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蕭元帥兵分兩路 柳參謀法演六丁
詞云:
解懸拯溺須星火。豈可許,敵人窺我?明向右揚兵,悄悄移師左。
龍行尚被雲包裹,事急矣,倩誰開鎖。好借鬼神機,迸出石中火。
右調《海棠春》
話說蕭衍領了二十萬大軍救援太和江北一帶地方,連夜進兵,才到盱胎,早有人來報說:「潁水,穎上、亳州俱被魏兵踐破,今已進攻鍾離。」蕭衍聞報,即集諸將商議破敵之計。早有參謀柳慶遠說道:「大凡救援之兵,須觀其緩急。今魏兵攻圍太和月餘而不能破者,是城內有沈文季等智謀設備,所以守至如今,他雖善守,然城小兵少,其危甚急。若我先救鍾離,而後援太和,則太和力不能支,必被魏所得。魏得太和,則攻鍾離之勢愈盛。為今之計,元帥莫若將兵馬分作兩隊,明救鍾離,暗襲太和。其中必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則魏不能久持而終可襲也。」蕭衍聽了大喜,遂傳王茂,附耳授計道:「你領一支人馬,由水路暗往太和,如此這般,方算汝功。」王茂領計自引兵而去。蕭衍一面統了大軍,望鍾離進發。
且說太和城中被魏兵日夜攻打,王廣之等百般守禦,已有一月,城中糧草將盡,幾次遣將衝出往別處附近州郡求救,皆被魏將殺回,一時音信不通,正在危急。一日,沈文季正在城上防守,忽見遠遠的塵土飛揚,一彪軍馬殺來,魏兵紛紛去迎敵,原來是王茂兵到,先依計分了一支兵在劍山埋伏了,然後奮勇望魏陣殺來。早有魏將彭標接住,王茂並不答話,舉起鐵槊照頭打來,彭標急用方天戟架住。二人戰到三十餘合,王茂殺得性起,喊叫如雷,覷空處早一鐵槊打著彭標的腦袋,一時腦漿迸流,撞下馬來。魏將宇文福、湯隆看見,兩騎馬一齊衝出夾攻,眾魏將見傷了彭標,要與他報仇,便一齊裹住王茂不放。王茂力敵數將,全無畏怯。殺到間深之際,用著鐵槊兩邊一連幾晃,早將眾將的兵器逼開,喊叫一聲,格馬一夾,望空處衝出,撥轉馬頭潑刺刺的望著劍山而走,魏將見王茂戰敗,遂招呼後軍一齊往前追趕,將及趕上,王茂走入劍山,只聽見山左邊一聲連珠炮響,擁出三千鐵騎,將魏兵衝做兩截,王茂復引兵殺來。宇文福、湯隆等見中了齊兵之計,無心接戰,連忙退入山口,退不及者,俱被齊兵截住,早殺的殺,降的降。此時太和城上沈文季看見城外喊殺連天,曉的是救兵到了交戰,便同王廣之即領軍士殺出城來,兩下夾攻,直殺得魏兵人人喪膽,個個寒心。宇文福等早殺得大敗,棄下輻重,引著殘軍望穎上去了。王茂緊緊追殺,大獲全勝,引軍入城。眾將俱向王茂稱呼,賀道:「非將軍神威,太和孤城將屬魏矣,我等不能無罪。」王茂遜謝道:「此皆諸將之福,與蕭元帥妙計,末將何功之有。」遂曉諭安民,犒賞士卒。王茂又與沈文季等說道:「目今鍾離被困,望救如渴。今我之來是出其不意,幸爾成功,我今要乘勝去救鍾離矣。城中之事,乞將軍在意。」眾皆領諾。王茂遂帶了原來軍馬望鍾離而去。正是:
來如自九天,去疑入九地。
來去不人知,方得兵家秘。
卻說魏主連得齊地數郡,乘勝進攻,直逼鍾離。鍾離守將許英聞知大驚,遂點了十萬人馬在城外二十里安營,日日與魏將交鋒。怎奈魏兵強勇,連戰不利,正在危急,將要退入城去死守。忽流星探馬來報,道:「朝廷已遣蕭衍為元帥,領兵二十萬、戰將百員來救援鍾離了。」許英見報大喜,準備接待。不日蕭衍軍到,許英接入營中,相見過,蕭衍就問道:「將軍近日與魏交持,魏兵虛實如何?」許英道:「魏軍中拓跋勰足智多謀,更兼人強馬壯,糧草俱足。今又連得齊地,附近州郡俱望風瓦解,實在危急之時。今得元帥到此,社稷蒼生之幸也。」蕭衍又問道:「將軍在此苦持,城中光景若何?」許英道:「小將雖在此與魏兵接戰,竭盡平生,不放魏兵一卒過界,城中實是空虛,只留得數千老弱兵與百姓互相死守耳。」蕭衍聽了,說道:「城中根本重大,將軍只守外營苦戰,倘被魏主探知消息,使人明誘外戰,暗襲城中,豈不急也。今魏將拓跋勰足智參謀,豈不知城中虛實?彼不進攻者,欲留此城作一孤注,以係齊之兵將,卻暗暗去先剪定遠、五河、天長、泗洲之手足,手足既剪,則本不搖而自斃矣。然此計算堅城則可,算危城則不可,依我測之,實魏之失算。今將軍宜速移兵去料理城內,城外之事吾自有人破之。」許英拜謝,遂引軍進城守護去了。
蕭衍即將兵馬安營立寨,密排鹿角,高壘深溝,又遣人傳令與淝、睢州二郡守將,使其互相犄角。魏兵見齊兵有備,亦不敢出。在營寨一連數日,蕭衍只按兵不動。忽王茂引了得勝之兵回見蕭衍,道:「末將遵元帥軍令往救太和,依計殺敗魏兵已逃歸穎上,太和之圍已解,特引還原軍繳令。」蕭衍聽了大喜,著軍政司紀功,因說道:「目今我與魏相持,尚未對敵,你可仍領先鋒之職。」王茂拜謝,自回本隊。到了次日,蕭衍差人去下戰書。魏主正慮齊兵不戰,與眾將商議,忽見蕭衍有書討戰,即批了明日准戰,眾軍各各準備。
到了次日平明,兩邊三聲炮響,畫角頻吹,早見魏陣上寶纛旗下蓋著魏主親自壓陣。這邊蕭衍全身披掛,騎在馬上,按劍直出陣前,對魏主施禮,說道:「齊魏久已和好,各守邊疆,陛下何故親臨矢石屠戮齊民,上違天意,下失民心,竊為陛下不取也。」拓跋魏主笑道:「爾主以臣弒君,不立其子而自立,犯分亂名,人人得而誅之。朕今統甲兵百萬,謀將千員,席捲建康,誅滅無道,以正君臣之大分,不致後世效尤。汝若知機,幡然悔悟,投戈歸順,不失爾封侯之位。」蕭衍正欲回答,只見魏陣上於烈早飛馬挺槍望著蕭衍劈胸就刺,王茂看見,亦飛馬而出,兩人接住,槍槊各舉,大逞威風,一住一來鬥有四十餘合,於烈漸漸力怯,只左右遮攔。魏將盧淵看見,恐於烈有失,忙一馬衝出。齊將陳剛見了,急輪動宣花斧敵住戶淵,魏主見不能取勝,忙催兵混戰。果然利害,怎見得,但見:
兩家混戰,士卒奔騰,衝開隊伍勢如龍,砍倒旗幡雄似虎。兵對兵,將對將,各分頭目使深機,槍迎槊,斧劈刀,兩下交鋒乘不意。你往我來,瞻前顧後,只殺得徵雲暗淡,塵土瀰漫。日落銜山,方才罷戰。
兩家各自收兵,互有損傷。蕭衍見了這番大戰,不能取勝,便悶坐在帳中尋思。柳慶遠探知其意,因說道:「今日之戰,豈雲大敵,是接戰以觀彼虛實耳。明日當堅守勿戰,吾自定計,破之易如反掌。明公何必憂疑也!」蕭衍聽了點頭,心下甚是沉吟。
到了次日,見柳參謀有令不戰,因悄悄出寨上馬去潛看魏寨。只見魏營中隊伍嚴整,刁鬥分明,糧草如山,眾軍士沿河飲馬,大小營寨相連鼓裡。蕭衍看完,驚訝道:「魏主兵馬如此精強,營壘如此堅固,急切如何退敵!柳參謀如何說得這等容易?」正在馬上躊躇,不期早被魏兵哨馬窺見,報知魏主。魏主大喜,即潛盧淵、潘成引了五百鐵騎如飛雲掣電的追來。蕭衍看完正要回寨,忽見後面塵土飛揚,五百鐵騎一個撒網圈兒將蕭衍圍住。盧淵、潘成兩將殺至面前,大喝道:「好大膽的匹夫,偷看營寨,早早納下頭顱,與我請賞!」蕭衍見了大驚,忙拍著紫色驊騮馬,仗著七尺雙寶劍敵住二人的槍戟,在圍中一來一往的廝殺。蕭衍力敵二將,雖無畏怯,怎當得這五百鐵騎見主將不能擒拿,漸漸的逼將攏來,各執鉤鐮槍,要將蕭衍拖下馬來。此時蕭衍又要防顧盧淵、潘成的槍戟,又要防兩邊魏卒的撓鉤,只得仗著平生本領將雙寶劍飛舞得上下盤旋,左右遮護,卻要顧人顧馬。正在十分危急,忽山坡後突出一員勇將,在馬上見魏兵團團圍繞,他也不分皂白,輪動宣花大斧砍入圍中。果見盧淵、潘成一槍一戟攢住蕭衍不放。陳剛見了大怒,便大吼一聲道:「我來也!」提起宣花斧照著盧淵、潘成的腦袋上橫砍過來。二人見他來得兇惡,只得撒了蕭衍,一齊架住宣花斧。蕭衍正殺得汗流氣喘萬分難敵之際,忽見陳剛殺到面前敵住了二人,便十分大喜,急欲衝突出圍,卻被魏兵裹得如鐵桶一般。蕭衍見衝不出去,只得又來助著陳剛廝殺。
卻說柳慶遠調不及眾將,見陳剛去後,自己也騎馬趕來。到了山坡,卻見陳剛殺入圍去,便勒馬走上山坡,見蕭衍不能出圍,即拔劍在手,口中唸唸有詞。一霎時烏雲陡合,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又空中現出六丁六甲神將,一道金光領著蕭衍、陳剛衝開鐵騎,奪路而走。魏兵正要下手擒住二人,忽見天翻地覆,空中神兵神將擁護著二人,盡唬得個個抱頭而奔,那裡還敢拿人,被蕭衍、陳剛衝出而走。不一時,依舊現出一輪紅日當頭,風止沙息。盧淵、潘成再一看時,已不見蕭衍、陳剛去向。兵卒方細說有神兵救護而去。二人聽了,嚇得驚訝吐舌,只得收兵回去報知魏主。正是:
諸葛八門陣,九天玄女旗。
兵書原自有,莫詫作神奇。
卻說蕭衍、陳剛在圍中正然苦戰,霎時間陰雲陡合,日色無光,面前搞得黃沙滾滾,一時對面不見人影,心下著忙,便東西亂尋出路,忽面前現出一道金光,二人便隨著這金光而走,衝出圍來,方見天日依舊,不勝駭異。不敢停留,忙忙望本寨而走。只見山崗上一騎馬直衝下來。二人只說是魏將來追,忙要上前迎敵,只聽見高叫道:「元帥受驚,我之罪也。」蕭衍忙定睛一看,卻是柳慶遠,方才大喜。三人遂並馬而行。蕭衍因說道:「我因一時私窺魏寨,不期被他知覺,趕來圍裹。若非陳將軍來救,已不免矣。」
陳剛忙說道:「末將如何曉得元帥來此被圍,只因本部下造箭司少了羽毛,來稟元帥取用,正欲入帳,忽見柳參謀急慌走出,說元帥今日今時有難星過度,可速往東南解救。小將無暇細問,便一徑趕來,不期恰正遇著元帥受圍。適在圍中,天神引路方能衝出。實元帥之福,參謀之功也。」蕭衍聽了大喜,因同柳慶遠道:「參謀今日知我難星過度,今已解矣。只不知異日還有難星麼?可為我一言。」柳慶遠道:「五行妙用,隨時而現,安可預知。今日我在帳中定計,忽見元帥帳中突然卷出飛鐮鉤絞,惡煞從東南而上,忙入帳來告知元帥趨避,卻尋不見,只得隨此惡煞而走。適見陳將軍,故使其來。因一時倉卒,不及指揮別將,自亦隨來。元帥致驚,雖有定數,然三軍之主豈可輕出,乞明公以後慎之,自成多福。」蕭衍聽了,連連點首道:「參謀之言有理。」因又問道:「適才這些神將,還是兇神?還是吉將?果從何來?」柳慶遠道:「吉現凶消,非真有神,不過是遁甲之玄機耳。」蕭衍聽了大喜,方回入本寨。
柳慶遠便傳令諸將入帳受計,因喚過陳剛,吩咐道:「此去西南十五里有一座八公山,你領三千人馬往山中埋伏,見我有兵退入,你便出擊魏兵。須如此這般。」陳剛領計去了。又喚過呂豹,吩咐道:「魏軍糧草在於岷山西北,你今夜領五百軍士到彼,如此這般。」呂豹得令去了,又吩咐右將軍王佑道:「你可引一支人馬,等我明日與魏將接戰時,你可潛繞出魏寨之後,只鳴金擂鼓,以亂其心。」王佑得令去了。柳慶遠又使人掘下陷坑數十餘處,上面用土填平,各認了暗號。分撥已定,各人自去料理不題。
且說呂豹回到本寨,點了五百軍士,各帶硫磺、燄硝、蘆葦等物,人盡銜枚,馬皆摘鈴,守至更深,暗暗帶領著,望魏營糧草之處埋伏。這魏營總理糧草的是江陽王拓跋健,有重兵看守。此時已是三更,人皆困倦,不甚提防。呂豹卻引著五百名軍士將硫磺、蘆葦、火箭、火球只望著糧草堆上一齊發作,不一時延燒了十餘處,火光照得如同白日。拓跋健急引兵撲救,怎奈那火湊著硫磺、蘆葦,這邊息了,那邊又著起來。呂豹見燒得興頭,便引兵退走。魏主見報,說齊兵放火燒了許多糧草,十分惱怒,即著人追趕,那裡還趕得上。大家鬧至天明,已燒去了十分之三。魏主不勝氣惱,早報說:「蕭衍帶領將士在陣前挑戰。」魏主大怒,出陣前罵道:「練兒孺子,怎敢用計,黑夜燒我糧草。誓必手殺此賊!何人與朕擒來?」說聲未絕,盧淵即一馬當先,直殺過陣來。蕭衍走入門旗之下。柳慶遠將藍旗招動,早有王茂一騎突出,兩馬相交,並不搭話,殺夠多時,王茂便望著斜刺裡拍馬而走,盧淵不知是計,同了於烈,招呼了隨身兵卒,一直追趕下去。
卻說魏主見齊將敗逃,滿心歡喜,大叫道:「此時不拿蕭衍更待何時!」忙將鞭梢亂指。魏兵見了,不敢不遵,早有的殺入齊陣,齊兵轉分為兩翼,讓他殺入,魏主亦在後追來。拓跋勰忽在馬上看見,忙大叫道:「吾主不可輕入,齊人有詐!」魏主忽然聽見,連忙退出陣來,劉得勝、俞猷、王捷一班戰將早已帶著五千餘人殺入齊陣矣。三人不知利害,只在齊陣中耀武揚威,見人便砍。不期柳慶遠見魏兵將入陣,將手中小旗左招右展,要時變作八門,八門緊守。
三將初入陣時,但見齊兵圍裹,各各恃勇,前後衝突。衝突了一會,齊兵一時皆散,只剩了一片白茫茫的空地。三將見了,驚疑道:「四面齊兵皆往那裡去了?」正驚疑不了,忽又烏雲陡合,狂風大作,飛土揚沙。魏兵將俱立身不住,已嚇得魂魄全無。不一時,四面齊兵又鳴鑼擊鼓圈攏殺來。將魏兵直逼到有陷坑的所在。魏將不知,早連人帶馬都跌下坑去,自相蹂踏,死的不計其數。不一時,天色復明,齊兵俱用長槍撓鉤亂搠亂殺,早把三將捉住,用繩縛了,解送元帥去了,餘下魏卒盡俱投降。
且說魏主虧了拓跋勰說齊兵用計,便忙忙退回本營,指揮諸將廝殺。蕭衍亦遣將截住,兩下混戰。魏主親自擂鼓。忽有後寨軍士來報導:「齊兵襲我後寨,甚是難敵,望皇爺分兵接應。」魏主聽了大驚,忙分左右驍將去接應,正吩咐未完,早見齊陣上有人挑著三將的首級,高叫道:「三將進陣,已被我蕭元帥用計殺了,將士皆降,汝等若不投降,照此為例。」魏兵聽了,個個寒心。蕭衍在門旗下見魏陣上陣腳已亂,忙揮軍士一齊掩殺過來。魏兵見前後受敵,一時驚慌起來。魏主再三鎮定,當不得兵不由將,將不由主,東西亂竄,各自逃生。魏主見不是勢頭,也忙去保護後寨。齊兵乘勝直殺得魏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器械糧草堆棄如山。一時間投降了五萬餘人。蕭衍率領大兵緊緊追殺。魏將不敢交鋒,只保護著魏主奔逃。齊兵趁勢追趕了一日一夜,所失州郡盡復歸齊。只見魏兵去遠,方才收兵。
魏主逃至符離,見齊兵不來追趕,方才入城安息,收拾敗殘人馬,折去數萬。魏主對眾將大慟,說道:「朕行兵數年,未曾有此大敗。今一敗至此,是天亡我也,何顏歸國。」眾文武齊勸道:「勝敗兵家常事,陛下不必過傷,再圖雪恥,未為晚也。」且按下不題。
且說盧淵、於烈見王茂敗逃,遂招呼本部軍士緊緊追來,王茂望著八公山而奔。盧淵、於烈趕來,見山中路徑逶折,盧淵對於烈說道:「山勢險惡,莫非齊兵有計,不必追了。」遂引兵欲退。王茂見他退走,即撥轉馬頭殺來,大喝道:「該死懦夫,往那裡走!」盧淵、於烈聽了大怒,罵道:「你這殺不怕的狂賊,已經在我手中殺敗,怎敢復來!」二人便低頭趕來。王茂復回馬殺了數合,又往前逃。盧淵、於烈拼力追來。手下軍士見是得勝,也隨後吶喊跟來。不期王茂轉過山坡,已不見了。二人在馬上東西觀望,心下驚疑。忽聽一聲轟天炮響,震動山谷,閃出一彪軍馬,當頭一員大將,獸盔獅帶,金甲黑袍,大喝道:「你二人難逃我柳參謀神算,我在此等候多時了,快快下馬受縛,免我動手!」盧淵、於烈見中了埋伏之計,只得也將手下兵卒一字兒擺開,大怒出馬,道:「我天朝正直,焉用詭計算人,就是詭計我何畏哉!」遂點開手中槍,兩馬衝來。陳剛力敵二人,在山坡前大戰。只見王茂又回馬殺來。於烈看見,大喝道:「敗軍之將,快來送死!」王茂笑道:「俺要不走,你們怎肯來受死,今中參謀之計。莫想生還!」說罷,舉槊就劈。於烈忙舉槍抵敵。正在苦戰,忽前面軍士亂嚷起來道:「不好了,山口俱被齊兵塞斷,無路可出。」二人聽了大驚,只得死了。四人殺做一團。王茂見於烈槍法已亂,一鐵槊將於烈的手中槍逼開,輕舒猿臂,早將於烈一把抓過馬來,跑回本陣,在地下一摔,叫軍士綁了,又一馬衝來,夾攻盧淵。盧淵正用死力苦戰,忽見於烈被擒,便不敢戀戰,將槍虛晃了一晃,也顧不得兵卒,早望著山上小路飛馬而逃。王茂、陳剛見他逃去,便不追趕,只回到陣前招撫魏兵道:「願降者免死。」一時魏兵俱拋戈棄甲,悉皆投降。王茂、陳剛遂傳令叫軍士將山口木石搬開。
早有報馬來報導:「魏兵大敗,元帥已追殺去了。」二人聽了大喜,便一路隨來。早已會在一處,忙將於烈解進中軍帳來。蕭衍見了,說道:「你今被擒,難逃一死,有何理說?」於烈道:「偶爾被擒,死則死耳,更有何說。」蕭衍道:「吾今釋汝回去,傳與汝主,齊魏久已和好,不如寧息干戈,以免蒼生塗炭。汝可能盡言否?」於烈道:「若蒙賢公不殺,於烈奏知我主,各守邊疆,必使和好如初。」蕭衍聽了大喜,道:「若得將軍肯盡言,以救生靈,百姓之福矣。」慌忙走下階來,親解其縛,賜以酒食,又與他鞍馬歸魏。於烈見蕭衍如此施仁,再三拜謝。蕭衍道:「望將軍萬勿食言。」於烈點頭出營去了。王茂、陳剛入見道:「我二人費盡力氣捉來,元帥為何輕輕放去?」蕭衍道:「二將軍立功已錄簿矣。我今非輕輕放去,但念魏主一國之君,帝有西北,非小敵可盡圖,今領雄師連得齊地,勢不可遏。賴參軍之謀,諸將之力,能觀其動靜之機,故先用輕兵挑之,次用火焚糧草亂之,而奪其氣,故一戰而成功。成功之後必恩威並濟,兵戈方得寧息。若徒恃一朝之勝,只有殺戳,須知魏主雖敗,所損無多,若過於驕矜,是激其有圖復之念,則齊民未為受福。我今釋一敗將,導以和好之言,使他抱無故侵人之愧,則其心自屈,我再用謀以應之,當不戰而自退矣。此釋一人而濟萬人,變通伸縮之理,諸君不可不察也。」眾將深服其言。
鍾離守將許英見魏兵敗走,蕭衍成功,便出城迎接。蕭衍入城,撫恤士卒。開倉賑濟,民心大悅。又差人移會太和等郡,進兵合擊魏主不題。
卻說王珍國當日在陣上見主將李全已死,見城中兵將其心不一,知他不能固守,便不入城,只得從小路連夜逃奔。欲投鍾離,不期魏兵進攻,鍾離城下日日廝殺,軍民不敢亂走。王珍國見不得過去,只得將馬棄了,潛匿在山中等待消息。便日尋野獸捋毛生吃,夜宿山岩草木之內。忽一日腹中甚餒,正然尋食,見草中竄出一個野豬。王珍國見了大喜,道:「只此也夠我吃一頓飽餐。」忙取弓搭箭,颼的射去,正中那野豬的後腿。那野豬負痛沒命的望前亂奔,竄過山崖去了,王珍國便將弓箭插入袋內,曳槍大踏步趕來,卻不見了野豬,便東張西望四下找尋。魆地裡突然跳出一個藍臉身長的牧童,雙手使一條扁擔,攔著路口,大喝道:「甚麼強人,在此亂撞?往那裡走,且吃我一下!」說罷,便上前照頭打來。王珍國正然找尋,三不知被他截出打來,也就吃了一驚,忙用槍架住,道:「小子不得無禮!我是亳州大將王珍國,今被魏兵用計攻破亳州,我今投奔鍾離,只因兩下交兵,道路阻塞,不得過去,只得潛匿山中,候平靜入城。今因直中饑餒,山中尋食,適才射中野豬,特來尋找。我非歹人,你為何阻我?」那牧童聽了,大笑道:「這樣說來,你是個喪師辱國敗軍之將,卻還有何顏見人!不如待我打殺了你,往魏國去獻功罷。」王珍國聽了大怒,喝道:「你這村牧乳臭,有甚本事,敢出言無狀?」牧童又大笑道:「有本事沒本事,你只贏得我手中這條扁擔,我便放你去尋野豬。若贏不得,休想過去!」王珍國勃然大怒,心內一似烈火添油,大吼一聲,搖開丈二點鋼槍直刺過來。只見那牧童笑嘻嘻的不慌不忙將這根黑漆鑌鐵打成的一條扁擔上前隔開,只使得呼呼的風響。二人在山坡前一往一來,鬥經八十餘合,王珍國不能討得他半點便宜,只暗暗喝采。又殺了一會,便將槍架住了他的扁擔,說道:「你的本事我也盡知,但我遠來腹中甚饑,你今逼我窮寇,乘人之危,非大丈夫所為也。」那牧童便收回鐵扁擔,笑說道:「我逼你做什麼,因見你是個武將,想試試你的本事,又要試試我的本事,故此激你與我賭鬥,看我兩人的本事何如。今殺了這半日,你的槍法固好,我的扁擔卻也不醜,正是一對好漢。你的腹中既餒,快同我到家中去吃飯。」王珍國聽了,滿心歡喜,道:「如此多感盛情,且尋了野豬去。」二人便一路找來,只聽見深草內不斷哼響,忙入草中,只見這野豬著箭跑得力乏,一堆兒跌倒,只是亂哼。那牧童用扁擔一下結果了,用手提著後腿,便領了王珍國到家,入了草堂作揖畢,忙入內與母親說知,隨即收拾出便飯來同吃。
吃完,王珍國便問道:「請問大哥尊姓大名,如何學得有這般武藝?」那牧童笑著說道:「我姓昌名義之,祖籍是烏江人,移居於此,今年十八歲了。自幼亡過父親,家中只有老母。因家道貧寒,無事可做,只日在此山中牧牛砍柴,養活他。我一日在山中草地上睡覺,忽夢見一人教我武藝,又將水一碗與我吃了。醒來卻一一記得明白,就在山中將一株大松樹拔起折做兩截,學夢中所授之法,將松木轉動,一毫不差,自此力氣日增。因這松木傳動不便,積湊了銀子,在鐵鋪中打成這條渾鑌鐵扁擔,長有一丈,重有一百二十斤,又可挑柴去賣。只這兩條大水牛每日出工見他走得慢,我將粗麻繩前後套絡,用這條扁擔只一肩挑向山中,他自去吃草,我便在山中使扁擔耍子。不期今日遇見將軍,得罪,得罪。」王珍國聽了大喜,因說道:「你既有這般武藝,有此大力,只合去尋些事業,圖個出身,方不埋沒。今我聞得朝廷已差了蕭衍提兵來救援鍾離,久聞得此人英雄蓋世,何不去投他尋些機會,豈不強似在此淹蹇。」昌義之道:「我心下也是這等想,只恨一時沒個機會,怎好便去投入?」王珍國道:「我今被魏兵襲破了亳州,主將已死,無處可以立身,正要去投他,以圖恢復,何不同我去走走,倘在陣前立得寸功,顯名於世,也不枉了你我一生。」昌義之聽了大喜,道:「若得你肯挈帶我同去,我與你結為弟兄何如?」王珍國大喜道:「如此甚好!」二人即立起身,當天同拜了四拜,王珍國長昌義之三歲,便叫王珍國是大哥,王珍國請昌義之的母親拜見,俱吝歡喜,因他二人俱有宿根,故一見即結為兄弟,你道他二人是甚宿因,原來是:
天英火宿降主昌,得志垂名在建康。
天輔木星珍國是,自然契合共勤王。
自此昌義之留王珍國在家,待如親兄,不知不覺一住月餘。一日,昌義之從外面走入,對珍國說道:「我今日聞得蕭衍殺敗魏兵,魏主已退走符離,鍾離已得平復。」王珍國聽了大喜,道:「既是如此,兄弟快同我見蕭衍去。」昌義之道:「我與你若只如此去見他,便使他看輕了你我二人。莫若乘魏主退守符離,我和你去尋些機會,相見時面上方覺有些光彩。」王珍國大喜道:「吾弟言之有理,快些同去。」因這一去有分教:下海屠龍,入山尋虎。不知二人此去果是如何見蕭衍,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