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柏載厚立志修心 申孝思正言訓姪
話說仙訓令眾人少歇,眾人聞之,下壇靜坐。李金華將已往乩語仔細翻閱一遍,亦有不能釋然者。然此時何敢多言,遂想著上壇之時,再行叩問。
不多一時,眾人同上壇拜叩,仍是王慶二人扶乩。少擎了一時,乩雲:
柏福堂既有醒世之心,道人曷勝欣喜。統觀斯世,風俗澆漓,日習千巧。然巧更莫過於百工。工固宜巧,巧而忘真,則非矣。巧既不真,則巧反有不如拙者。拙而能真,則拙更有勝於巧者。工乎工乎,何其不工若是也!道人憫之,爰作歌以勸曰:
海外人出紅塵逍遙洞中,為什麼反有心悲憫世情?
世間人你為何不敦義理,一派的假氣象胡弄西東?
既然是學藝業生財餬口,你就該盡孝弟普尚肫誠。
不肫誠雖然得些鬚生意,只怕你不久遠有始無終。
你所作巧手段皆難久遠,悖入者必悖出那有後成。
百工內弊甚多難以枚舉,略說出三兩條爾等聽明。
想人生養身者莫若飲食,即在這疱廚中說與你聽。
有稻梁麥黍稷天地生就,你為何拋放他糞土還輕?
菲飲食古帝王尚且如此,你為何施毒手慘害生靈?
雖然說他不吃你必不宰,你不宰他焉得吞入腹中?
自古道君無故不傷牛命,有大夫他無故難害羊牲。
為士者苟無故犬豕不害,庶人們倘無故豈可殺生。
雖有故偶殺生庖廚須遠,為的是兩耳中怕聞其聲。
有君子他既然心存不忍,你那裡親其事怎不傷情?
儒道中原有此正大道理,並非是拿佛法勸你奉行。
更有那一宗人手藝甚巧,翦綾羅與綢緞為人裁縫。
將細料翦個碎毫不愛惜,大裁小長截短一點不疼。
好歹的挪出點綾羅綢緞,偷出來藏在那自己箱中。
人不知他還說鬼也不曉,人若是看得出他會應承。
這裡頭積累的銀錢不少,那知道暗地裡罪業非輕。
就是那織造人罪也不小,巧花樣哄世人個個不明。
真與假鬧得個分毫難辨,買了去不久穿盡是窟窿。
天生就蠶吐絲非同容易,你為何作踐著疼也不疼。
泥水匠修房屋弊病非小,修房主待承他莫失調停。
倘若是有點錯甚屬不緊,他居然壞心術鎮壓無情。
如不然泥不勻房基不固,各處裡不留心總難老成。
耍手藝不妥實還不當緊,滿心裡生邪想天理不容。
百工內不止此難以說盡,無非是假亂真罪犯無明。
有如那金銀匠利錢不小,不知足他還得往裡攙銅。
銅匠人銅攙銅銅不一樣,鐵匠人鐵攙鐵鐵有數宗。
歹物件竟能賣好的錢價,好物件竟被那歹的蒙朧。
玉石匠拿著些真正□貨,珠寶匠拿著些疏璃假充。
吾一言怎能說萬人手段,總勸你免了假現出真形。
吾就是多說些老生常語,又焉得教你們一一聽明。
倘若是不能聽便成閒話,勞筆墨費紙張吾也心疼。
這幾句粗俗語若能行世,百工內一個個盡成神靈。
凡為百工,習正經營,安分守己,自有福星。勿弄機巧,勿壞心行,勿使攙雜,勿使斜橫。欺人雖易,難昧神明。欲造福厚,皆憑道生。倘猶不悟,一味混爭,生遭疾苦,死受冥刑。遵依歌訓,聽撞鐘聲,自了自病,各發真誠,千奇百變不昧虛靈。善哉,工人,堪證三乘。
短歌一則,諸生當筆削之。道人非精於文字者。此時眾人盡推不敢。
乩雲:「諸生何其迂也。道人雖為仙,亦不過此身耳,而學問與人同。諸生莫以道人介意可。」以為我呂祖師若日,吾雖上登仙班,實從儒道修身中來。不外讀書明理,存真去妄而已。即今之度世立訓,以庸言警人。亦不敢立異以鳴高,以明性外無道,道外無人也。諸生由希聖希賢,從而學仙學佛。三教歸一,自無差別,不難臻無上菩提矣。
李金華叩頭道:「上真之訓,實同金石。但所謂慈悲清淨之同於孝弟者,尚求指破。」
乩雲:「慈者,茲心也。茲心無他,孝而已矣。悲者,非心也。不敢自是其心,是為非心。既不敢自是,尚有不弟者乎?此慈悲之同於孝弟也。清莫清於水之源,既清矣,則水源必追而不忘。淨莫淨於天上月。月乃不與日爭光,既淨矣,則爭心必退而不留,此清淨之同於孝弟也。諸生細推大意,即能豁然,柏福堂亦識得此旨否?」答雲不知。
乩雲:「爾識得真假否?」答雲:「不敢言知,亦不敢故陷假中。」
乩雲:「真假之在外者易知,真假之在內者難明。爾誠有可取處,可將內之真假詳辨而篤行之。」
答雲:「內之真為何物?假為何物?叩求明白指示,以便遵行。」
乩雲:「真者,心也;假者,亦心也。將此二心分開,自然辨得真假。至辨明之時,不使假亂其真,則真日長而假日消矣。總得時時有克己工夫,此為修心人吃緊處。自然無微不照。爾須切實行去,將有大成。即賜爾一號曰『載厚』。切記之,敦行之。」柏福堂一刻字工人耳。其姓柏,物之永壽者莫如柏。其命名曰福堂,亦修福田而到天堂之意也。今蒙呂祖師慈顧獨賞其真,復賜號曰載厚。其所持載者廣正,望其所修培者厚也。且常閱仙訓,豁眼洗慮。從此破妄尋真,不難預期大成。推而言之,既有倡之者,必有和之者,當時效其行而不失忠厚。後世慕其行而胥歸忠厚,不惟慰我。呂祖師責望柏福堂之婆心,並可帖我呂祖師期望億萬世之苦心矣。
柏福堂叩頭謝恩。
乩雲:「無庸謝,謝則虛矣。諸生不必多疑,即將前訓一一分明。道人將拭目以待。遐想雲停。垂慈目而下顧殷殷切望者為何?噫!吾知之矣,蓋垂訓警世,補偏救失。奉天心以費苦心,挽人心以回天心。意者化惡為善,在此一候。崇正辟邪,亦在此一候。慧眼遙觀,正值其時乎。請請請。」
寫至此,乩遂止。眾人叩送撤壇。柏福堂將乩語細察一遍,又求申孝思講了一遍。
這時已五鼓矣。忽聽野寺鳴鐘鐘聲何來,閱者細心。眾人尚未留神,那柏福常早已入耳,只覺得聞鍾之下心神豁然,雜念一清。自己默默不語,不知如何是好。少定片時,忽然心神昏昧。似入禪定象。因自思道:「這鍾叫不醒我麼?」打破無我相,靜者自清醒。又轉念道:「我到底是誰?總要問他個明白。」凡人有不明白,皆當捫心自問。因自己問了幾遍。總是無人應聲。愈追愈疑。遂又轉念道:「上真命我找真,莫非真就是我麼?真若是我,我即是心。咳,錯了錯了!自疑自解。我到底是那個心呢?找不著他,誓不干休;找著他,方可修他。已入克己景象,須認真了。然亦不過存此志向,待找著時,我必修之不怠。」
眾人見他迷迷瞪瞪,坐在那裡,遂叫他少睡一時。柏福堂豈真入睡鄉耶,得訓聞鍾,大有參悟,恍惚渺冥,尋真不得。不知者以少睡喚之則非矣。
他聽說叫他少睡,方驚醒起來,見時已不早,遂告辭而歸。
眾人見柏福堂得訓不凡,皆不敢薄待於他,為仙心賞使人起敬。將他送至大門以外,拱手而別。
眾人回至衍慶堂,煮了點茶。大家飲畢,遂各自安神。
不多一時,從外來了一人,身著凶服。乃是申孝思之族姪,名應鑄,號再可。他聞知孝思回家,故來拜見。及至叔姪相見,應鑄與申孝思請過了安,與眾人問訊一番。
申孝思忙問道:「你母親幾時歸西?」答道:「去年十月朔日。」孝思道:「早已殯葬了,只好到墳上拜一拜罷。」言畢,不覺淚下。視同族為一家,觸孝思而傷心。應鑄道:「還未殯葬。」孝思聽此面帶怒色。大違孝思本懷故相隨心變。道:「你既然讀書,豈不知禮?父母亡故,烏得久停在家?多不過三,少不過五七,況且家存靈柩,久則犯律。你這是何意見呢?」痛責應鑄,停柩不葬。違禮獲罪,其心何居。應鑄見孝思不悅,遂慌忙站起道:「你你你你你老人家,沒沒沒沒沒要著急。極寫其戰慄惶愧情狀,申孝思家規素嚴,已可概見。只緣阿爹不幸去世時候,家運甚窘,棺木不強,又兼無有地土,在祖塋以旁草草安葬。如今姪家少覺豐足,置了幾十畝山田水地,既富矣,祖塋非不吉也,無庸議改。昨已請了個堪輿先生擇了一塊新地,可以安葬。噫!地理之不明也久矣。何以見得新地吉而舊地果凶乎?此中存亡安危關係非輕,苟無亮眼通幽,誤人取罪,莫此為甚。況申應鑄已置田發富,皆從祖塋一脈得來,何不察明其來龍,竟使之別有新圖乎?倘從而改遷,使其先靈不安,而陷於不孝,是誰之罪與?凡為風鑒者須鄭重詳察。當先明天理,次看地脈,庶免招罪而陷入罪,豈不人我兩全也哉?姪想既然遷墳,就得另備棺木。尚在躊躇,所以纏綿至今。」申孝思道:「不知禮得不能過於你了,況且開墳遷葬,暴露屍骸,上污天地之靈,下輕先人之體。少有人心,必不如此。再者為的是甚麼?無非是求富貴而已。將先人之骨為求富求貴之具,不孝之罪,於此為極。既然不孝,那有富貴臨頭道理?你再思再想罷,莫發糊塗!」讀孔聖周公書,於葬之以禮外,未聞遷葬一說,何迷昧失察而不再思也。況一經遷改而先靈何托?固無論其地之吉凶,其於人子本心,先有不安者矣。況富貴在天,豈可強求。今既違天理,是與天心有不合,而人心尚不可問還望加諸富貴乎。吾恐遷葬之愈急,而貧窮之愈速。雖先人冥漠無言,而靈魂尚在,應亦大傷懷抱也。彌天造罪平地生波。慘忍至此,罪戾莫大。一經申孝思嚴訓之下,應鑄固無地自容。凡為人子者,又誰敢生遷葬之心,設富貴之想,有拂孝思哉。應鑄不敢強辯,直說「叔叔說的是!叔叔說的是!背理知非,唯唯聽命。姪回家去即選擇日期,發殯安葬,萬不敢遷塋了。」申孝思道:「這事在你,你各人的富貴要緊,休得輕忽。」非譏刺語,令人各發孝思自應愧愧。
應鑄那敢再言,遂欲告辭。申孝思道:「既未殯葬,吾隨你去罷。」言罷,遂向眾人道:「吾去去即來,眾位少坐。」
高化成向申應鑄道:「閣下菊花若何?」方正品遂接口道:「還極其盛茂,昨日弟在那裡見過了。」王培之道:「如此,大家同去罷。」慶六謙道:「申兄那裡議喪,不去的是。」王培之道:「議喪自管議喪,看花自管看花,有何防礙?列位不知王培之的主意,等看花之時自然言明。」當時王培之四人即同申孝思叔姪而去。
到了應鑄門首,彼此謙讓而進。來到客座院門,只見門上對聯,乃是聽烏說甚,問花笑誰。王培之早已看清。進了此院,兩廓菊花無數,並有各樣雀鳥,或籠或架,難以言明。申孝思不覺暗暗點頭。第八回傳中,申孝思見人打鳥,極力勸阻。今見其姪居喪,籠鳥許許。豈嚴責於人,而不嚴責於家乎。畢竟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嘗思混沌未辟之先。天地人渾而為一,自三才判而天地人始分而為三。地為天根,天為地氣,人為天地之命脈。故天地者,先天之人物,而人則後天之性天也。迨三才鍾為三教,而後儒釋道興焉,道明天道,釋明地道,儒明人道。明天道者,道通人地。明地道者,道濟天人。明人道者,道周地天。一而三,三而一者也。然天道不能有陽而無陰,故人類不能有正而無邪。三教峰立,異端並起,三教峙而正道著異端出而邪說生。正道昌明則邪說消阻,邪說煽惑,則正道閉塞。正道塞則學校廢,學校廢則人心離,人心離則風俗壞,風俗壞則世道不古。所以有願挽世者欲正人心以匡世道,不敢自謂有旋乾轉坤之能。萬不忍自挫其易風移俗之懷,願擔荷匪輕,而才力較絀。虛願無補,徒增浩歎。前因恒情厭故喜新,置先正嘉言懿訓於不顧著,啟蒙俚規整頓學校,教弟子實踐忠、孝、仁、讓之行,設壇邀請警世之新詞,以維持風化。有志未果乃文人猖獗,狎侮聖言。直捏周官統貨殖之全,大學居理財之半。嗚乎,曷其有極哉,茲者幸逢我呂祖師降乩衍慶堂中。偈三教異趣同揆之秘旨,申明孝弟辟萬世當遵共由之正途,參證釋儒其度世救世之婆心,雖於此略泄其概。亦可謂金鍾之一撞也,以故柏福堂不過裱畫匠一匹夫耳。而崇正辟邪,有心醒世與我呂祖師相符合即與三教相默合,拭目待其大成故示以巧拙之分。勸工之歌並示以真假之辨。克己之功,即以此為十六字心法之傳也可。蓋孔聖集群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我呂祖師又統集三教之大成。寄托無人而獨望之載厚,噫!誰其載厚與,於此有人焉。探本窮源,提唱宗風,挽萬頃之狂瀾,斷千秋之疑案,諒柏福堂固不我遐棄。即呂祖師亦必樂得英才而教育焉,所慮見諸政事者為實錄。托諸空言者為虛車,不見而繪圖,恐景畫不來也,未面而寫像,恐真傳不出也。雖然,我不載之咎將誰歸哉,我欲載之。責將誰諉哉,載之而力堪勝任。吾固從容載之,而不敢避其謗。載之而力難勝任。吾亦勉強載之,而不敢憚其勞。且載之而有分任者,吾與人協力載之而不容已。載之而無分任者。吾一己獨力載之而愈不容巳。孟子曰:「我亦欲正人心,以承三聖者,予不得已也。」餘亦三復斯言,以仰副我呂祖師責望之意而已。
理注:
言柏福堂名,最佳。上仙訓之,頗有誠心。柏福堂是心法心巧敏慧,心為一切罪福的種子。世上百行出意,皆從心生,巧者,若假則不成工,拙者若樸,則勝於巧,心若溫樸,不使尖巧,是真修福也。心外無法,萬法出於心矣,自心頓悟,載厚敦行於道相益。申應鍾、應鑄、王、高四人共六人,辟六識。杜鑒泉,辟七識。衍慶堂聚會為七大圓融。李金華,家是回龍間,自泥丸宮降下上丹田。又言申應鑄,外著凶服,內心花鳥,實非孝思之道。所以申孝思,直言一訓,方顯孝思之真矣。
偈雲:
飛鸞開化勸人心,敦行孝悌正大倫。
三教皆依孝為主,方能出世作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