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聽友言一心歸隱 奉親命雙孝入庠
話說喻太初言及謝杏村有信寄與李金華,說著,便同黃興向馬元龍家而來。到了塾中,與李金華相見,即將書信遞於李金華。李金華拆看已畢,黃興道:「先生鬧了獨得之妙了。書中是何意思,可賜聞否?」李金華道:「何必賜聞,即請一觀罷。」說著,便將書信遞過。黃興道:「多謝厚賜。」說著,便看了一遍。向李金華道:「先生以為何如?」李金華道:「何必性急。慢慢著說罷。」黃興笑道:「先生誤矣。你的大事,誰人性急?」
喻太初道:「你們二位打開了啞迷了。書中怎樣意見,何不說明呢?」黃興道:「上面無非是謝吾們先生收留其姪。及先生娘子扶柩歸葬,並問吾們先生幾時迎娶。就是這些事。喻兄台明白了沒有?」喻太初道:「李兄台斟酌斟酌的罷。」李金華道:「書中既說將賀淑媛認為義女,便情同父子了。再者父母之表,乃是大事,豈可身在孝服,居然嫁人?就是舉吾心中也不能奪人之孝,總要待他三年孝滿方可迎娶。若不論此,譬如男家罷,亦可戴孝娶妻麼?戴孝娶妻,人將說他禽獸不如矣。男家既不自陷禽獸,又焉得陷人於禽獸中?」喻太初道:「三年之後,先生還是成名之心。至於這些話,皆是敷演出來的。」黃興道:「若再不成名呢,還等三年哪?三年再不成呢,又得等三年。一輩子不成名,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了。寧作光棍漢,不為無義郎。吾勸先生別這麼泥摸了。」李金華道:「黃兄台你這麼大年紀,怎麼好胡拉亂扯的。我說的是親喪要緊。」黃興道:「如果賀太太死後,只剩尊嫂一人,無人照管,當如何呢?」李金華道:「也得成全其孝。或接到至戚家,或在我家另院居住。禮可從權,孝難改變服滿再娶。」黃興道:「先生說男家戴孝娶妻,禽獸不如,如或父死或母亡。家有鰥父寡母,無人侍奉,暫且娶來為侍親之計,那也不可麼。」李金華道:「越說越離了板了。他兒作甚麼,就侍奉不了麼?孝當自致,待媳盡孝,自待何為。將苫塊餘生,一片哀慟,化為琴瑟歡樂,烏乎可。我說你胡拉亂扯,還是要胡拉亂扯。」喻太初道:「李兄台正言警人,不勝拜服,只好三年以後,饒兄台個雙喜酒罷。」
說話之間,馬元龍聞知喻太初回來,遂到書房與喻太初相見。見面之時,自然道了些辛苦。一時飯已齊備。用過了飯,喻太初仍在觀音堂安榻。住了幾天,終日與杜雨亭談佛說法,大覺惺悟。始知三教同源,並無二理。吾道一以貫之,喻太初一旦豁然矣。少別門戶,便為異端。毫釐之差,便謬千里。
這日到了李金華塾中,要告辭回南,叫李金華寫信帶往滁州。李金華強留不住,遂寫好書信,無非是三年迎娶。感謝謝公一片等語。喻太初辭別李、申、杜、黃、馬、陶諸人,喻太初與諸友一別,從此飄然長往矣。善緣雖有盡期,仙緣豈有盡期耶。直赴滁州。
謝杏村見信,正合其意。喻太初回到江寧終日參禪,不理俗務。一日早起,沐浴漱口,援筆在屋壁之上寫道:
不醉不醒六十年,昏迷未識個中禪。
自從一赴長安後,打破紙窗見碧天。
寫畢,穩坐竹床,安然而逝。家中妻子,知為羽化,遂叫木匠作了一龕,將喻太初之屍請入龕內。數日之後,面色如生。與喻太初素厚者不令殯葬,遂在蓮花峰修一喻仙祠。妙哉喻仙之成何其不覺費力耶,蓋因平日有修靜工夫,所差只未得真一耳。一經金華為之辟明,雨亭為之指點,悟破初心。渾然太和,羽化而登仙矣。修道者果能如是,自有不難豁然而悟道者,將見蓮花峰上,仙侶濟濟,又不知添多少仙祠矣。有人求禱者,無不靈驗。後相傳為美談焉。
且說喻太初自善莊走後,待了幾日,便是大興縣試之期。黃興聞知,欲令黃心齋入試。與李金華商議。李金華道:「心齋雖然年長,開筆已久,還沒有誠齋筆下清白哩。他兄弟二人縱然文已成幅,那堪入目,再用幾年工夫入試未遲,何必輕入考場以致獻醜。」黃興道:「吾們這裡湊成幾百字便能進學。至於鄉試場中再用工夫,無之不可。」李金華道:「既欲叫他入試,我亦不能強阻。叫誠齋也去罷。他哥哥進學,他也落不下。只有他進學,剩下他哥哥的。」黃興聽了此話,與申孝思、馬元龍說明,叫馬樂孝與許順湊在一處唸書。黃心齋兄弟拜過先聖老師,回家拜過祖先牌位以及爹娘,隨黃興同李金華四人挾資進城。到了城內,至於畫年貌,拜保師,買卷子等事不必細題。
到了考期,黃心齋兄弟五鼓進場,酉刻交卷。兄弟二人出得場來,黃興早在場外接待,迎面問道:「甚麼題目?」黃心齋答道:「首題是君子務本,次題是主忠信,詩題是學然後知不足。」以是題考一縣之文風,正以是題驗文童之實行也。黃興道:「作的文章也順當否?」黃心齋道:「我弟弟文章卻是明白。」黃誠齋道:「我哥哥文章也通順。」黃興道:「果然麼?」黃心齋道:「在書房裡作過這兩題。」場中遇窗課,固屬1幸。然之用僅作此兩題文字,更無日不作此兩題實事也。黃興聞此,滿心歡喜,遂同回寓所。
黃心齋兄弟拜過李金華,又拜過黃興,然後站在門旁。李金華也問了一遍,黃心齋對答如前。李金華道:「這一場取著了。覆試再說罷。」待了兩天,頭場案張出,黃心齋兄弟全在十名以裡。幾日考畢,黃心齋取了個第十,黃誠齋取了個第八。案首卻是鄭立身。修身立名,考冠大興。李金華甚覺歡喜。黃興之樂自不必題。
回到家中,陶同來望。聞知案首是鄭立身,遂宅異道:「上年青苗會不是拿住一人,叫鄭立身麼?」李金華道:「同名同姓的人多的狠哩。」陶同道:「吾也想到這裡。那麼個沒出息的東西萬不能如此。」李金華道:「這可莫還老了價錢。士有孝行,聲價百倍。那個人果然是偷麥子麼?人家為的是麼,陶兄台你也聽見說了。」陶同道:「聽他那些話哩!拿住作賊的,他不說家裡有老爹,就說家裡有老娘,先生你也過於心實。」
說話之間,馬元龍進來道:「先生記得鄭立身不?」李金華道:「怎麼不記得,與陶兄台正說此人哩!」馬元龍道:「今年案首就是他。剛才有青雲店的人從此路過,說案首是他莊裡的呢。」陶同道:「上年吾也沒見過他。李兄台見過,想是不錯。」李金華道:「好人品哩。說話也不俗。再者是一個孝子。」陶同道:「既然有好樣子,又能言語,無怪乎取案首。至於孝子,別說取案首,中解元也是應該的。」李金華道:「陶兄台這個嘴就是無理反纏。一個時候人家沒出息,一個時候又該中解元。你自己說著,也不覺礙嘴麼?」陶同道:「吾沒見過他,知道是個麼樣的?李兄台既然那麼說,吾焉得不這麼說?果然不是孝子說該中解元麼,中狀元也是應該的!」非至孝感天地,孝冠天下者,不能中狀元。四個人說了回閒話,各回家去。次日照舊上學。
待了月餘,府考調齊,黃心齋又取了案首。特取其正心耳,驚天動地,豈止冠蓋一府。考畢接上院試,黃誠齋進了案首。特取其誠意耳,實孝實弟。毫無自欺,當以誠齋為第一流,故推誠齋為文章第一名。黃心齋進在第五,鄭立身進在第三。玉尺衡才,取士不苟,統三場觀之。各有分寸,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此三子者,文童也。皆孝童也,將見聯步雲梯,不第雙孝入庠已也。黃興見他二子入庠,樂不待言。客不離門,熱鬧了好幾天方才過去,仍舊上學。
這日李金華正然獨坐,忽見一人躬身進來,深深一揖。李金華慌忙陪過。並不認識那人,便讓那人落座。欠身問道:「領教兄台尊姓芳名,家居何處?」那人剛要答話,陶同也來了。三個人又讓了一回,方各落座。陶同也問那人姓甚名誰。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注解:
且自有孝服一說,而天下之相沿於不孝者何多也。君子之居喪也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彰彰然矣。當父死母亡之際,正泣血毀形之日,即寢苫枕塊,尚難報罔極於萬一。宴會且不可,況娶妻乎,戴孝娶妻,不孝也,是人而禽獸之行也。既禽獸矣,始則群疑為不孝,而托詞諱之。繼則共忘為不孝,而相與安之直禽獸不如矣。彼在制生子,罪在不赦之條者,非不應孝服之明證也哉。因歎四民均歸儒教,實非儒教焉,夫儒教固以孝為本者也。非特儒教以孝為本,佛與道亦莫不以孝為宗,何也。為聖為賢者孝也,為佛為仙者亦孝也,明乎此,可以學儒,即可以學佛學仙。喻太初羽化靈驗,固由杜雨亭之談佛說法使然,實因李金華之論孝服啟之也,所以人之為學,首孝弟而次見聞,誠以功名之得失,在孝行不在文章耳。雙孝入庠其大較焉。即陶同之論鄭立身,亦非以其文章而論之也。則甚矣,孝之時義大矣哉。
理注:
卻說喻太初,自滁州回來,於杜雨亭廣談佛法,大覺惺悟。杜是先天真性,喻是後天識神,識智相印方能轉識成智,所以回家閉門不出,端然而逝。是識神歸源。又言黃氏弟兄,同時入庠,是孝感生吉。
偈雲:
大初會雨亭,識神轉智成。
黃氏雙入泮,孝感得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