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紫竹院杜淦顯靈 會試場金華獲報

  話說杜雨亭坐逝之後,眾人見其景象,無不驚駭。在當人為自有之相,在眾人為非常之觀。杜清忽念及雨亭遺書,慌忙取出拆看,上面寫的:
  謫降紅塵數十秋,名名利利任勾留。
  自從偶遇金丹術,學作神仙自在游。大道不遠,分明目前。
  三教由來是一家,全憑心地種蓮花。
  世人不解生生數,妄說玄空兩路差。三聖一貫,萬法歸心。
  逃出官場入道場,休從世上問炎涼。
  孝為一字長生訣,留與人間作藥方。全部骨髓,於此剖出。
  父母生成七尺身,儼然不去不來人。
  將尺移到河南地,好與先人守墓門。全受全歸,不離孝道。
  眾人都看了一遍,遂商酌如何成殮。正議論間,忽見一人直入大殿。及到大殿看時,卻無蹤跡。眾人正在驚疑,又見一人從大殿而出。眾人趕出追看,那人已出廟門,飛呀似的,直上正南而去,後影竟似杜雨亭。上回喻太初之忽有忽無。示人以接引之相也,此回杜雨亭之時隱時現,示人往生之機也。其不向西而向南者,亦示人以肉身雖在善莊,真神早歸河南意。此段宜於將屍移到河南地。好與先人守墓門句,進一步看。
  眾人呆了半時,方回禪堂,竟不見杜雨亭。回頭看時,卻僵臥床上,也不知怎樣挪過的。前之坐逝為禪定,表釋教也。後之現形為顯真,表道教也。杜雨亭一儒者耳,僵臥床上,方表其為儒,然非坐逝現形難見三教之流通,非有此僵臥。難見三教之神用。又何疑其坐於此之忽臥於彼哉。杜清命人買來棺木。入殮之後,有幾個鄉老前來拜弔。李金華等亦從俗行禮,杜清即擇了日期,令杜潤攜其子維誠送柩還家。此作還家計,杜潤獨忘頭疼乎。李金華等送出三里有餘方告別回塾。杜清父子送至通州,看著杜潤父子扶柩登船而去,可謂登大法船。遂回京都幾日,又到善莊將杜雨亭逝後事了脫完畢,方到申孝思塾中。李金華、高華成也來相陪,幾個人將杜雨亭之事論了一回,杜清道:「從此看來,三教誠無二理。當日江寧那些邪門,也不知何所立意。喻太初幸而回頭,得免死刑。」李金華道:「喻太初頗有堅固心,改邪從正,自無不證果之理。」杜清道:「雖可證果,總覺費力,何若自幼不失天良,入孝出弟,不加做作,便是著實工夫。至於修真養性,亦不能離了孝弟而成正果。苟能孝弟,雖不加修養工夫,亦不失為聖賢。千古至論。倘獨用修養工夫,毫無他顧。亦難免為異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李金華道:「凡一切有德於物者,皆有德於己;凡有德於己者,皆有德於祖宗父母,此推廣其立德而言極。所以欲盡孝者,又須愛物,愛物仁心也。仁為德之極,孝為德之首,離仁非孝,離孝非仁。譬如放生一節,實愛物之仁心,故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其所以得超拔者,實與天合其德,而天使之超拔耳。」超拔之權操諸天,實在人把握間也,人何樂不為哉。杜清道:「說起放生一節,不知江寧放生之事於今若何?」申孝思道:「今年春間,小兒應鍾前來探望,備言其事辦的甚好。」杜清道:「令郎現在何處?」答道:「住了幾天即回家去了。補前文之未及。不久也該回來。」杜清道:「眾位見江寧題名錄否?」答道:「沒有看見。」杜清道:「這幾天忙的,將申兄台喜事都忘了。令姪應鍾已中第九名舉人。非從王篤生之善勸,何能陶成大器乎。解元姓方名正品。孝廉方正,第一人品。亞元姓慶名六謙。」謙謙君子,魁外之魁。答道:「俱是放生會的人。可見放生之事,不可忽略。」幾個人說了回話,杜清便告辭而去。
  申孝思二人仍催迫黃氏兄弟及鄭立身等用功,高化成同謝聯桂住在觀音堂,誦讀不懈。
  轉眼已是康熙七年。申孝思正然獨坐,學生們飯後未回。忽見申應鍾進來,與其父請過了安,遂道:「再可兄同方慶二位俱來。」申孝思聞此忙迎出大門,與方慶等以禮相見。申應鍾亦與其叔叔請過了安,將所有行李,拿到塾中,打發車子走了,方彼此入塾落座。不時李金華聞知,過來問候。問了回江寧事務,又與方慶等說了些賀喜之話。
  待了幾天,試期將近。李金華等皆打整應試。申孝思仍無志進場。君雖不求聞達,天榜之中,豈能少孝思之名哉。多少人勸了一回,方從李金華等一同起身。李金華在順治門外十間房甚熟,又來到雷擊不孝處,遂仍寓於往年寓所。他幾人住在一院,聞知杜清已欽放大總裁。杜公清似水,明如鏡,使之持衡,誠得其人。那保定按察司胡升此時已轉入部中,亦蒙欽放副總裁,遂不便去謁杜清。
  住了幾日,這日方正品因事外出,回至寓所,道:「才在街上見一古怪人,也不過三十多歲,一個耳朵也沒有。」李金華道:「在何處看見的?」方正品道:「就在對門站著。」李金華道:「他還沒死麼?這樣人活著做麼?」方正品道:「兄台認得此人麼?」申孝思道:「他怎麼不認識,若不是他的主意,人家還沒不了耳朵哩!」李金華道:「不用說了。申大爺若不多事,我怎麼知道呢?」申孝思道:「若不是咱們兄弟,他的小命還不知那裡去哩!」惟孝思可起死回生。李金華道:「倒不如死了爽當。」欲死不得,奈何奈何。申孝思道:「死了叫誰現眼!」看到此處,人當猛醒。方正品道:「這是說的麼話?是怎麼個事?何妨說了大家明白明白。」李金華道:「那個人姓聶名百福。好聽老婆話,特不孝順,被雷擊去兩耳。」烈烈天威,猶震人耳。方正品道:「無怪乎鬧的那個樣子,卻是愛聽枕邊風的。枕邊私言,天聞若雷。他女人怎麼樣呢?」李金華道:「被雷擊死了。」死受冥刑,苦無盡期。方正品道:「聶百福沒兄弟們麼?」李金華道:「他兄弟二人,次百名祿,其妻周氏,說是甚好。」方正品道:「怎樣好呢?」李金華道:「這卻知不甚清。那年回家時,在德州僱了只小船,那管船的卻是位高士,隱跡已久,別號養素子,他集了一部書,題曰《波心廣記》,內有此條,說是周氏甚好,能勸夫行孝。」波心廣記者,陰錄也。勿謂止記當年之事,而不集今人之是非也,即今之或善或惡,從無一個不載帳本中者。方正品道:「這養素子真不愧為高士。」謝聯桂道:「當日我祖父在滄州被難,亦多虧這位高士搭救。」贊美養素子大德,妙在彌補無痕。
  正說中間,房東進來。落座之後,李金華問及聶家近來若何,房東道:「聶百祿大改,也是虧來他的婦人。從地主口中,又贊美周氏一筆。去年生了一子,長的甚是有樣子,將來必能發達。」既有賢母,必有麟兒。李金華道:「這也是周氏的感應。」說著,又說了些閒話。那房東說及來意,卻是邀李金華等喝酒。一來接風,二來送場幾人,總得饒他。
  待了兩日,便到進場日期。李金華等打整進場。進場之後,李金華因起的過早,感受風寒,以至文不能成。幸逢鄭立身為聯號,鄭立身遂將所作文章叫李金華寫上,自己草草作成。
  李金華出場之後病體愈重,催申孝思等進場。鄭立身竟無志功名,終日侍奉李金華無所不至。弟報師恩,當學立身。請了多少醫生,並不見效。黃心齋諸人雖然完卷,因李金華、鄭立身未曾考完,亦皆掃興。
  那知杜清看卷之時,見一本筆氣橫秋,一本詞章風灑,俱堪會魁。無奈只一場試卷,難以取中,遂與兩個副總裁同觀之。那胡升雖非忠良,卻是愛才,即連連稱贊,欲招二人補缺。杜清豈肯徇私,總是不應。一毫關節不敢通。胡升主意已定,因杜清不允,二人遂鬧的不和。又因杜清說他徇私,竟將兩本試卷呈於聖上,並奏明來歷。胡升果愛才若此乎,抑將別有所為乎。誰想聖上也動了愛才之心,便下詔准其補缺。聖旨既下,杜清焉敢不從,遂傳李金華、鄭立身進場。李金華此時那能行動,一聞此信,更覺急躁。不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嘗思先天者後天之父母,後天者先天之孝子。天地一大父母,亦一大孝子焉。大地篤生三教聖人,以踐其孝之實,而彰其孝之行,三教聖人又萬世之父母,兩大之孝子也。吾讀性理,竊有疑於張子焉。西銘純乎其純矣。惟正蒙清虛一大之說,程子病之。況其間辟佛老為往而不反,物而不化。抑知不反不化,則不去不來矣。如以佛老為失道,寒暑日月,豈有愆期哉。蓋孝也者,始無所始,終無所終者也。佛即其無始之始以立言,道即其無終之終以立言。吾儒即其大中至中以立言,始中終其實一貫。皆造其孝之極至者也。張子尚未見及此也,觀杜淦即遺詩之推論而恍然矣。然而數千年來,能道破其款竊者,厥自金鍾傳始。且夫事君不忠非孝,見死不救亦非孝。萬善皆分內事,萬善實皆孝中事也。所以仁民愛物,雖由孝弟推暨之,不愛物,仍不得謂之純孝也。此金鍾傳又以放生汲汲示人也。方正品慶六廉申應鑄高攀桂枝,人謂其由放生而得中。吾謂其仍由孝而得中也,何也。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則放生亦孝矣。且也孝則合天心,不孝則背天心,背天心者天必誅之。刁氏之雷擊可鑒矣,周氏能化夫行孝弟故聶百福得為怪人存,示天下知不可聽婦言以忘孝耳。聶百祿克生子者,固周氏之感應,亦天不罪悔過之人之義也。地主言之方正品豁然矣。然非波心廣記,亦難備證其詳焉。傳云:有德於物,即有德於祖宗父母。養素子救杏村之不死,謝聯桂極感其德,感其德則有德於物者,與放生同一愛物之仁。即同一尊親之孝,養素子堪為高士,亦堪為孝子也,至於場屋獲報,實出金華之意外,而能動不忠良者愛才之心,畢竟補缺。固金華有德於物之所召,亦立身孝行之感應也,其中蓋有天焉,豈胡升之可必者哉。
  理注:
  前解甚詳,不必多贊,至此以下,皆尊前注。為李金華於賀淑媛,雖有成親之說,不必認為真事。按道書批來,實是精神聚會,原是形神具妙也。
  偈雲:
  三教由來果無差,培養丹田心地花。
  一部奇書忠孝傳,按此行去入龍華。
  三教無別法,忠孝自性花。
  純行無他念,古佛仙聖家。
  自心本不生,無人無我。
  空性圓寂故,事理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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