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戒殺生殺生受報 勸歸正歸正獲安

  話說申孝思與其姪應鑄講說之間,忽聽大街喧嚷,也打聽不著消息,遂叫應鍾去看。
  應鍾出去便隨眾人而走,一直來到縣城隍廟中。見一人手持利刃,遍身是血,在那殿台之上,高聲呼道:「你們全來看宰牛的麼?看宰牛乎,看宰人乎,是害物乎,抑害己乎。你們是買那一塊?」說著便將自己兩脅用刀斲下兩塊來。又說道:「你們是嫌這個瘦麼?」遂用刀將兩臀剮下道:「這兩塊肥不肥?這是純肉無骨。」見無人答言,遂道:「你們是要牛雜碎。」說著,便將腸子搗出,將身內身外割了個稀亂。前之割牛段段零落,今一樣償命,其受報也宜。方正立道:「吾殺了半世的生,今日吾算到頭。你們看見這樣,那殺生也是如此。兇神附體全通說了。但殺者雖多,所獲之利也不少。阿爹早已去世,阿姆總未有得過安生,全是吾鬧哄的。不孝就該摘心,摘就摘了罷!」遂一刀將心摘下而死。宰牛該受摘心報,不孝更該受摘心報,何也?孝乃人之本心,不孝則本心亡;放生乃人之仁心,殺生則仁心絕。今劉小兒以慘殺受誅心慘報,固神之所使然,亦理之所必然,觸目驚心。勉之哉,先行孝;戒之哉,勿犯殺。
  那些看的,也有嚇跑了的,也有看見打戰戰的,也有看見念佛的,也有說是現眼的,紛紛不一。說者謂劉小兒受報,毋乃過慘乎,為之一歎,繼而為牛大叫快曰,不必悲歎也。君雖不忍見其死,獨不聞其聲乎,其聲牛聲也,正代牛白其冤也,非代牛白其冤,實代牛現其狀,人而牛,牛而人,將人與牛有所不分矣。
  申應鍾問:「這是何人,怎樣至此?」眾人中一人答道:「他姓劉,叫作劉小兒。今天早晨,咢了申宅幾吊錢來,遂買個小牛。剛要宰牛,那牛竟是驚起,一頭將劉小兒抵死。噫此小牛豈為眾牛報冤耶,抑亦眾牛來助神力耶,牛之靈大矣,牛之義亦非輕矣。他家裡人們請人求醫,總是無救,才給他穿了衣裳,停到床上。待了腯音頓飯時候,他卻猛然爬起,摸了把刀,就跑向這廟來了。雖然看的人不少,那一個也不敢上前,況且他不死不活的呢。」死現活形,活作死事,禍到臨頭,不堪回首。
  申應鍾聽明,使回家稟知孝思。申孝思道:「他卻替了應鑄了。放生贖命,並可造福。如不受教孝思幾乎危矣。不戒殺生,也沒有這事,剛戒殺生,就出了這個。豈不是神靈暗使,以警教人麼?殺生遭慘報,放生獲福報,無二理也。神之警人誠嚴矣,人無欺心,即無愧神。他也是惡貫滿盈了。」自有報其惡者信然。申應鑄道:「還不若不給他錢哩。給了他錢,反速其死。是誰之過?」孽者自孽,於人何尤。申孝思道:「你居心不錯,與你何干?有這一條事看他們宰殺之徒驚心不驚心,害怕不害怕,雖然死了,也是你的一功。殺生者死得其罪,倘彼屠戶,從此改業。豈非救全萬命,當推應鑄為第一功。不必多心。」說著,便笑了一回。復又沉吟了一回,竟是兩淚流下。樂中帶憂大德頓現。申應鑄道:「叔叔為何落淚?」申孝思道:「這劉小兒既然』你,其窮可知。他這死後,他那一家老少將何以處?」申應鍾道:「阿爹不必如此,他受此報,也是他母親欠教訓處。受此苦獨,亦所應然。至於他的妻子不能勸他以正,任其慘殺生靈,並聽其擅行』詐,受點顛險,又何足惜?」申孝思道:「雖如此說,他那一家老少情何以堪?」孝思仁言,無不痛癢相關。申應鑄道:「這也不難,待姪子前去看看,再行斟酌。」申孝思道:「你願意去便去罷。」申應鍾道:「阿兄未能權變,不若孩兒前去。」申孝思道:「你兄弟何不同去?」申應鍾遂與應鑄同往。
  直至劉小兒門首,見有無數人圍繞。眾人見應鍾前來,遂閃開一路讓他前進。他兄弟二人在劉氏門前聽人談論。無一人不說劉小兒一死,雖當受報,他一家人難以謀生。人心相同,用心不一。申應鍾遂找了一人,素與劉小兒相識,叫那人問劉小兒之母將何以靠。那人去了不多一時,出來道:「劉小兒的母見此光景,那有主意,直是後悔,不該叫他兒作此生理。」親之教子,固當審之。申應鍾道:「小牛現在何處?」那人道:「業已轉與屠戶。」申應鍾道:「還敢將牛賣於湯鍋麼?也有大膽的還敢買這個牛,還敢殺這個牛,無怪乎阿爹落淚。不但為他一家,也是惟恐人仍不回心。」推敲及此,堪為達者。申應鑄道:「咱兄弟快贖那牛去罷,要是晚了,又不知出甚麼事哩。為宰牛者又一怕。就是不出事,那牛豈不被害?」申應鍾道:「阿兄說的極是。但不知賣於何家?」旁有一人道:「不遠不遠!我領了你去罷。」
  那人前走,申應鍾兄弟隨後。不多一時,來到那屠戶之家。那人道:「你二位先生在此少候,吾先進去問問。」說著,即進門而去。待不多時,同一人出來。道:「你們當面說罷。」申應鍾道:「你這個掌櫃的,還敢買此牛!你不知劉小兒是怎樣死的麼?況且縣官出的告示禁止宰牛,及無故殺生,你們莫非不知?」那一人道:「吾買這牛並非宰殺。」劉小兒死的那樣,誰不驚心?吾是因著素與劉小兒相好,他死了連個棺木也買不了,吾將此牛牽來,指著這個牛,先給他打對幾串錢,叫他家辦事。」申應鍾道:「既然如此,可將此牛賣與我們。」那一人道:「有何不可。他多少錢買的,你二位還給他多少錢。」申應鍾問明牛價,便找一人將牛牽著,隨他而來,稟知其父。付於牛價,又將劉小兒之母說的甚麼告訴了一遍。申孝思道:「即從放生錢中助劉家京錢二十弔,叫他一家想個好生意,借以餬口。千萬莫叫他後世子孫再作此惡業了。」不為死者惜,不得不為生者計,放生會中,取錢以助之,生物以此錢,生人亦以此錢,放生錢之利益大矣哉。全在局中人應變,不歸於無益之用也,均無不可。說罷,查出錢來,叫人送去。不覺已是更餘,申應鑄告辭回家。
  到了次日,申孝思要趕回龍澗去。吃過早飯,叫著應鍾步行而去。到了過午,方到李金華門首。恰遇李忠手提包裹而出。李忠見了申孝思,請了個安,領進中堂。
  李金華正與那老者閒話,見了孝思父子,慌忙接進,道:「不知兄台到此,有失遠迎!」申孝思道:「你我兄弟,不必周旋。這位老先生是貴同鄉了?」李金華道:「不錯不錯。」申孝思與那老者見禮。老者相陪,速稱請坐。申應鍾問過了安,方謙讓落座。
  申孝思道:「請問老先生高姓大名?老者道:「姓喻名太初。」申孝思道:「高壽幾何?」老者道:「虛度六十三歲了。請問先生尊姓芳名?」申孝思以實相告。那老者又問及申應鍾。申孝思道:「這是小兒,名叫應鍾。」那老者作想道:「貴父子俱是舉人麼?」人能學申孝思實行得名俱是舉人魁首,自必父子登科。申孝思道:「皆是竊取,何足言及。」大家說了一回閒話。申孝思將劉小兒之事說了一遍,無不汗下。
  正說之間,聽得村中大哭小叫,不住喧嚷。李金華慌忙跑出,見無數人長槍撓鉤,圍著男女三四十人,不知何事。正欲前問,卻有一人前來問李金華道:「這個門裡姓李呀不?」李金華道:「是姓李呀。問此作甚?」那人道:「吾們領了大人的令在此一方,捉拿邪教,現已捉住這些。此村中還有一個姓喻的,他未在家中,有人說是在李家,故來前問。」李金華聞此,不覺打了個寒戰,正人君子,何憂何懼。為彼不知改邪者加憂懼耳。甚難措手。欲不舉出,實有不行,欲舉出來,又見喻太初業已歸正。幸哉喻太初已歸正矣。否則金華必不保早被公差捉去。想了一時,方對那人道:「卻是在此,你們眾位也不必著忙。他一個老頭子也跑不了,吾到裡面將他喚出。」那人道:「叫出他來罷。」李金華進了中堂,將申孝思招出,把那老者如何歸正,現今如何捉他說了一遍,並求申孝思想個主意。申孝思道:「吾先到外面問問。」說著便出門而來。
  及見了那人,卻是城內的人,素與相熟。那人道:「申大老爺怎麼到此?」申孝思道:「來此訪友。」那人道:「你老人家這時成了老太爺了。」申孝思道:「咱還錯的了麼?你們眾位到此作甚?」那人又將前事告訴了一遍。申孝思道:「你說的這個姓喻的業已歸正。你們暫且回去,他若跑了,照吾要人。吾們隨後就到。再見你們大人也不為遲。」那人見申孝思一口應承,那肯不允。大人公差,不容徇私。非申孝思正言立保,必不聽命。再者也有不敢,遂道:「既然你老人家保下缺城,莫叫我們落不是。」申孝思道:「是了是了,你們不歇歇了麼?」那人道:「吾們快去銷差。」說罷,遂領眾人而去。
  申孝思回到中堂。李金華忙問道:「怎麼樣了?」申孝思道:「總得進城再說。」老者問道:「有甚麼事麼?」李金華道:「來了若干的人捉拿貴教了。這不是將我的門也圍起來,多虧申兄台出去。」那老者聽到圍起門來,就一嚇而死。喻太初前曾氣死,今又嚇死。其氣死者,是自是其教,不欲人之稍攻其邪也。其嚇死者,是自知誤入於邪。因自悔終被邪累,與至死不悟,恬不知懼者有別矣。李金華說到這裡。見他倒於床上,也就不向下說了。申孝思道:「李老弟你太也粗心了!你先將他穩住再說就無事了。快著扶起他來罷!若是死了,這事怎辦?」申李三人將那老者扶起,待了半天,總是不醒。正然為難,又聽外面嚷起。李金華道:「人家不放心,好麼,又回來了罷?」申孝思急的暴跳,申應鍾也沒了主意,李金華更覺難處。下回分解。
  注解:
  天威與王法,並昭著於人寰。天威之不及誅者,王法每懲治之。王法之不及責者天威必顯戮之。相隔而適相通,相苴而後相成焉。夫天之大德曰生矣。然有時好生亦有時不得不殺生。蓋爾放生,天即放爾之生,爾殺生,天即殺爾之生,生殺之權,天操之,仍自人操之耳。觀申應鑄之戒殺生而獲報,與劉小兒之殺生而獲報,等報也。而其間之福禍懸殊焉,放生者當以申應鑄而思精進矣。殺生者當以劉小兒而思改圖矣。顧或有疑其報應神速,謂故作驚人語未必實有其事者。曾亦知同治十年三月間,德州城內某甲,自剁其手足,自割其肩臂,並自道其惡行,而致凶死。同時同城之不孝父母某乙不孝翁姑某婦,皆自戕虐而斃。豈非劉小兒之明證也哉。抑王之大度曰正矣,故惟其用正自不得不有時正其不正。蓋爾以正為正,王即旌爾習正;爾苟以邪為正,王必罪爾背正,邪正之故,王辨之,亦自己辨之耳。李金華之勸歸正而獲安,與喻太初之歸正而獲安,均安也。其時之先後有別焉。崇正者,當以李金華而廣善路矣。背正者,當以喻太初而思易轍矣。然或有懼其誓願難違。謂雖示勸人方,未必真有其人者。曾亦思同治六年十月間,吳橋梨營某人,連累其父兄牽害其妻子,並拉出其門徒,而皆正法。同時異地之或以治病為由犯事,或以講道為媒被拿,均有案卷可查,豈非喻太初之對證也哉。此金鍾傳之所以三復此事,而急急以戒殺放生為勸,以改邪歸正為望也。然而作書者其心良苦矣。
  理注:
  言劉小兒一事,此是勸善懲惡之法。喻太初歸正,是轉識成智,轉八識成四智,才能了脫者苦輪。但有識情未化,便有業身,既有業身,難免生死識累,若無自然了當三教心法。儒雲:曾子曰,唯,原是樂在其中矣。釋雲:不二法門,無得無說得未曾有。道雲:一粒金丹吞入服我之性命不由天。自古三教秘訣不傳。今有關呂二帝,大發無量之慈悲。僧亦不敢隱匿。所以申李杜救喻太初得活命矣。
  偈雲:
  三教未盡識未消,難免生死路一條。
  能轉八識成四智,脫難輪迴任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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