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江寧府同興善社 回龍澗力辟邪門
話說申應鑄將放生一節對眾言明,王高四人稱贊不已,不在話下。且說申孝思回得家去,放心不下,遂叫應鍾到應鑄家探聽消息,自己陪著李金華閒談。
那應鍾聞命,即到了應鑄客座,與王高等相見。王培之道:「年弟來得巧極,這裡正講放生,閣下也立個條規。剛才年伯在此,言談不便。還是咱們小弟兄們,無拘無束。」申應鍾道:「怎麼題起放生來了?」王培之遂將已往之事對應鍾說了一遍。申應鍾道:「吾們族兄發起善念來了。願天下同發善念,免害多少生靈。但這事也非同小可,尚須與老先生們商酌個主意。」王培之道:「即與年伯商酌商酌罷。」申應鍾道:「如此,大家同往敝宅。」高化成道:「王兄自己去罷,我幾人也就告辭。」王培之道:「怎麼來不來的,就要打贅轂轆麼?」高化成道:「非是我們落後,王兄一人與申老伯參定,我們無不從命。」王培之道:「即如此說,吾與申年弟同去,眾位聽信就是了。失陪失陪!」說罷遂同申應鍾而去。高方三人也拱手而歸。
王培之到了衍慶常,見了申孝思,將申應鑄一團的事告訴了一遍。申孝思喜不自禁。與孝思適合符,遂變怒而為喜。李金華道:「這事甚好!吾先替人上筆佈施。」申孝思道:「你又要逗笑哇,剛來到這裡,還未家去,可替誰捐放生錢呢?」李金華道:「這宗事焉能逗笑?現有賈尚真紋銀五十兩。」前在永清店中,暗受金而未用。以彼報德之金,代登放生之款。彰人善而救物命,李金華大德愈厚矣,賈尚真矣名愈遠矣。申孝思道:「是了是了,拜服拜服!真君子誰不拜服。但這放生事也甚不容易。或因放生而賣者故抬高價;或因放生而傷生者愈多;或因這是善事,故來』人;或因這是善事,故意阻擋。種種弊端,不可不慮。」痛陳惡習,犯者自察之。李金華道:「善者自善,惡者自惡,善者恐善少,焉能因惡者而不為?惡者嫌惡少,又焉能因善者而不作?善者固願惡者善,惡者亦未嘗不怕善者惡。隨機行事,不可專一。」痛論善惡究竟宜見幾而作。申孝思道:「皆是同城,誰能以勢壓人?不若到縣衙中,請張告示為妙。」李金華道:「這原是以善化善,若不從者再作此舉未為晚也。」申孝思道:「必然不善,要辦就早些下手。」如從善化誰用惡磨。李金華道:「還不知這縣主是個甚麼餡的,凡任職守者,宜急除惡弊,而利物命。慎勿令賣柑者笑言曰:有誰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哉。不定行不行哩。」申應鍾道:「這縣官是河南固始縣人,姓杜名清,字鑒泉。到任才半年多,卻也有些善政。」李金華道:「這杜鑒泉是雨亭兄胞弟,見其兄如見其弟耳,雨亭乃上乘人也,其兄品高,其弟自然不錯,金華口中,並贊美之。況且我與雨亭兄又是年誼。這事甚覺好辦。弟明天即要回家,幾天回來再說罷。」申孝思道:「多住幾日,慌的甚麼?在這裡不與在家一樣麼?況且吾這性子,是火上生蓮花,非僅表孝思直爽,人心如火。福田如花,從熱火騰騰中好種蓮耳。況放生為救物命,尤宜火速也。辦點麼事不願絲絲羅羅的。」李金華道:「不然,就再住一兩天,辦了再走。」申孝思道:「這不完了麼!」快人快話,故其勸善辦善,無不大快人心。
翦斷截說,不覺已是次日。李金華梳洗完畢,叫李忠到了街上,僱了一乘肩輿,遂赴縣衙。
到了大堂,投進拜貼。不時,大開儀門,將李金華接進花廳。彼此周旋了一回。李金華總是尊稱杜鑒泉。杜鑒泉不肯如此,又謙遜了一回,方才落座。
杜鑒泉道:「弟下車之時,即到回龍澗拜謁兄台,不料兄台進京。遂指望喝兄台喜酒,那須顧竟是被黜,兄台實是抱屈了。」從杜鑒泉口中,找補金華落第一筆。李金華道:「說那裡話來!總是為弟才疏學淺,多承過獎了。今日一來拜謁,二來也是有一事相求。」杜鑒泉道:「為弟能得,無不盡力。」李金華遂將放生求示一節說了一遍。
杜鑒泉道:「這個極其容易,況且又是好事。弟豈不樂得而為之?」杜鑒泉意中做一日官,宜行一日善。故民物托命者幾何,乘在位操權。凡善皆當興舉,況一舉筆而萬命立保乎。此善不為,將樂何事。
李金華聞此,遂下座深深一揖。杜鑒泉慌忙拉住道:「你我弟兄,何必如此!」說罷,二人又說了些閒話。
李金華遂要告辭,杜鑒泉強留不住,方才送至大堂以下,拱手而別。
李金華見了申孝思,說明此事,無不暢快。申孝思即命應鍾去告知王培之等。不時,王培之同應鍾而來。高化成、方正品、慶六謙也陸續而至。眾人遂商議怎樣捐施。當時,申孝思倡首先捐京錢八十弔,孝思倡放生之首,實以放生倡教孝之先也。李金華也捐八十弔。王培之、高化成各捐四十弔。方正品、慶六謙各捐三十弔。這時李忠在旁,亦情願將工價捐上二十弔。以工價為放生佈施,較富貴所施,功加百倍。其存心效主,推愛及物,不第堪稱為義僕已矣。共捐三百二十弔京錢。申孝思又命人將應鑄找來,他情願捐京錢二百四十弔。應鑄所施不為小矣,既可。贖殺生之冤,復可解籠鳥之怨。所謂聞過即改,見善勇為者也。然非王培之用文武火一場煅煉,亦難成此完人。正是抽添得制,然後九轉丹成。大家商議出示之後,再向城內外勸一勸。
商議一畢。申孝思留王高四人飲酒,他們也沒推辭。不多一時,酒菜俱至。大家推杯換盞,好不歡樂。到了天晚方才散局。
次日早晨,申李剛起不多時,只見李忠跑進衍慶堂,笑嘻嘻的說道:「杜大老爺業已貼出告示,小的不知寫的甚麼。」李金華道:「大家何不去看看?李忠領著我與申老爺同去。」
三人起身來到大街以上。見有多少人圍著。也有說是好事的,也有說是多事的,也有說是縣官起痰的,也有說是虛應故事的。此類甚多,莫怪物議。紛紛議論,善惡不一。此示有關生命,免開尊口,阻人善機。申李主僕三人也不管他,遂走到告示以下只見上面寫著:
欽加五品銜即補知州署理上元縣,正堂加三級紀錄五次杜。為通行曉諭事:照得無故殺生,禮所禁之,不罪無辜,例原有之。當今我皇上德被群生,既仁民而愛物。爾小民同秉天性亦當戒殺而放生。雖有以漁為業者,豈不知釣而不綱;即有打鳥為生者,更當遵弋不射宿?況養身之術甚多,何必沾沾於魚鳥乎?至於慘殺耕牛,既非祭天而祭地,此等惡習,實所宜除。籠鳥遊戲,尤非餬口而謀生,一般游民,尤所當禁。今有闔城紳士立放生會,有人心者,庶其察之。倘無知棍徒,或肆行滋擾,或無故咢詐,甚屬可憎,難以寬容。茲合□,仰闔縣軍民人等。自示之後。勿得仍蹈故轍,苟有棍徒及一切游民擅不遵行,該會扭稟到案,定究不貸。本縣言出法隨,決無食言。庶其凜遵勿違,特示。開口便以僧道為事正是杜清之清處,不知儒道既重,則佛道亦與之並重矣,儒者遵人道也。人道與天地並立,所以專言天則人地隨之,專言地則天人隨之,人不識此,妄生議論。除非無天地而後可。
申李主僕看畢,滿心歡喜,自不必題。及至回來,恰遇縣官來回拜。李金華讓至衍慶堂。說些通套官話。
杜鑒泉從袖中拿出一張告示,遞與李金華道:「昨日所說之事,業已出示矣。這一張即求吾兄收留。立會之後,可貼局內。其中話語尚欠斟酌,吾兄可以筆削筆削。另貼印花亦無不可。」李金華接過看了一遍,與那貼的一樣,遂欠身道:「老父台用意甚是。」杜鑒泉忙道:「李兄台你實在該罰了。後再如此稱呼,為弟決不饒你。」申孝思道:「老父台多多費心了。」非虛稱謝也,為萬物請命者,感謝誠多耳。杜鑒泉道:「申老先生年高有德,為此地首望。孝為萬善首,申孝思又為第一品望。與神聖既符合矣,能不為官長所欽仰乎。弟幼而乏才,雖身司重任,實難以堪。老先生若如此稱呼,豈非折弟之壽?弟與老先生兄弟相稱,已覺過僭了。」申孝思躬身施禮道:「老父台過於謙遜,職員萬不敢越禮。」說著杜申二人又讓了一回。杜鑒泉停身拱手道:「這放生一節,既如此辦。眾位先生們就得多費心了。此非謙遜語也。做好官,行好事。官賴紳力共成。救萬命,破萬弊。紳托官威以施化。杜清真清官矣。弟難分身今帶到俸銀五十兩,不堪言施,少少分點餘惠罷,杜公以五十金助放生,不為不厚矣。與善示眾。既不憚勞,施惠及物復不吝財。推其居心不敢以萬民脂膏,供一己之荒樂,而能以有餘竭俸,救無限之生靈。善政如是,真可比召父杜母矣。世之以職賂罰項,少納善款者,豈可同日而語乎。這功德也不是一人作的。」說罷,大家笑了一回。杜鑒泉將銀子交付,便要告辭。申李二人不肯讓走。杜鑒泉見他實意相留,也就叨饒。酒飯之後,方告辭而去。
申李二人回到衍慶堂中,將捐項計議了一回,天色不早。到了二更時分,縣官又差人送了一個說貼,並有紋銀五十兩。李金華將那說貼看了一遍,見上面寫的是:
申李大老爺告覽:弟杜清頓首。今日別後,弟有事到府衙與府公相見。談論之際,言及放生一節,府公亦願步之於後,並欲出示曉諭。先捐俸銀五十兩,茲特差敝價奉上。肅此達知,即請升安。
申李二人更覺樂極。與善愈廣,而放生愈多。願天下為官者,皆推愛如此。不亦同登極樂乎。一夜晚景不必細說。
到了次早,李金華告辭回家。申孝思留到飯後,方送至南效而別。
李金華到了回龍澗下了肩輿,步至村中。村中父老無不歡迎。前在善莊。窮人遠送,今回故鄉。父老歡迎,如李先生之德行者,幾人哉。直走到自己門前,令李忠開了大門,一層一層到了中堂,草草打掃了一回。正欲歇息歇息,那村中來了幾個老人探望。陸續又來了幾個年青的,將李金華落第抱屈之事說了一回。李金華道:「眾位伯叔兄弟不要抬我,我回家不多時,尚未登門拜謝。」說著,深深一揖道:「敝宅無人,多承照顧。」眾人還禮落座。眾中一位老者道:「請教李先生,會試場中出的是甚麼題?」李金華道:「首題是子曰二字。」那老者慌忙道:「咳呀!這個題深沉的很,不解道之真機,難以嚼破。」將牙磨好,再去應試。李金華道:「老先生既然說出,莫非知那道之真機麼?」老者道:「雖不能深知,也少通一二。」李金華道:「至於真機一說,不敢求教。但求把這道字,指示指示。」老者笑道:「這可不是輕易說的。既然下問,也得少說幾句。道也者,路也。念過中庸注。但說是路,而不認得這個路在於何處也是罔然。至於路在何處,將道字拆得開,自見是路,見是路也得能走。的是旁門煽惑口脗。不能走,亦是罔然。怎麼個走法,那就沒能說了。」李金華道:「道是路誰不知道。若專說拆字,非聖道也。一句駁倒。即是拆開,亦非難事。我卻拆得開,老先生先拆拆,我再拆他不遲。」老者道:「這道字一個首字,不加走之,吾知道,用不著你說。這是何意?李先生可以想想。」李金華道:「從首上走而已。這首是甚麼?老先生你也想想。」老者道:「首即頭也,豬頭狗頭,須要說個明白。並無深意呀。」李金華道:「若說從頭上走,試問怎麼走?咳,是了是了,你好麼說,從頭上走,是打破玄關。不知這打破玄關,卻是末節捨本求末,恐非正道。明明這首是孝,豈不知百行孝為先麼?當頭一棒。若能從孝上行去,便是從首上走。如專言首是頭,死死認定玄關,將聖人孝弟為為仁之本,豈不擱在耳後?必須將孝字做到盡頭,不管你認玄關,不認玄關,自無不成之理。儒者成之而為聖,釋家成之而為佛,道家成之而為仙。那孝中一團光明,照破乾坤,焉能闖不開玄關呢?此辟明成道之本體,探真搜源。果能修到孝光發現時,將見竅竅通明。無有阻隔,彼所謂玄關一竅者,不待破而自開矣。就是做玄關工夫,亦非無別。若一味要打玄關,盡力行去,不入魔道者幾何哉?更須認明自然之理,不加勉強,方能不失正轍。如硬行直前,你闖破腦袋也是落個破頭鬼。若闖不破,好麼還成個斃死鬼哩。此辟明修道之誤用,悲憫其愚力救其失。若一味不悟,入迷罔覺。將不能上出玄關,恐下入地獄矣。老先生你再思再想罷。」老者道:「你這說了些甚麼話?直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李金華道:「不用遮應了,你老先生這好有一比。」老者道:「比從何來?」李金華道:「好比作土井子裡提水。」老者道:「這話怎講?」李金華道:「提來提去,早晚提出紫泥來。你好麼說淘淨紫泥,自見清泉。還有一比了,好比作尿坑子裡打滾,越滾越泥厚。」老者聞此,氣了個三屍神暴跳。真是五靈豪氣飛空。」李金華道:「這一口氣,好麼闖開南天門。老者道:「不識進退。人好心好意要指你個明白路,你反倒不乾不淨的鬧起來了。」李金華道:「因為不乾淨,所以闖不開玄關呢。」老者這時更覺氣塞胸懷。說了一聲「惱死人也!」竟是撲倒而死。要知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人人各有天良,不乘其勢以導之。則樂善之心不生;門門俱有師承,不迎其機以辟之,則歸儒之念不切。王篤生能使不善者改而為善,且共成放生之善舉,可謂善於勸善矣。夫放生固第一善事也,物將死而得活功同救蟻之義。命已殆而獲安,德倍埋蛇之仁。好生之心,刻刻常存。施放之數,多多益善。蓋物生於天,天生之,天必不欲殺之,天不欲殺其生。難禁殺者之不殺其生,放生會為之回其生,轉殺機以濟造化之窮。故天必加之以厚福焉,獨是放生者獲福,殺生者必獲罪矣。漁利魚鳥,固屬擇術之不慎;戕伐生靈,究為居心之過殘。胎無歹賣而卵無恤,竟自弗顧;川無竭而林無焚置若罔聞。既傷天地之和,必犯造物之忌。取物命以活我命,公論皆曰不可,殺彼身以養吾身,自思亦覺非宜。遷地詎果弗良,易業猶可自新。庶幾改之,予日望之,況尤有目擊而心傷者。遊手年少,肆無忌憚羅織一鳥,即教此鳥以捕彼鳥。生裂其腦,活摘共心血痕也,殺氣沖天,仙佛心惱鬼紳目怒望之不覺泣數行下。嗟嗟。此人或報前生之冤,獨不怕更結來生之仇乎。嗚乎,何其慘忍之至於如此乎。倘有能勸人改此惡習者,其功德十倍於放生,言若相誑,甘入拔舌地獄。若夫崇正辟邪,責又匪輕,驅邪歸正,情更難緩。事非活命,一同再造之天,功逾救危,並開重生之地,放生固以救其命,辟邪兼以正其心,且也放生僅以救一時之命,辟邪將以正萬世之心。此金鍾傳之所以相提並論,而李金華辨之不得不明,辟之不得不厲者,良非無故也。
理注:
且說申應鑄改惡向善,申孝思又怕善不志誠,又命應鍾去看,卻是王高四人,以善成勸。應鑄誠心立了放生會,應鍾回告其父,申孝思、李金華聞之喜之不盡。稟明本縣四門張貼告示,大善成就。又言李金華回家,鄉親老幼全來看望,內中有一老者,講道論義,辯別邪正分明,這正是關呂二帝,慈悲垂世憐會救拔,一等迷途。又彼李金華辟倒扶起,忠孝實行孝悌,又證三教不二之理也。
偈雲:
崇正辟邪論綱常,實行忠孝世無雙。
但知一邊非聖教,理備圓融見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