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保和殿承恩及第 十間房挾勢霸婚

  話說李金華聞知准其補考,依然病不能起,甚是急躁。不料急躁太過,不汗湧出,金華為世病急切關心,使盡多少血汗,猶恐醫世無補。漸覺清爽。到了過午,便可行動。養了一夜,精神少足,天之將興斯文也,不然。一夜養功,曷能少足乎。即同鄭立身進場補考。將後二場卷子補齊交卷回寓,不在話下。
  且說杜清閱其補考文章,尤覺風神。頭場出自立身摹仿師筆,此乃金華自作,文雖不傳約皆不朽之奇文。救世之神筆也,閱正學說者,當如杜清閱卷,另具隻眼。胡升更覺愛慕,奈皆係補考,不宜前列,遂定了王篤生的會元。能體天心,早定天榜。申孝思第二,次申大義,念念孝思。趙守廉第三,三明大節,有守有為。謝子蓮第四,四解大智,蓮蕊生香。黃誠齋第五。五取大信,實孝實弟。至於黃心齋、謝聯桂、高化成、方正品、智玉田、周相賢、慶六謙、申應鍾皆在榜中。自種心田,同聲相應。定榜已畢,五鼓發出。
  李金華等聞聽炮響,莫不心驚。不時報喜的報到,報了一個滿堂紅。一點赤心,遍滿天下。惟李金華、鄭立身中在榜尾,無不歡喜。及至保和殿殿試,欽定黃心齋為狀元,名壓一時,孝貫千古。申孝思為榜眼,點破眼目。李金華為探花。金名文字,華於日月。其次諸人共入翰苑。
  考試已畢,李金華甚覺歡悅。申孝思出於意外之想,亦樂之不禁。黃心齋奉旨遊街,觀者無不稱贊。跨馬遊街非尋常可比咸謂駿馬上是誰家俊秀,非作驚天動地事業。善莊之黃孝於乎,非立念佛會黃玉桂之賢孫乎。
  胡升前見李金華會試文章,心甚不忘,後見李金華又在青年,便起了招婿之念。不惟愛才,兼愛其貌。胡升之女亦是才貌兩全,現已二十四歲,故未輕配於人。胡升主意既定,便央人到十間房題婚。其人到了十間房,與李金華相見,言及來意。頭次題婚,尚在禮中。李金華道:「弟婚姻早定,萬難從命,即乞兄台善為說辭,幸甚幸甚!」那人道:「既如此說,便當照實回復,但不知兄台定婚何處,姓甚名誰?望祈明示,以便回明。」李金華遂將賀淑媛家居何處,其父何名,告知來人。那人一一記清,告辭而去。
  見了胡升,備述李金華之言。胡升道:「好一後生,不察時務,竟敢不從,餘豈放過!今既如此,改日再定。」
  到了次日,又差人來見李金華。二次再題,便出禮外。李金華仍如前言。其人回覆胡升。胡升復差人訪賀家一節,是真是虛。後來探知真實。胡升道:「吾千金小姐,反不如個妓者!李金華處事如此,足見其學問全是一片假的!然老夫央人前去說明,如不成婚,甚覺羞辱。」自取之辱耳。便又差人來見李金華,何其自輕如此。直言不隱。說李金華不自尊重,泥於妓者,造作惡語,當入拔舌地獄。擅敢不從師長之意,甚是可惡。如允此事還可,如不允,當奏明聖上備言其舉止不端。自己端否。李金華聞此,大笑道:「他何以知賀淑媛為妓?即為妓者,與他何干?我娶妓者,與他何辱?況賀淑媛貞節不二,德堪千古。金華口中,從未贊美淑媛,今挾勢逼人,不得不證明其淑媛德。我一生最不服上水船。金華目中那有權貴。他既言奏明聖上我便閉門聽參。我能為善者賤奴,斷不為惡者貴客。不但令權勢懷慚,即來使亦覺沒趣。尊兄回去,告明卑意,勿得隱瞞。請罷!」來人聞言羞臊而去。見了胡升,備言其詳。胡升大怒。可謂老羞變怒。
  次日天明,便入朝奏明此事。備言李金華舉止不端。聖上覽奏,命禮部詳察上奏。杜清接旨,便將李金華之為人,賀淑媛之貞節,一一奏上。
  聖上閱過,龍心不悅。便批雲:「胡升妄稱虛實,任意傾軋,緣私情不遂,謠言蒙籠,罪加一等。即刻撤任休職,永不敘用。該探花李金華素稱正直,即命自京都巡查,南至兩廣。欽賜銅鍘三口,凡遇惡官贓吏,先斬後奏。威命畏人,奸佞喪膽。該探花所配賀氏,歷觀禮部尚書杜清奏折,堪稱閨中英秀,即封為貞孝夫人。旌貞表孝,萬古不磨。該探花巡至安徽,即成全婚姻大事。賜蟒袍二身,鳳冠霞披,各一件,欽此。」聖德聰明,彰癉私,綸音一下,萬古常昭。
  李金華接到上諭入朝謝恩,便收拾行裝,告別同年及禮部杜座師,帶領銅鍘出京而去。轉牌一下,天下皆驚。胡升見上諭,滿面羞慚,怨誰。便卸任回家。權勢休矣。其女聞知,自縊而死。不失千金身分。
  且說李金華出京,所有跟隨俱不准前行,只帶李忠一人,步行至天津。步行私訪,千古罕聞。到了東門外,主僕二人走到一所飯鋪,遂進去買飯。用飯之際,問跑堂的道:「你們這裡府官何如?」跑堂的道:「也好哇。」以一官而死於也字,可惜。李金華道:「怎麼也好呢?」跑堂的道:「誰不知道不問清!說出昏官綽號,這一句便送煞了。你老故意問他,果然沒聽見說麼?他若非銀錢大,焉能久在此處?從先保定府按察司雖係他的上司,他二人卻是個錢友。有污官箴,不堪下問。後來他那錢友又升了戶部尚書,無非也是用錢串通的。他二人既係錢友。這更挪他不動了。」李金華便知卜文卿的錢友是胡升。又問此處縣官如何,答道:「縣太爺是好的。處處為民,毫不自顧。」不為己而為民,便算好官。李金華道:「卜文卿在此為官,有些甚麼風聲?」答道:「你老吃飯罷。他那些事,一言也難盡。酷吏虐民,不勝屈指。吾們鋪裡忙過這頓飯去。沒有事了,咱們再喇。」不知喇些甚麼,下回分解。
  注解:
  從來道德之外,別無功名。觀王篤生及鄭立身等,有因本身之陰德得中者。有因祖宗之培植得中者。知放生事大孝弟當先,會試一榜,在文字尤在實行焉,蓋瓊林,善林也,義林也,即孝林也。不孝不義者,概不得與於此榜,此榜如是,鄉榜亦如是也。一世如是,百世皆如是也,要之修心為傳中之德元,故點心齋為狀元,孝親為傳中之題眼,故點孝思為榜眼,且也非大仁大義,不足鬢插雙花故點金華為探花,個中寓意,弦外餘音無言之教,耐人咀味,倘閱此榜而會心也。將天下盡入君子之歸,而不至流於小人之黨矣。然有君子即有小人,胡升之霸婚,小人之仗勢也。金華之拒媒,君子之守義耳,顧昧虛實以泄私忿,恣意蒙混,捏詞傾軋,官至戶部尚書,而猶如此。致杜清不得已,歷歷上奏,人謂胡升抑君子,吾謂其正以進君子也。何也。朝廷不知金華之正直,焉有巡按之寵,銅鍘之錫哉。於以知日月之輝光,每因風霾而愈彰也。獨是廉恥之風,不沒人寰。胡女自縊,廉恥猶存,亦不得不謂貞烈也。至於淑媛之貞孝,玉帝已且封之,鳳冠霞披,豈為過獎哉。由是榮者榮,而辱者辱,榮者非1幸,辱者實不幸,吾猶謂辱者不幸中之大幸也。使榮者早知辱者,與卜文卿為錢友豈肯遽令回家哉,惜乎,至天津而始知也,亦付之為漏網之魚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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