵羈。
  飛劍有光來紫電,流星斜掛落金藜。
  將軍猛烈堪圖國,天子威儀異所施。
  漫道弔民來伐罪,其中自有一番私。
  魏主領著百萬雄兵從歸德過了淝水,殺入梁境,銳不可當,連得梁地數郡,勢若泰山,一如破竹。梁地附近州郡兵將總不敢交鋒對壘,一時魏兵魏將人人敢先,連夜殺來。早有未失梁地的邊將,著人飛馬星夜報入建康求救,各邊告急文書雪片而來,朝臣一時大駭,忙將文書送入宮中,請梁主定奪。梁主視罷大驚,急出視朝,聚集文武說道:「朕登位以來,正思滅魏,以廓地土,欲成混一之模,卻一時未得釁端,慮師出無名。今彼無故侵犯我州郡,此魏主授首之時也,朕當親率虎賁,若不早除,終成後患。」遂傳旨出朝,下閱武堂中親點大軍五十餘萬,以柳慶遠為中軍大元帥,帶領舊時一班戰將,擇日出師,將朝中事情俱托張弘策及朝臣沈約等,遂出師渡江。不只一日,早離魏寨不遠,梁主傳令安營。次日,梁主升帳聚集兩班文武戰將商議攻敵之策。柳慶遠奏道:「魏主親率大軍,連得梁地。乘勝而來,兵多將眾,非一戰可以成功,須出奇計應之,方得萬全。」遂附耳說道:「必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梁主聽了大喜,遂差人下書到魏營中討示戰期。魏主看罷,即批示次日交鋒。下書人回,兩處皆各準備。
  到了次日,兩下炮響震天,鼓聲動地,兩陣擺圓,各將弓弩射住了陣腳。早見魏陣上戰將千員,齊齊排列,一把黃羅傘下簇擁著一位少年,魏主騎在馬上,在陣前指揮軍將。只見那魏主打扮得十分軒昂,你看他是如何裝束,但見:
  沖天冠,飛鳳結,大紅袍,腥腥血。黃金鎧甲套連環,護心寶鏡懸明月。腰束羊脂白玉鑲,九吞八紮真奇絕。金裝鐧掛馬鞍旁,虎尾鋼鞭懸寸節。袋內弓彎三尺五,囊中箭插鎮州鐵。坐在朝中稱朕敕,今在沙場逞英傑。
  魏陣上也將梁陣上一看,只見梁主在黃羅傘下勒馬停驂,指揮軍士。卻打扮得十分猛勇,不異天神,你道端的如何,只見:
  頂上盔,攢六瓣,黃金甲,鎖子絆。赭黃袍,圓龍贊,護心鏡,精光煥。白玉帶,珍花獻,勒甲縧,飄紅燄。胭脂馬,毛如飆,雙寶劍,如飛電。前生恨行已無邊,眾生難度該塗炭。西來之意妙難名,直教殺盡無情見一面。
  梁、魏二主在門陣之下,指揮已畢,然後各乘馬而出,在馬上施禮,禮畢,魏主說道:「昔湯放桀,武王伐紂,二人不失為聖人者,能彰其罪而誅之,為民除害耳。即有子不肖,亦必傳其祀,使百世不衰。今王若效湯武之為,宜立齊氏之後,或封一國,不泯宗祀,則名正言順,使後世稱為仁為義矣。今假寶融之名,自為篡取之地,又己立之,己又廢之,又從而弒之,無復人理,豈具五常之性,狂悖一至於此。朕今統兵百萬,誅絕賊民,毋使後世效尤。如能悔過,速拖戈投地,退居臣位以讓有德,庶可保全首領。若不見機,執迷不悟,今朕統兵建康,恐玉石俱焚矣。」梁主聽了大笑說道:「爾在幼年,焉知天命所歸!朕提義旅,誅君弔民,救生靈於水火而民大悅,禎祥迭見,人皆仰之,爾獨不知乎?昔孝文帝逆命,吾一戰使其不能正寢,而殂於谷塘原,此該亦所知。爾國君臣只宜安命守常,苟延歲月。汝今胎發未退,口尚乳腥,不明天道,不察事宜,不審禍福,無故弄乓侵我邊城,豈欲繼父之孽,而速死乎?」魏主聽罷大怒道:「何人與朕擒此逆賊!」說尚未完,早有顧凡、潘芳二將雙馬齊出,挺槍直刺梁主。梁主走入陣中,韋睿、王珍國二人出馬。大喝道:「不得無禮!」顧凡接住韋睿,王珍國敵住潘芳,兩下一場大戰。但見:
  士卒精強,練就甲兵,欣打使。將軍猛勇,撥開戰馬,喜衝鋒。這兩個鋼槍搖動,鬼神愁,那兩個大刀展開,龍虎怕。一來一往勢無休,你爭我奪誰能已。從來惡戰不尋常,不似這番攪海翻江無底止。
  兩下戰有三十餘合,韋睿、王珍國早已虛晃刀槍,拍馬逃入陣來。顧凡、潘芳不知是計,遂趕入陣中。一霎時日色無光,黃雲滾滾,二人急欲退歸,早被韋睿、王珍國刀槍齊下,剖了首級挑在槍頭,復出陣前大叫道:「能戰者速來。」魏主只說梁將逃走,二將追擊,正打點人接應。忽見梁將挑出人頭叫戰,早有呂苟兒、楊大眼看見,大怒,不等魏主指揮,兩騎一齊衝出,梁陣上呂僧珍、昌義之接住。也不打話,在陣前死鬥了二十餘合,呂僧珍掣起鐵錘,照著楊大眼一錘打來。楊大眼看見,忙將身子一閃,正打在護心鏡上,打得火光進裂,一時招架不住翻身趺下馬來。王珍國舉起長槍就刺,魏陣上王英、李平二馬截住,將楊大眼救回。魏主忙指揮眾將一齊掩殺,兩下混戰好殺。怎見得:
  殺氣騰空萬里,旌鳴旗戈戟寒光。雄師手仗三環劍,虎將鞍橫八丈槍。軍浩浩,士忙忙,鑼鳴鼓響猛如狼,今朝大戰三千合。不知誰是輸來誰是強。
  兩下戰夠多時,柳慶遠在軍中揮動帥旅,梁將看見連忙退走。魏主見梁兵已敗,便乘勝追趕,梁兵退了十里,方才收兵罷戰,立寨安營。到了次日接戰,梁兵又退了十里。一連數日,梁兵退過了一百餘里,在嵇山立寨。
  卻說魏主見梁兵連敗散陣,心中大喜,因對諸將說道:「蕭衍之兵,素稱強悍,據朕看來,他今新得了建康,兵將俱有了身家,士卒皆無鬥心。兵法雲兵驕將懦者是也。乘其驕懦而取建康,有如反掌之間,爾等諸將,各宜努力,其圖富貴。」諸將皆拜賀道:「梁兵屢敗,此天亡之兆,欲成陛下一統之基,微臣等敢不效死力。」魏主聽了大喜。
  於是梁兵敗一陣,魏主在梁舊營地上暗暗使人計點火灶。點到月餘,魏主不勝大喜,因聚諸將說道:「梁兵驕懦非惟不能盡力,抑且嬌養脆弱,不堪奔走血戰,今死於沙場者,三分已去其一矣,若再戰幾日,俱不令其生還。」諸將聽了,便忙問道:「陛下何以知梁兵嬌脆而死?」魏主笑說道:「凡為將帥,臨敵必須留心審察較量。朕前日初戰時,見梁兵退走,即暗暗使人在梁舊寨中點計其灶戶。彼時有六十餘萬灶戶,則知梁兵有六十餘萬矣。今一月之後,屢退屢點,計其灶戶已減少二十萬。若再戰月餘,豈不消磨殆盡,不復與我爭持。朕可直抵石頭而擒蕭衍也。」諸將聽了盡皆拜賀。
  且說梁王同柳慶遠引兵,日日且戰且走,一如窮鳥投人之勢。不一日,且退至嵇山,柳慶遠便傳下軍令,叫眾將各安營立寨。立寨畢,即吩咐深壕高壘,密排鹿角,堅壁而守。又傳令不許與魏將接戰。過不兩日,魏將日日索戰,梁兵並無一人出陣。魏主見梁兵不出,心焦發躁,便使軍士到陣前百般辱罵。梁兵見罵得不堪,只得走來稟知。諸將不忿,便入帳中來見梁主說知:「臣等願一死戰,乞陛下督陣」。柳慶遠聽了,即按劍怒說道:「軍令在先,安可不遵,如敢再來言此,撓吾令者斬。」諸將聽了,盡皆戰慄,皆不敢言。退回本營,多有不服,卻因軍師將令森嚴,不敢分毫亂動,便終日讓魏兵在陣前耀武揚威,罵來罵去,梁陣只做不聞。間或梁主遣人出陣,未及數合,即鳴鼓罷戰。魏將欺敵追來,即令弓弩射回。如此相持了一月。
  忽一日,柳慶遠擂鼓傳示諸將入帳聽令。諸將見傳,各人歡喜,俱一齊踴躍皆入帳來。參見畢,柳慶遠遣昌義之說道:「你引本部人馬在於乾方埋伏。我與魏交戰,聽中軍連珠炮響,你引軍衝入魏陣殺來。」昌義之得令去了。又遣王茂吩咐道:「你領本部人馬在坎方埋伏,聽我中軍炮起,你引軍殺入魏陣。」王茂得令去了。又遣曹景宗吩咐道:「你引人馬在艮方埋伏,我與魏接戰時,你從東北方殺入。」曹景宗得令去了。又遣曹虎吩咐道:「你引一支人馬在震方埋伏,見炮起從東方殺入。」曹虎得令去了。又遣鄧元起、呂僧珍吩咐道:「你在巽方埋伏,見我戰時炮響,從西方衝入魏陣。」二人得令去了。又遣張法安吩咐道:「你引軍在離方埋伏,見我炮起,你領兵從正南上殺入魏陣。」張法安去了。又遣王珍國吩咐道:「你去坤方埋伏,見中軍炮起,即引軍向魏中寨殺來。」王珍國去了。又遣陳虎牙吩咐道:「你引一支人馬在兌方埋伏,我同魏將戰時,聽炮響殺來。」陳虎牙得令去了。又遣蕭穎達、王雍悄悄吩咐道:「你二人領五千人馬可速去,悄悄越過魏營,在我當日初立營舊處,有白楊樹下,可揭開石扳,內中有計。你二人看了,依計而行,不可誤事。如違軍法治之。」二人得令去了。遂傳令軍中,三更造飯,四更披掛,五更整齊,平明交戰。
  此時梁兵俱是養精蓄銳,聽見明日出陣,一個個歡欣躍舞,俱各自去料理。到了次日平明,兩邊畫角頻吹,鼓聲亂動。梁主同了柳慶遠並馬齊出陣前,將軍馬一營營,一隊隊俱一字兒擺列得十分嚴肅,比前日大不相同,怎見得,但見:
  三軍吶喊,萬馬嘶鳴。刀如秋水逆寒光,槍似春雷飄烈燄。開山斧龍頭吞吐,方天戟豹尾飄搖。鞭鋼抓錘分左右,長刀短劍列東西。花腔鼓擂催兵趨將,響陣鑼鳴罷戰收兵。拐子馬提防劫寨,金裝弩準備衝營。中軍帳鉤鐮護守,前後營刁鬥分明。臨兵全仗胸中策,用武還依法紀行。
  魏陣上兵將看見梁兵今日出戰甚是威武,亦皆抖擻精神,也自列成陣勢,請魏主臨陣。早有參謀楊靈胤奏道:「梁兵久不接戰,必有準備,今日不可與他對敵,使他用計不成,然後破之。是彼勞我逸也。」魏主聽了大笑道:「朕出兵三月有餘,梁兵連敗數十餘陣,其計已竭,其力已窮。今日出戰者不過是遮羞而已,有何計哉。即有小計,朕何足懼之,每當一戰而成功矣。」楊靈胤見魏主不昕,只得又奏道:「若陛下必欲接戰,乞付臣五千軍馬在陣旁以做護衛。」魏主聽了,即取過令箭一支付與楊靈胤道:「卿可調用,不必多言。」楊靈胤接著令箭自去了。
  魏主即督諸將列於陣前,早見梁陣上白袍馮道根出馬,魏將呂苟兒接住廝殺。王英助戰,韋睿接著。四人在陣前各逞本事,盡力相持。一來一往,共鬥經有三十餘合,韋睿便提刀退走,王英疾忙追趕。韋睿見他來得已近,便扭轉身軀一箭射來,將王英射中肩窩。王英著箭,即甩手撥出箭頭,也回箭射來,卻被韋睿眼快,用刀撥下,放馬趕來。魏主見王英著傷,即揮盧淵出馬。王英見盧淵出陣,自己負痛回陣去了。韋睿接著盧淵廝殺,魏主又遣邢巒助戰,卻有陳剛接著。正鬥之間,只見馮道根將呂苟兒一戟刺中了手腕,呂苟兒便棄槍奔逃,馮道根正放馬追來,魏將元麗大喝道:「不要走!」提起大刀望著馮道根就砍,馮道根只得棄了呂苟兒與元麗大戰。兩下擂鼓喧天,喊聲動地,魏主在陣上看見梁將不似前番怯戰,心下早已驚疑,忙遣將士再出。忽聽見梁陣中數聲連珠轟天炮響,魏主連忙觀看,卻不見梁陣上有甚動靜。遂說道:「梁兵虛張聲勢,無能為也。」遂揮人馬混戰。諸將見魏主有令,遂各領本部望梁陣一齊衝來。正然衝突,忽見正南上一彪軍馬卷地殺來,兵將俱用的紅旗紅甲,為首的張法安一員猛將衝入陣來,魏主看見,連忙使人截住。梁陣又一聲炮響,只見東北上一隊人馬飛滾而來,俱是綠旗綠甲,為首的是昌義之殺來,魏主連忙使人對敵。又一聲炮晌,只見正北上一軍俱是皂旗皂甲,為首的一將王茂殺來。又一聲炮發,東北上青袍青甲,為首的是曹景宗殺人。不一時,曹虎藍袍藍旗從東方殺來,鄧元起、呂僧珍鑲紅旗紅甲從東南殺來。西南上鑲白旗白甲王珍國殺來。正面一隊人馬白旗自甲是陳虎牙殺來。不一時,梁陣上豎起一面大黃旗,從中殺來,早衝得魏兵七零八落,你我各不能相顧。魏將見梁兵四面八方俱有兵馬殺來,一時無備,竟被梁兵東圍西裹。梁兵梁將人人勇猛,直殺得魏陣上馬倒人翻,紛紛的敗下陣來。
  梁兵將已將魏主圍裹在垓中,盧淵、邢巒、王英、元麗等一班戰將,只得不顧性命保護著魏主,在陣中左衝右突,只是殺不出來。又聽見梁主使人大叫道:「不要放走了魏主!」魏主與眾將正在危急,忽見梁將紛紛退後,早有楊靈胤瓴了五千鐵騎突入圍中,保著魏主並眾將一齊衝出。柳慶遠見了忙將帥旗揮,梁將便分開一面,讓魏兵衝出。四下營寨,卻被梁主使人占奪。魏主大驚,只得與諸將且戰且走,梁兵乘勝追趕。這一殺非同小可,殺了魏兵二十餘萬,投降者十萬餘人,一路輜重衣甲糧草,委棄如山。柳慶遠又傳令,使軍士緩緩追襲。
  自此,魏主帶了敗將沿路收拾敗卒,尚聚了四十餘萬。因見梁兵追來不能住腳,早到了前日始初立寨的所在。正要安頓人馬,歇息歇息,不期尚未安營,忽聽得從空中轟天大炮如山崩地裂,只打得魏兵魏將一齊亂滾。你道是何緣故,只這一聲炮響,有分教:人在空中飛血雨,馬從平地搗泥漿。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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