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敦大義代友迎親 念舊恩撫孤送葬
話說李金華聞喻太初一片言語,不知怎樣才好,反覆思維,總難措手。失信不可,失義亦不可。李先生之為難在此。唯太初道:「先生何必為難,這也不是甚麼難辦的事。不辦卻萬萬使不得。先生孤身一人,年將三旬,婚姻大事已覺晚矣。今再遲延不顧,豈讀書者所宜然?況尊嫂如此遭遇,似更不可緩。先生當三復餘言。」李金華道:「當年曾定於成名之後方可完婚,焉得自食前言?」喻太初道:「先生學問不為不高,功名亦非草芥,豈可以鄉老迂見,自限生平。」李金華道:「人而無信,其何以行?」金華為大信行人,自信生平,望人共信生平。既無失信於至友,焉肯失信於一女子乎。喻太初道:「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須認定大人二字。惟義所在。若拘定一個信字,堂堂大義,置若罔聞,其所謂硜硜者非耶。」堂堂正論,肆應無方。覺失信猶小,而失義莫大。信或不必拘,義決不可背,通權達變,乃為大人。李金華聽到這裡,捫口無詞。有理講倒人。黃興道:「先生不可強辯,此事不辦夫婦之義絕。五倫之中,先生欲缺其一焉,豈聖人之道歟?」馬元龍道:「妹丈所見雖是,但不能善揣人情耳。你們爺們定要逼先生吐個口號兒,那知何能得?」黃興笑道:「這是怎麼說起。」馬元龍道:「設身處地,亦覺餬口否?」黃興道:「這就是了。李先生不用作難,將這點小事交給吾們兄弟罷!」李金華笑道:「你們爺們,這是說些麼話?這不是牆倒一例推,破鼓亂人捶麼?」喻太初笑道:「實先生自推自捶耳。」黃興道:「不用打嘴仗了,想個丕經主意罷。」馬元龍道:「這個主意還得先生想。小鬼還替了閻王麼?」這一句引起多少妙趣來,金華為自在性中。王,純用金剛氣力,不用霸道工夫,捨此性王不修,恐閻王請帖一到,小鬼拉%,誰能替誰呢。
一言未了,陶同笑嘻嘻的進來道:「閻王來了,閻王來了!」閻王也可作霸王否。慎勿行霸入鬼門關,致閻王連連怒責道,哼!你也來了麼。黃興忙上前作揖道:「拜接閻王。」陶同道:「這一趟出去發了多少財罷?」黃興笑道:「陰曹不用那個。閻王豈可問及於此?」談笑中帶出警教。眾人同笑道:「陰曹閻王不用那個。這陽間閻王豈可一概而論?」陽間行霸,閻王不怕。任你金銀千堆,難贖罪業一點。陶同亦笑道:「見了閻王,就是這麼放肆麼?」黃興笑道:「誰叫你說錢哩!你既然說錢,閻王怎麼樣呢,也擋不住吾們放肆。」陶同笑道:「那知一題錢,眾人便不服。若講這個,閻王也服理。如說那個,小鬼亦難纏。請坐罷,也不用論那閻王了。因為吾說錢說的,已經革職離任了。」苛剝民財,削職廣多。生難對君王,死何以見閻王乎。大家同笑一回,方分上下落座。
陶同向喻太初道:「這位老先生是何處人氏?」李金華忙道:「係愚弟同鄉,姓喻榜諱太初。」喻太初亦問過陶問。陶同又問喻太初為何到此,喻太初尚未答話,黃興便一一說了一遍。
陶同道:「為今之計,應若何辦理?」黃興道:「先生臉皮薄,總不說是怎樣。」李金華道:「陶兄台不用合他們打吵子。」陶同道:「不是打吵子,這是人倫之始,豈可輕易看過?」馬元龍道:「先生總是臉皮薄。」陶同笑道:「你當是全像咱們,這個臉大皮厚不害臊的哩?你們聽著,吾吩咐幾句。」黃興笑道:「又要作閻王呀?」陶同道:「說正經話,也不怕喻先生笑話。」黃興道:「這是誰引的頭?你既然要說正經話,即說說罷。」陶同道:「列位壓言,聽我慢慢的道來。」黃興笑道:「沒人聽鼓子書。」凡閱正明集,當拭明肉眼。如聆聖訓,洗淨俗耳。如遇仙緣,慎勿因書中偶有笑話,便以小說忽之也。陶同正容道:「你聽著罷。你們在此唧咕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青紅皂白。這一事到底是怎麼辦。你們先說說。」李金華道:「說正經的罷。直拉拉這些事作甚麼?」陶同道:「李老弟不是陶大哥討大,以後不准你攙言。若少攙一句,罰你三天不吃飯。」李金華道:「少罰兩天罷。」陶同道:「攙話呀,旁邊歇著罷!眾位兄台一言不贊哪,聽著吾出個主意。」喻太初道:「即請賜教。」陶同道:「好說好說。像這宗事,說李先生不作難也是的,這個事在本人口裡,真沒法說。你別聽他嘴裡不願欲,你知他心裡如何。」李金華剛要言,陶同道:「說甚麼,不怕餓麼?」李金華遂回過去,向喻太初道:「江寧如今平復無事了罷?」喻太初道:「等等再索聽,這會吾們不聽這個。陶先生請講。」陶同道:「依弟遇見,不若將李大太太接到這裡來,與李先生成全大事。或是我妹丈院裡,或馬大哥院內。不然,為弟那邊也有的是閒房子。那裡住不的,就是接去,沒有個的當人。」喻太初道:「這卻不難,餘與謝聯桂也曾見過,餘走一趟何如?」陶同道:「那卻使得,總得有個婦道家才好。」喻太初道:「我沒處摸這個去。」
一言未盡,馮助善聽見說他老師是李金華,焉得不過來拜謝。到了書房,向李金華深深一揖。李金華慌忙住拉道:「兄台為何在此?」黃興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李金華道:「我這一陣氣糊塗了。」陶同笑道:「餓糊塗了罷?」李金華道:「少說玩話,馮兄台請坐。」馮助善落座。
李金華道:「馮兄台在此,吾們東家可省心了罷?」馮助善道:「李老爺在京都。」李金華忙道:「從先的事不消說起,陳穀子亂芝麻的,說他作甚麼!急為掩護,免友含羞。馮兄台不用聽他們說閒話,咱們兩人仔細談談。」陶同道:「馮兄台不用理他,咱們喇喇。」助善將誰聽從。馮助善欠身道:「可已可已。」陶同便將喻太初來作甚麼,說了一遍。又將喻太初應承接親,及沒有婦人之話亦說了一遍。馮助善自思道:「若非李先生叫我回家,我家裡不知若何。這時也沒甚事,不若我夫婦二人同往,也算報報李先生之恩。」主意已定,遂告知喻太初諸人。黃興連連稱是。喻太初也不勝贊仰。陶同道:「活該李先生娶太太,少甚麼人,添甚麼人。」李金華道:「你們白說一套,我反正不答言。」陶同道:「諒你也不敢答言。」李金華道:「俺還敢惹閻王麼?」
正說中間,忽見齊宗正與化為福進來,齊宗正向化為福道:「還不給你陶叔叔賠禮!」陶同忙道:「這是甚麼事?」說著,那化為福早已跪下了。李金華笑道:「看活閻王斷案罷。」陶同也不答。李金華忙將化為福拉起道:「化老大為著甚麼,我怎麼不知道哇?齊宗正將已往之事細說一遍。陶同怒道:「這個小子還了的!吾嘗說他不係好人,盡給我去漏撒氣!化老大只管回去耕你的地,有我給你做主。我回去定要問問那個小子。不用理他,看著咱爺們罷!」活閻王斷侵地一案,居然鐵面無私。化為福道:「你老人家不用生氣,我也許錯記了地段。」陶同道:「說那裡話?你只管回去罷,吾們還有事哩。」齊宗正遂領化為福告謝而去。
陶同送出回來道:「咱還是說咱的。才說的話就是那麼辦哩。」喻太初、馮助善俱連連答應。陶同道:「一人不敵二人智。咱們再商量商量。」申先生去,眾人以為不錯,遂辭了李金華向黃興家來。
到了書房,與申孝思相見。申孝思向喻太初道:「喻兄台幾時到此?有何貴幹?」喻太初遂將李金華婚姻之事訴說一遍。陶同又將眾人怎樣計議說了一遍。申孝思道:「如此倒也不錯。這也是天緣湊巧。謝子蓮若非病到此處,也早回去了。叫他跟回去,豈不是一個確憑證兒?」陶同道:「說了半天,卻忘了這一著。妙極妙極!大家商量商量,幾時起身呢?」喻太初道:事不宜遲,愈速愈妙。」黃興道:「喻兄台也得歇兩天再去。」喻太初道:「何必歇著。打整妥當,即可起身。」黃興道:「盤費是現成的。套上兩輛車就走。」陶同道:「就如此辦。馮兄台到院裡商量商量,尊嫂明早即可起身。」
馮助善到了家中,告知高氏。高氏歡喜相從。天生淑媛好伴侶,高氏正無計報德,雖萬里亦甘心樂從。出來與眾人定了次早起身。喻太初遂住在觀音堂中。杜雨亭聞知亦以為然。謝子蓮更喜出望外。
到了次日早晨,陶同早到觀音堂。也不叫喻太初謝子蓮辭別李金華,遂一直起身赴通州乘船南下。後來李金華聞知,也無可奈何。
待了兩月有餘,忽見喻太初回來。去時何急,來時何快,豈為仙風吹到耶。恰遇黃興於門外。黃興接著,彼此問訊了一回。黃興道:「喻兄台想是先來送信了?」喻太初道:「不消題起。吾們到了滁州與謝公相見,謝公見他姪子,稱謝不已。及問到李先生之事,也巧也不巧。巧的是恰合李先生之意,不巧的是吾們白跑了一趟。」黃興道:「是怎麼個事罷?」喻太初道:「吾們到了的時候,那賀太太正大病抬床。待了沒有一天,竟是嗚乎而亡。死其時矣。那位賀大姐姐定要送葬還家,謝公亦甚願意。馮大哥與馮大嫂情願送他還家,未來迎婚,卻來送葬。助善誠好助人善,高氏誠高於婦儔矣。安葬之後一同回來,再作道理。」黃興道:「沒有說回向何處麼?」喻太初道:「臨行之時,那謝公千囑咐方叮嚀的,總要叫他們回向滁州,並叫我先到這裡告知明白。還帶了一封信來,是給李先生的。等著李先生看過,自然就明白了。」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注解:
且以人之不可無信也。亦顧其於義利何如耳,蓋通達時務者為俊傑,區區小信無當也。推開貨利者為賢豪,堂堂大義宜敦也。馮助善身負貿易重托,似為營利之人矣。乃一聞陶同之言,慨然與其婦代友迎婚,其輕財重義為何如耶。微特眾人贊揚,即鬼神亦當為之迎面唱喝焉,然而馮助善之報金華,尚不止此也,何也。馮助善固講天良者也。講天良者必敦大義,敦大義者必念舊恩。迨至撫孤送葬,實絕無而僅有焉。其報金華也,不可為不至矣。若夫喻太初者,身列黌門,役同評價,兩月有餘。往返善莊者二次其重友誼也,亦不可謂不勞矣。彼重財輕友,忘恩負義者,亦聞之汗下否耶。
理注:
言說李金華,聽喻太初之言,甚覺為難。吾前言說是,定於成名後完婚其可人而無信,自食其言。三年是三千功滿。成名是大丹成就,至於馬喻馮黃陶等,俱要代友迎親,是為收斂心神,到滁州空回者,因賀淑媛為母守孝,待三年滿服,方才出閣,真來是男貞女孝,堂堂大義,令人皆服也。
偈雲:
信為五行本,孝是百行源。
水火既濟時,三千功滿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