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蕭元帥發高論驚人 房僧寄展奇謀致敗
詞云:
既以奠安為己任,定然有一番妙論,必窺後全安,瞻前無阻,兵始風雷迅。
用計明欺他不認,若看破難稱籌運。故戰則亡身,謀惟束手,咄咄空懷恨。
右調《雨中花》
話說陳伯之引兵入了郢城,自恃勇猛,遂嚴戢將士準備接戰不題。
卻說蕭衍屯兵在竟陵,柳慶遠只訓練人馬,接連四處為聲援,與魯山對敵。這魯山城是三楚要地,是當初齊明帝特舉房僧寄督重兵守之。此人有文武全才,多謀足智,又能撫恤士卒,今見蕭衍不軌,叛兵四出,便聚諸將士說道:「蕭衍行兵有法,不可輕敵。今遣兵圍攻郢州,不進西陽、武昌,是慮我截其後路,今又不來討戰,大有深意,我須用奇計破之。」因喚前軍趙博吩咐道:「你領一萬五千人馬,在於漢陰山埋伏,俟我與蕭兵交戰,你可引兵在彼後抄出,不可違誤。」又遣驍騎將軍朱顯吩咐道:「你可領一萬五千人馬,往臨潼山埋伏,候我與蕭兵接戰時,你可引軍馬劫其老營,使彼首尾難顧,不可違誤。」又遣中護將軍丁盛吩咐道:「你可引一支人馬逼近蕭寨,誘彼而來,方算汝功。」
眾將皆得令去了。房僧寄卻自引大軍暗暗離了魯山。又遣孫豹引一萬軍馬伏於小別山中,候蕭兵過半衝出擊之,孫豹去了不題。
卻說江陵齊和帝遣了長史席闡文齎敕慰勞蕭衍、蕭穎胄等,因致書謂蕭衍道:「明公起兵已半年矣,未聞破一城拔一邑,兵馬尚未出境,以建康千里之遙,何異天高。今窮兵黷武頓兵兩岸,又不並軍圍郢州,又不下西陽、武昌而取江州,若以房僧寄而畏之,恐天下如房僧寄者多多矣。此機一失,又莫若請救於魏以圖自安。」蕭衍見書,因與席闡文笑說道:「鎮軍誠有所不知耳。今漢口路通荊雍,控引秦梁,糧運資儲仰此氣息,所以共壓漢口,聯於數州。今若並軍圍郢,又分兵前進,魯山必阻沔路,隘我咽喉。若糧運不通,則有離散之憂,何能持久。此進退無據,未見其可。至於西陽、武昌,取之即得,既得之後應鎮守,鎮守必須萬人糧儲,方能稱足。設有攻者勢必不能相救,若使我分軍應援,則首尾俱弱,如其不救,孤城必陷,一城既沒,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去矣。若郡城既拔,席捲洽流,而西陽、武昌自然風靡。何遽分兵散眾,自貽其憂。大丈夫舉事,欲清天步,擁數州之兵以誅群小,如懸河而炷火,奚有不滅者哉。豈可北面而事他人以示弱於天下!煩卿為我白言鎮軍,前途進取毋勞思慮。但借重鎮軍鎮定人言,毋信謠惑。」席闡文聽了蕭衍一番議論,不勝驚喜,因遜席謝說道:「明公之言,悉知其詳,容歸示之,則相安矣。」遂辭蕭衍而去,後人有詩贊之道:
英雄原自具經綸,天下兵機抵掌陳。
不必當場親歷應,一番議論已驚人。
卻說房僧寄將軍馬分撥已定,丁盛便引軍馬逼近蕭營,日來搦戰。柳慶遠對蕭衍說道:「西台催戰,魯山誘敵,若不進兵,以示怯也。」蕭衍忙問道:「西台催戰,吾已言鎮之矣,不知魯山如何誘敵?」柳慶遠道:「房僧寄深諳兵機,然不知大勢,令見我頓兵不去,遂遣人日逼我戰。我料彼已定謀,故日日誘我耳。我今只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令其不可測度。」蕭衍聽了大喜。柳慶遠遂傳令諸將入帳聽令,不一時俱到。因喚過右軍馮道根吩咐道:「與你五千人馬,與齊將交戰,他退一里,你追一里,我自遣兵接應。」
又喚中軍護衛韋睿、王茂吩咐道:「你二人各帶領本部人馬分為左右翼,若遇伏兵,你二人可出擊之。」又喚呂僧珍吩咐道:「你領一支人馬為殿後,如齊兵若望我後隊殺來,你引兵出擊,毋違吾令。」眾將皆領計去了。又請蕭衍自主本寨。柳慶遠親自引了大隊從中擺列陣勢,以防衝突。分遣已定。
到了次日,齊將丁盛引軍直逼近寨,在馬上揚威躍武叫戰。只見蕭營三通鼓罷,旗分八字,中間閃出一個白袍小將,手執方天畫載,一馬當先喝道:「天兵壓境,救死不遑,無名小卒,敢來撓陣乎?」丁盛聽了大怒,罵道:「叛逆狂賊,速投歸順,免爾一死!」遂搖槍直刺。馮道根忙將方天戟架住相還。二人一場好殺,只見:
四下陰雲慘慘,八方殺氣騰騰。鋼槍閃得爛如銀,畫戟輪來先偃月。槍挑前心,不離兩肋;戟鑽腦袋,直奔當頭。兩人鬥急切齒咬牙,二馬交馳翻蹄噴沫。初戰時盡要他贏,殺久了不知誰死。
兩人戰不四十餘合,丁盛早已拍馬而走,馮道根便招呼手下緊緊追來。丁盛見他追及,復回馬接殺,不五六回合,卻又退走。兩人便緊走緊追,慢行慢趕。這邊韋睿、王茂將兵馬分為左右,遠遠跟來。丁盛引了馮道根直引至小別山前。只聽一聲炮響,擁出一隊人馬,卻是孫豹將蕭兵衝為兩截。丁盛復引兵殺回,將馮道根裹住廝殺。馮道根正奮勇相持,不期王茂、韋睿兵到,衝入圍中。丁盛、孫豹見有救應,便欲退兵,怎奈得三人用力太猛,十分兇惡。孫豹、丁盛見勢頭不好,便虛晃刀槍,皆往小路奔逃。齊兵見主將已走,要全性命,各自逃生。王茂、韋睿、馮道根因將兵馬合在一處,隨後殺來。
此時趙博在漢陰山聽得蕭、齊交戰,遂引兵出山,抄在蕭兵之後殺來。一時三軍蜂擁,鼓炮喧天,只低頭殺入。不期恰遇柳慶遠之兵,趙博不分好歹,仍一徑衝來。柳慶遠使呂僧珍接住,忙將帥旗揮動,將兵勢忽開忽合,已遠遠的將趙博的軍馬裹入長蛇陣中。趙博與呂僧珍殺到三十合上,當不得呂僧珍這條槍使得神出鬼沒,只不離心窩左右,自知非敵,卻算計要走。只見手下軍卒一時齊聲發喊道:「中了蕭兵之計了!」趙博忙偷眼一看,只見周圍俱是蕭兵逼來。一時心慌著急,刀法漸亂,早被呂僧珍一槍刺落馬下。齊兵一萬五千人衝入長蛇陣中,不曾走脫一個,見主將破殺,盡伏地投降。
卻說房僧寄,忽有軍馬報說丁盛已誘蕭軍追來,房僧寄即領大軍接應。將到小別山,只見是蕭兵旗號,長驅殺來,並不見有丁盛前引。不一時蕭將趕到,房僧寄方才著驚,忙擺下戰場,將人馬紮定,使弓弩射住蕭兵,喚卞忠、姚文、李騏出戰。姚文敵住了王茂,卞忠抵住馮道根,李騏接住韋睿。只見陣上六人六騎,直殺得黃塵滾滾,黑風漫漫,這場廝殺端的非凡,但見:
兩陣咚咚擂戰鼓,五色旌旗逞風舞。長弓硬弩護營門,鐵壁鋼牆排隊伍。大海渡中戲水龍,萬仞山前爭食虎。搜搜刀舉,晃晃槍飛。鞭來錘架,銀花響亮進寒光;槍去劍迎,玉燄生風飄瑞雪。刀劈甲,甲搪刀,硬來硬對;箭射盔,盔隔箭,狠破狠消。真是棋逢對手莫分高下,果然將遇良才難定輸贏。
兩下正戰夠多時,忽蕭衍、柳慶遠中軍亦到。房僧寄看見,乘他倉卒,便帶了五百護身驍騎,直衝入蕭衍中軍,如入無人之境。柳慶遠軍馬才到,一時無備,卻被房僧寄領著驍騎連砍殺百十餘人,一時將蕭兵陣腳衝動,紛紛退後。柳慶遠忙要使人來敵,不期蕭衍一騎馬要來鎮定陣勢。才到帥旗之下,卻被房僧寄一眼看見,知是蕭衍,掇起心頭烈火,便一馬衝來,舉槍望著蕭衍的心窩直刺,大喝道:「蕭衍賊子,不要走,且吃我一槍!」蕭衍忽見房僧寄趕到,一槍刺來,一時心慌,急將身一側,讓過槍尖,那桿槍早從蕭衍左肋下刺入鎧甲之內。房僧寄見刺不著蕭衍心窩,忙要收回槍再刺,怎奈那槍尖用得力猛,刺透三層鎧甲,卻又被蕭衍的絲蠻帶纏住,一時收不過來。被蕭衍用手接住,兩人各執一頭,在馬上死命的你扯我扭,攪做一團,競象走馬燈兒直逼得團團亂轉。正在難解難分,卻得曹景宗看見,飛馬趕來,舉起鋼鞭,照著房僧寄頭上打來。房僧寄方才著慌,只得棄了槍跑回本陣。曹景宗追來,房僧寄取了大刀復與曹景宗大戰。蕭衍見曹景宗追來,方才心定。柳慶遠亦趕到向前,說道:「元帥受驚,我之過也。」蕭衍方用手將槍拔出,揮兵混戰。
卻說那陣上六人六騎,只殺得難捨難離,殺到深間,王茂一鐵槊將卞忠打下馬,結果了性命。馮道根用戟挑了李騏。直殺到日色西斜,方鳴金罷戰。
卻說這朱顯見兩下交兵,遂引人馬衝入蕭營後寨。呂僧珍見了大喜,道:「果不出柳軍師之算。」遂使動爪輪雙鐵錘上前接戰。朱顯見蕭寨中已有準備,兵將列滿,自知來錯,卻又臨陣由不得自己做主,只得殺了數合,見勢頭不好,撥轉馬頭,帶領軍卒就逃走而去。呂僧珍疾忙追趕,已去遠了,遂自回來。
卻說房僧寄殺了一日,刺不著蕭衍,在帳中與諸將說了一番,不勝歎息,又見折了二將,不勝納悶。因想道:「我遣的兵將,我行的計策,如何被他長驅而來?」正想未完,早有各處敗兵回來說道:「丁盛、孫豹中了蕭將之計,殺敗逃去。趙博被蕭將用陣法裹住,全軍皆沒。朱顯亦自逃回。」房僧寄聽了大驚,道:「我用計算他,反中了彼計,可惱可惱。」不一時丁盛、孫豹俱入帳請罪。房僧寄只說道:「非戰之罪,中彼之計耳。」房僧寄正然著惱,忽見帥旗上一道黑氣衝起,房僧寄便手中一掐,大喜道:「吾計成矣。」遂吩咐丁盛、孫豹:「引兵在右邊埋伏,只聽得中軍炮響,便引軍殺來。」二人得令去了。又喚姚文、錢勝:「引軍在左邊埋伏,只聽中軍轟天炮響,即引兵殺來。」二人亦自去了。房僧寄自引大軍接應以襲蕭寨。分派已定,遂將營中懸羊擂鼓,以支更點。
卻說蕭衍被房僧寄刺了一槍,歸入帳中,卸去三層鎧甲,俱是透明大洞,又取過房僧寄的槍估看,約有八十餘斤,蕭衍又驚又喜。不一時眾將皆入帳來問安請罪。蕭衍謝說道:「不意房僧寄如此英勇,今日若非曹卿,吾命休矣。」曹景宗忙說道:「元帥吉人天相,與末將何力也。」柳慶遠上前說道:「非諸將之誤,實我一時計不及此,致元帥受驚,今求自貶,乞元帥削柳某職銜,方不有愧。」蕭衍再三不聽。柳慶遠固求貶削道:「軍令自我而出,元帥若不允從,何以服眾。」蕭衍見他詞色俱正,只得說道:「軍師既欲如此,暫去官職,立功之日復還可也。」柳慶遠方才歡喜。諸將聽了,不覺一時激奮,說道:「吾等誓殺此賊,以報元帥、軍師。」說罷,欲出帳交鋒。蕭衍忙止住道:「不可不可。房僧寄為主不得不為忠義之士也,諸君不必為我懷恨,而倉卒若此,須用計擒之,使其歸我方妙。吾今有計,莫若今夜乘其戰疲而劫之,房僧寄可擒矣。」諸將皆說道:「願效死力。」柳慶遠道:「劫營固好,但房僧寄知兵,必有準備。元帥必欲劫之,只須如此這般,可使房僧寄喪冕而走也。」蕭衍聽了大喜,遂吩咐王茂、曹景宗道:「你二人帶了本部人馬去劫齊營之左,只虛張聲勢,不可深入重地。」又遣呂僧珍、馮道根吩咐道:「你二人亦領本部去劫齊營之右,亦須虛張聲勢作劫寨之狀,只不可深入。」又使韋睿領著自己軍馬離寨三里,候齊兵一出即去擊之。三人得令而去。
卻說曹景宗、王茂守至更餘,悄悄引了人馬到了齊營左側,卻不殺入寨來,只在左邊使軍士吶喊鳴金擂鼓,以作殺入之勢。那齊將姚文、錢勝見蕭兵果然來劫寨,知是中了房將軍之計,滿心歡喜,遂引兵殺出,正撞個滿懷,各自廝殺。這馮道根、呂僧珍到了齊寨右側,也是如此。丁盛、孫豹十分得意,要報日間之仇,即忙殺出,恰遇著呂僧珍、馮道根,便殺起來。房僧寄見蕭兵中了妙計,遂引大軍來劫蕭寨。不期尚未到寨,忽聽得一聲連珠炮響,早有韋睿截住,大叫道:「你的計策,又中了我柳軍師之計了。」你看他兩邊俱在黑夜之中,一場大殺,十分利害,怎見得:
徵雲籠四野,殺氣鎖長空。天昏地暗交兵,霧慘雲愁廝殺。初時戰鬥,燈籠火把相迎;次後交攻,劍戟刀槍亂刺。離宮不朗,左右軍卒亂相奔;坎地無光,前後兵將皆不整。昏昏沉沉月朦朧,不辨誰家宇宙;渺渺漫漫燈慘淡,難分那個乾坤。東西混戰棍棒交加,南北相持旌旗掩映。狼煙火炮似雷聲,虎節龍旗如閃電。搖旗小校黑夜間戰戰兢兢,捨死將軍火光中紛紛擾擾。霎時間,滔滔流血溝渠滿,疊疊屍橫數里平。
兩下裡殺夠多時,齊兵失計,個個心慌,蕭將得謀,人人強勇,早殺得齊兵將大敗虧輸。房僧寄見中了蕭衍之計,不敢戀戰,棄了韋睿要來保守本寨,也顧不得眾將士,便拍馬望本寨而走。不期突出張弘策立馬挺槍大喝道:「我奉軍師之令,奪取汝寨久矣。不下馬受縛,更待何時!」遂挺槍殺來。房僧寄忽然聽見,方知本寨已失,十分惱怒,卻黑夜中殺了半夜,已是人困馬乏,不敢與張弘策交鋒,引兵望著魯山而走。丁盛、孫豹、姚文、錢勝正然苦爭,忽見本寨火起,手下軍卒報知已失本寨,四人大驚,各自奔逃。蕭兵得勝,也就不追。房僧寄連用二計,不但不能成功,反殺得大敗虧輸,只得退回魯山,以圖恢復。正是:
運籌帷幄許多般,一樣兵機兩樣看。
不意算人還自算,算來還是少機關。
蕭衍大獲全勝,諸將敘功,即授還柳慶遠原職。柳慶遠拜受,商議進兵。且按下不題。
卻說昌義之、陳剛、王珍國三將已圍困郢城,一時未下,柳軍師的錦囊計,只得引兵據了石橋浦遙張聲勢,令軍士輪流攻打,卻不十分緊逼城下。今見有救援之兵入了郢城,便星夜著人到元帥軍中求計。柳慶遠又付一錦囊,著人帶回。三將聚看,上寫的是:「作速進兵,若齊將敗後,須緊困之,自有可破之機。」三將見了大喜,又因休養了多日,人人思戰,無不勇往。忽哨馬報到,說齊將統兵城外立寨,三將便引軍馬離了石橋浦安營。齊將陳伯之見張衝已死,便領兵出城,使偏將王綱為左先鋒,元則為右先鋒,各引五千人馬分為左右兩翼,自己同了薛元嗣總領大軍,今見蕭將立寨,便準備交鋒。到了次日,兩陣對圓。陳伯之遣元則出馬掠陣。昌義之看見,即提了渾鐵扁擔衝出陣前,一馬截住。俱不答話,兩馬相交,動器械殺了二十餘合,元則怎當得昌義之這根扁擔沉重,漸漸招架不住。昌義之正殺得性起,那扁擔只不離元則的頭上亂劈。不一時早將元則的腦袋分開,一交跌下馬來,只殺得空馬奔回齊陣。陳伯之見元則落馬,忙遣周同、張武二將齊出來攻。昌義之全無畏怯,不一時將兩員齊將打落下馬。昌義之殺得性起,喊叫如雷,便往齊陣趕入。陳伯之見他欺敵,心中大怒,大喝道:「林野牧童,不得猖狂!」說罷,綽刀接住。你看他二人才是一場好殺,但見:
兩下鳴鑼擊鼓,三軍吶喊搖旗。大刀招展振天雷,扁擔塞光邀冰雪。這一個捨命衝鋒扶社稷,那一個棄生接戰定乾坤。口裡管天崩地裂未曾休,只殺到馬倒人翻還不住。
兩下戰了八十餘合,只看得人人喝采,不分誰勝誰強。王珍國、陳剛忙催軍接戰。齊陣上薛元嗣看見,也揮動大軍,兩下混戰。不一時齊兵力怯,蕭將威強,王珍國、陳剛分頭衝擊,一霎時將齊兵殺得血流滿地,骨肉成堆。陳伯之正與昌義之苦爭苦鬥,忽見軍馬被蕭將衝得七零八落,四處奔逃,紛紛亂竄,心下著慌,不敢戀戰,只得用刀左右遮擋,欲尋脫身之計。早被昌義之一渾鐵扁擔打來,陳伯之忙舉刀與扁擔一近,早將陳伯之的手腕虎口震裂,便拍馬奔逃,連叫道:「好利害!好利害!」便招呼敗卒逃入城中,將城門緊閉而守。昌義之三將見他逃入城中,不來追趕,只遣軍馬圍得郢城鐵桶相似,不通水洩。陳伯之在城上看見如此圍困,無法可施。又因手痛流血不止,醫人敷藥調治,一時不得收口,只指點將士死守。蕭兵百計攻城,城中百般防守。
早有人報入建康,說魯山、郢城大敗,蕭衍引兵日夜攻擊,危在旦穸。朝中臣子不敢隱瞞,只得入朝奏知詳細。寶卷忙聚王咺之、梅蟲兒、茹法珍一班佞臣商議,道:「魯山、郢城乃江南保障,若有差失,則蕭衍乘勝長驅,建康危矣,如之奈何?」王咺之等奏道:「以陛下之富,兵馬之廣,何慮蕭衍一人?只消降旨速調淮南淮北及兩浙軍士,可得五十餘萬,再以毘陵,吳郡二處,可得百萬,兵精糧廣,合而並力,諒蕭衍匹夫,決難抵敵,終當授首,陛下又何慮焉?」
寶卷聽了大喜,隨即傳旨,徵調數處兵將糧草。果然旨意一出,誰敢不遵。不消一月,各處軍馬糧餉俱陸續而來。寶卷遂命軍主吳子陽、淮南將軍陳虎牙,其餘大小戰將一百餘員,統領五十餘萬大兵救援郢城、魯山。二人引兵而進,不日已到,遂將軍馬屯於白陽壘立寨,離魯山三十里,又進據加湖,離郢城三十里,俱依山偏水結寨,連絡上下,以作聲勢。怎奈兩城受敵,信息不通,郵傳飛報俱被張惠紹、朱思遠水陸截住擒獲,吳子陽不知虛實,不敢驟進。後史官閱此有詩道:
兵多糧足雖然好。將帥無人那怕多。
元氣泄傷筋骨損,自然宮闕忝離過。
卻說房僧寄用計受虧,退回魯山,喜得蕭衍不十分追逼,遂收拾殘兵依舊在城外分營立寨。把守險要之處,不許蕭衍進兵。整理了數日,便又差人下書與蕭衍索戰。蕭衍即批示來日。下書人回來,房僧寄不敢用計,只將人馬分為五寨,以待交鋒。
卻說柳慶遠到了五更時分,便喚王茂、韋睿、呂僧珍、曹景宗、張弘策,各付以五色旗號,按了金木水火土,俱附耳授計而去。又喚過馮道根吩咐道:「與你五千人馬在壁山守候。此處有兩條路徑可通魯山,房僧寄敗走,必由此處而來。你只在大路中埋伏,見他來時,你使人放火,他見了必從大路而走,俟其過半,你可截出,收其部眾,縱他入城。毋違吾令。」馮道根得令去了。
到了平明,兩邊戰鼓齊敲,四下炮聲俱發,各將弓弩射住了陣腳。蕭衍親立在黃羅傘下,指揮士卒。房僧寄見是蕭衍,大怒罵道:「蕭衍匹夫,獨不思主上何姓,何代宗枝,你今高官厚爵,世受國恩,不思報本匡襄,反擁眾不軌,骨肉相殘,自相吞併,則外姓又將若何!誠能悔過,奏知主上,不失封王。如再執迷不悟,以天下之強,勤王畢集,立成齏粒,悔無及矣!」蕭衍答道:「幼沖昏德,暴虐生靈,誅大臣為兒戲,視忠良為寇仇,倘外邦乘釁,豈不將祖宗基業一旦屬於他人。我今首提義師,除君側之惡,擇有德而後之,是棄昏立明也,非有他意,此乃吾家之事,將軍何必自苦以助此獨夫,使人想將軍為不智!」房僧寄聽了大怒,搖槍驟馬望著蕭衍的咽喉刺來,大喝道:「誰與你這叛逆匹夫鬥口,前日不曾手刃,今吃我一槍!」蕭衍即回馬避入陣中,並無一人接戰。房僧寄見蕭衍躲入陣中不出,忙抬頭一看,大笑道:「蕭衍匹夫,你今排此八門陣法,自誇精妙,別人怕你,我何畏哉!」遂招呼三千餘人一同破陣。房僧寄是個慣家,不慌不忙,看明門戶,早帶了軍馬從生門殺入。卻遇王茂接住,大殺數合,王茂去了。房僧寄又從景門殺來,早有韋睿接戰,戰不數合,又自去了。房僧寄一連打過五門,見陣中平平常常,欣欣得意,便又打來。
柳慶遠見他識此八門陣法,遂忙走上了高台,將旗招展變作長蛇,又忽變了三才、太極,霎時神出鬼沒,走石飛沙,吩咐一齊攻殺。遂又暗傳軍令,使王茂、韋睿、曹景宗、呂僧珍、張弘策分五隊去攻齊寨,五將自去施行。
且說房僧寄在陣中已打過五門,心中甚喜,不期霎時變換,身在陣中一時看不明白,又見蕭兵箭羽飛蝗,白刃交加,似雨點一般打來。房僧寄一時心慌,遂顧不得眾人,只一人一騎在陣中,左手持槍,右手提鐧,要尋出路,只飛舞亂打。蕭衍在台上看見他果然是英雄,心甚憐惜,忙傳令叫軍士放出房僧寄,不可追趕。眾將得令,只得閃開一條生路。房僧寄遂潰圍而出,已是遍體受傷,在馬上大叫道:「為臣盡忠有死而已。」回顧左右只有千餘軍卒跟隨,遂望本寨而走。只見本寨逃散軍卒見了房僧寄敗回,忙高叫道:「將軍不可回本寨,五寨人馬已被蕭衍襲破了。」房僧寄聽了五寨已失,遂欲入城。帶了敗殘兵卒,望著魯山而走。忽見前面煙霧衝起,房僧寄忙使軍士去探,來報導:「不好了,山路上樹林內旌旗影影,大路上煙霧漫漫,兩處皆有伏兵,去不得了。」又有來報導:「大路放火,小路靜悄,將軍可走小路,越過此山,方得進城。」房僧寄聽了,在馬上笑道:「柳慶遠既有埋伏,豈不知此處有兩路可通魯山,料我必由小路,故在大路舉火作疑兵之計,使我不由大路而由小路,得中彼計也,安能瞞我哉!」遂吩咐軍士,只望大路而走。
走至半山,忽一棒鑼聲,早閃出一彪軍馬截住去路,卻是白袍小將馮道根,大喝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不出我軍師之算,不早下馬投降,更待何時!」房僧寄昕了大怒,力敵馮道根五十餘合。怎奈蕭兵個個奮勇,將齊兵圍裹砍殺,齊兵力不能支,俱伏地投降。房僧寄見了,不敢戀戰,望前殺開衝圍而去。馮道根因有軍令,便不來追趕,收其部伍器械而回。這房僧寄一馬跑過山側,止得一人一騎,因在馬上向北大慟道:「屢中彼計,臣已力竭,天亡我也!」正欲拔劍自刎,忽有二馬飛走至前,大叫道:「元帥不可如此!」房僧寄視之,乃是孫豹、丁盛。二人上前勸住道:「勝負常事。誤中蕭衍詭計,今且入城求兵救援,以圖恢復。」房僧寄只得同了二人入城去了。
蕭衍、柳慶遠大獲全勝,斬首二萬餘級,所得齊兵糧草器械不可勝數,投降者萬餘。馮道根入帳報功。蕭衍不勝歡喜,因問柳慶遠道:「用埋伏計必須潛藏,使敵人不知而來,方中我計。今軍師反使馮道根舉火而誘敵,房僧寄不走靜悄小路,只望火處奔逃,不知何故,乞軍師言明。」柳慶遠笑說道:「房僧寄熟於行兵,我故以虛實之法誘之,然只可行於房僧寄,不可行於別人,以其知兵故也。若行於他人,則又走小路矣。」蕭衍與眾將聽了,深服其言。蕭衍遂傳令眾將,火速攻打魯山城池,要連夜取之。柳慶遠忙止道:「不可,不可,此時未至也,破之自有時耳。」蕭衍忙驚問道:「破城正在此時,為何緩攻?」只見柳慶遠疊著雙指說出。只因這一說有分教:血流漂杵三千里,白骨飄流十二州。不知後事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