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辨理欲邪正分明 論是非死生立判
話說申李三人見喻太初死而不生,甚屬為難,又聽喧嚷復至,更難措手。不多一時,只見無數男女,直至中堂。此堂也是大中至正之堂也,早從直道而進,何至死而不生。
申孝思慌促之中急問道:「作甚麼的?作甚麼的?」內中有一人答道:「吾們全是這村子的人。才見有本府兵役捉拿邪門。他們問喻老先生住在何處,及至到了喻家,並未在家。有幾個孩子們與他們告訴,說是喻老先生在李先生家閒坐。那些兵役遂向這宅而來。這個時候誰敢湊前?才聽見說兵役已經走了,吾們也不知喻老先生怎樣。喻老先生雖誤入左道,為人甚是不差。吾們全都擔心,故來探問。」申孝思等這才放心。李金華也將如何退回兵役說了一遍。眾人無不稱善。
李金華又將喻太初如可致死難以救活告知眾人。內中閃出一人道:「喻先生現在何處?待我看看怎樣。」申孝思忙將那人拉進中堂。那人見喻太初在床上半截,搭拉著半截,面色青而白,居然龍虎現於相,彼所煉者,金木未交並一家耳。遂用手在喻太初前心摸了一遍。道:「還許無礙。看這樣子定是驚氣上溢。剛才他吃甚麼了沒有?」申應鍾道:「沒有吃麼,好麼是正喝著茶哩。」那人道:「不錯不錯,這是驚氣未發,被水下陷,兩相交滯,故致於此。拿個針來罷。」眾中一位老媼遂遞進一個針去。金針密度,一指定南。那人將針接過又向眾人道:「你們不可多說話,若是再驚死他,那就沒有治了。」眾人同道:「你放心罷,總不多言。」眾位,你說這是為何?原來,兵役到喻家時,業已將他合家拿去。是恐怕慌忙之間,再說出這話來。故有此囑。
閒話休題。且說那人用針在喻太初夾脊穴這一針卻通開命脈。刺了一針,轉眼之際,喻太初吐出一口黏沫,向所咽清津,化歸何處。漸漸醒來。李金華將他扶起道:「不用害怕,那兵役早已走了。」喻太初道:「這可如何是好?」申孝思道:「不必煩心,有吾們兄弟,諒無防礙。」喻太初道「全在眾位挽轉老命。再世不忘。」說著淚流不止。盲修瞎煉,老大徒悲。外面眾人同道:「喻先生不必傷心,有他們老爺了。」又向申李三人道:「眾位老爺多多費心罷。」說罷全都向他三人深深施禮。三人連連應承。李金華道:「喻老先生自管放寬心,咱們一同進城,見見大人,說開道開,萬事皆消。」說開莫護邪,道開新歸正。今認明途,渙然冰釋。喻太初聞此,欲不去而不能,遂打整完畢,步行直向城內而來。
到了時候業已三更多天。在城外叫應門軍,轉達至申孝思家中。差人要了門票,方開城門,將他四人接進,到了衍慶堂中。歇息了一回,就有兵役來問,不使少緩。申孝思與他們說了些好話,給了他們倆酒錢,方停。
至次日早晨,申李二人早已商議妥當,求縣官婉轉。主意一定,遂同向縣衙而來。一切迎送周旋之文不必細題。見了杜鑒泉,將這事說了一遍。杜鑒泉道:「衙內不便商議,可向申兄府中,大家斟酌辦理。」申李二人也就告辭而歸。
等時之頃,杜鑒泉果到。進了衍慶堂,分賓主落座。申孝思叫過喻太初與縣官施了個禮。杜鑒泉道:「不必拘拘,請坐罷。」喻太初那敢落座。李金華道:「叫你老先生坐下就坐下罷。」他這才坐於門旁。杜鑒泉道:「喻先生,你一個唸書人,怎麼陷於邪門?」李金華道:「也就不必說這個了。既歸正途,莫究那個。他業已悔過,早已不隨的了。」杜鑒泉道:「請問這個邪門,是怎樣行動?喻先生既然不隨,還怕洩漏麼?」喻太初道:「卻是無他,不過按時運氣。」杜鑒泉道:「怎麼傳說著還有拜官封職的?」喻太初道:「那也是傳說之誤。在此門者,卻有一說。按其工夫長短,再世為人,分其位之大小。」杜鑒泉道:「這運氣為修仙一道。既然修仙,怎又說起再世?不知這氣是若何運法?」喻太初道:「那點秘訣,即在此處,按子午卯酉打坐。打坐之時,舌柱上腭,氣入則上,氣出則下。」杜鑒泉道:「這也不是甚麼秘訣呀!曾見百丈清規所論甚詳。依我看來,這還不准,總另有點奇處。昨日有部文到此,因二年間,有部中幾位官員四個密訪。現已訪明,故有查拿一說。昨日吾見部文之中說這邪門之中有二字口訣,知不甚真。待拿盡之後再行勘問。」喻太初道:「有下柱為一字,上柱為二字口訣。」杜鑒泉笑道:「這更不秘。吾見正陽心印篇曾說及此,這卻是入手口訣,總是有形如太乙玄真篇有一手訣,凡打坐之時,左手大拇指掐定無名指末節,作拳藏甲,一身不動,心內轉無上玄空四字。念這四字,須如串珠,轉一句則氣一提,再轉一句則氣一放。如是呼吸,自有成功。轉此四字,須定住呼吸,呼吸之際不可轉此四字。又見念佛直解有一目訣,凡打坐之時,目注於心,凝氣斂神,不可少放。此二訣與此口訣等耳如謂此為真正玄妙,則而又誤矣。須在此三訣之中搜得真訣竅,卻是口口相傳,豈不知秘法不傳六耳。所以孔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傳曾子子貢皆曰一以貫之。一者,理也、誠也。理為道體,誠為道用。體用總歸一善字,純善無疵,便得一點真妙。喻先生識得此數端否?」喻太初道:「未知其詳,今開茅塞。」杜鑒泉道:「邪門之中,以一二為口訣,邪而不邪者也。既謂之邪,必有真邪處。吾見部文之中又有一節,說此邪門夜聚明散,男女不分。部官訪得其中有借端取利及行淫諸事。不知確實否?」喻太初道:「取利有兩事,有因在門者死,查其亡魂者;有入門幾年,費錢幾串而為擱事者。擱一事,再世可為舉人;擱二事,再世可為進士。擱一小事,再世不缺吃穿;擱一大事,再世名揚四海。」杜鑒泉道:「這就是捐官了。說是他們老師傅身著赭黃袍是真是假呢?」喻太初道:「那也是說的再世。」杜鑒泉道:「再世如此,是生為太子呀,還是生為賊寇呢?無怪乎說是邪。稍有忘想即是邪,何況如此。你在此中擱過事否?」喻太初忙道:「沒有,沒有!」尚未得官,故不殉節。杜鑒泉道:「也將那口訣參得一二否?」喻太初道:「沒有參得,就不在此門。」杜鑒泉道:「一字為靜,靜極而生動。動為陰,陰為二。一動而柱二,正所以除其陰也。故舌不動而柱於一,舌既動而柱於二。用此功時,不可少雜外念。不知邪門之中有外念否?」喻太初道:「亦無他念,直是上天叩頭。」杜鑒泉道:「這是用功,豈是叩頭?莫說此念為忘想,即不為忘想,亦不得不為外念,況此貪心甚重,無論三教,凡有外念皆謂為邪。」李金華道:「還有拆字一說。」杜鑒泉道:「怎樣拆法?」喻太初遂將如何拆法說了一遍。杜鑒泉道:「有當拆者,有不當拆者。泥此一說,是為左道。譬如邪正二字,這個正字不用說,是止於一了。一即為理為善,止於一非正而何?這便是當拆者。邪字怎樣拆呢?左為牙,右為阝,牙阝怎麼為邪呢?這便不當拆。如牙阝為招邪之門,何不從牙從目,又何不從目從耳?似乎更當從目耳鼻舌,獨取牙耳,亦算是舉一而概麼。再如畜牲之畜,拆為玄田。這玄田二字,怎麼為畜字呢?況自典謨以至史策、佛經,教典,皆沒有拆過一個字。舉此而可明白了,總要從孝弟上插手做去,萬入不了歧途。歧途無他,欲而已矣。剛才所說邪門作為,莫不有欲存焉。休說再世為富為貴,即今世必佛必仙之想也不可存。從容行之,按部就班,不存一點妄念,不能少有作輟,如川之流,如日之升,如寒暑之不移,如松柏之有操,方是無上妙法。吾也不精於此,只因二年間在京師禮部鑄印局,聽家兄講論。喻先生既然棄邪歸正,吾再到總兵衙中敘說明白,並求他掩飾掩飾,諒無不可。」李金華附於杜鑒泉耳邊道:「喻家家小現已被獲,也得費心將他救出才好。」杜鑒泉連連點頭道:「那部文之中言及勘問之時,如有回心改邪,吐出實情者,原情赦免。若泥而不泄,以為至寶者,雖說改邪,亦是就地正法。這事亦覺好辦,勘問之時,喻先生到那裡通個信息,自保無虞。」喻太初道:「通甚麼信?」李金華方將他家小被拿,對他告明。喻太初聞此,見有縣官同申李二人與他調停,倒也放心。遂欠身道:「還得大老爺與眾位先生費心。」杜鑒泉道:「你不必擔憂,吾到總兵衙中,說明此事,必然將你擇清。你自到那裡,有何不可。就是兵役人等著勢欺人,也見不的錢哪!正是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你帶著倆錢,叫他們饒你半壺,自然任你出入。」李金華道:「總是兄台先去說明,後再看事作事。」杜鑒泉道:「如此弟便起身罷。」說畢,即吩咐順轎,以到總兵衙中。
待了有二三個時辰,有縣衙差人手持名貼,見申李二人道:「吾們老爺業已回衙。即請二位老爺下降,有事相商。」申李二人當即聞言而去,與杜鑒泉相見。杜鑒泉道:「所說之事,業已了脫。至於喻家家小,不必再通消息。現已派為弟勘問此案。如有詭弊,以違旨諭。聖上金牌現供本衙。勘問之事,即如所說部文一樣。為弟雖職司縣牧,卻身操生殺之權。若有供招不順者,即死生立判。雖如此說,反覺大大為難。倘誤審一人,坐罪非輕。王法森嚴,人命重大,操權者其慎諸。喻家家小不時即到本衙,可叫喻太初來此相見。」申李二人起身道:「如此說來,公誠轉為欽差矣。王法昭然,私情有所不論,告辭告辭!」申李二人回到衍慶堂,向喻太初說明。
喻太初到了縣衙,與其妻子相見。其妻王氏,與其長子名喚玉書者,俱已回頭,惟其次子名喚麟書者,依然不聽。喻太初無奈,頓足而回。
不多一時,將一般人犯一一問過。頭一名泥而不宣,綁出斬首。秘藏得寶,誤陷好人。實正教之罪魁,故先誅之。後審者有八名歸正,當即取保放回。孝弟八端修身立命,今八名歸正,仍算名教中人。其餘有男女三十多名,盡被斬首。妄想三十三天外,盡墜一十八層中。那喻麟書即在其內。正法之時,莫不仰天大笑曰:「死得其所矣,轉眼即到天堂!」可笑復可惱,臨刑說玄妙。翻身地獄愁,妄想天堂樂。生非正教徒,死作糊塗鬼。惜哉膠固心,死守不知悔。劊手道:「你不知道,上的高還摔的重哩!」打不破虛空,反身墜黑暗。他們答道:「既然知道,才能上天。你們果然知道麼,道是甚麼?到死茫然不知道,你還說這個作麼。在這裡胡說八道的,亂我們的靜!」此何時乎,潦倒色身,將不動耶,惜不早知止靜。劊手道:「吾也不講道,吾也不說靜,你們講道論靜,霎時就給你個脖兒平,叫你再世轉個平頂王!說話之間,追魂炮連響三聲,人頭落地。觀者有詩歎曰:
一般操守一般人,誤認偏乘作太真。
死到臨頭仍不悔,漫言天上可容身。死守非道,妄想昇天。
妖言實足惑愚民,好是名聞達至尊。
一陣威風誠烈烈,凜然掃淨六街塵。君主清泰,六賊自擒。
且說將眾犯斬首之後,還有一名未問確實,他卻將邪門之秘,一一供出,亦算歸正。總說邪門非邪,說的純乎似理,縣官不敢輕法,欲殺之,則已供明歸正;欲不殺之,見他依然護教。正然為難,在旁有一侍者,乃是縣衙門政。低聲道:「護邪為正,必然棄正歸邪。」縣官將牙一咬道:「綁出去,殺!」問畢,將金牌交回,以便總兵官入朝繳旨。回衙之時,行至縣署街頭,忽有數人攀轅叫屈。及至問時,依然是邪門之徒,要辨是非。當即帶到衙中,升堂勘問,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且自義利之辨明,而後公私之界分。公私分而後理與欲絕不相蒙,正與邪遂迥然別而為兩途。蓋正以窮其理,理附於義,義者事之質,窮其質。則為事理之當然,理主於公,公者天之通,窮其通,則為天理之自然,本乎自然。行所當然,則謂之和,盡其當然聽其自然。則謂之順和順具,而孝弟著,故正道無非平常。邪以逞其欲,欲起於利,利者物之華,逞其華,則為物欲之偶然,欲逐於私,私者情之便,逞其便,則為情慾之歆然,幸其偶然,恣其歆然,則謂之忤。任其歆然。索其偶然,則謂之逆忤逆生而孝弟違,故邪門當行,禁止准諸此以析理欲,則邪正不辨而自明矣。故曰辨理欲邪正分明也,至所謂論是非生死立判者,亦可略言其概焉蓋敦孝弟以循理謂之是,是者生之基。全其是則生無愧怍,生固生捨死仍生也。背孝弟以徇欲謂之非,非者死之媒麗於非則死有餘辜,死固死幸生亦死也。前是而後非,論其非不拘其是。昨非而今是論其是不究其非,即是非以生死之亦人自生死之也。觀於理欲邪正,是非生死,而人猶不顧是非,而分邪正,以致乖理而溺欲,觸死而難生,殆又可憐而不足惜焉者也。
理注:
言申杜李三人,欲救喻太初不死,甚屬為難。救喻太初,非杜清不能,杜清號鑒泉,鑒泉者是徹底澄清,能以分析真妄,方能反邪歸正,自然喻太初不遭刑捉困矣。杜鑒泉真是三教中大丈夫,辨明邪正,判斷多才,國家忠良也。
偈雲:
傳送七識判多才,方能剖出當人來。
崇正辟邪扶三教,離苦得樂拜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