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養素舫欣賞良言 衍慶堂樂觀善語

  話說李金華聞那管船的,知賀淑媛下落,欲令速言。恰逢風轉船篷,此秋風轉矣,疑是花信風來耶。那管船的慌忙出去,收拾篷帳。及至回艙,方向李金華道:「先生問的賀淑媛,吾也不必細提。現有吾閒集的一部書,多少工夫織得成。先生可以看過。」
  說罷,遂在一個小匣裡,取出一本書來,遞與李金華。李金華一看,見那書皮上,寫著:「波心廣記」四字。遂道:「者四字好極,是誰的妙筆?取意著實高雅。」管船的笑道:「者是不才妄作。」李金華道:「者樣看起來,你老乃是前輩老先生了。但不知如何隱跡於此?」管船的道:「我乃前朝的一個讀書愚漢,大智若愚,與真人不露相一樣,人能讀書學愚,萬不致聰明誤用。無志上達,不過借此消遣耳。」象者閒集消遣法,非大隱士,誰肯破者切實工夫。李金華慌忙起身拱手道:「請教老先生,高姓芳名?」管船的道:「吾隱姓已久,至此如忘不必下問。泛仙槎,泛仙槎,不知歲月隱煙霞。歷多少春秋,閱諸子百家。你心問口,口問心,何必問我又問他。吾如今號為養素子,此船即喚作養素舫。先生可看此集,便知賀淑媛下落。」至此疑團將打破。李金華翻閱到多半本中,見有一段寫的是:
  康熙三年,陝西延安有一女,名賀淑媛,逃難至永清,只母女二人。此女流為妓者,尚未逢迎。於是年秋間,初次迎江南之舉人李金華,並未失身,聯為佳配。李某許以成名後迎娶,遂赴京都。賀淑媛遁跡天津北之楊村,不料被富豪錢某設計誘取。賀女自堅其操,幸遇天津府官,謝杏村破其隱情,收為義女,帶任保定。將錢某狗黨下天津獄,成全其志。噫!世有此女,吾為天下妓者汗下,吾更為為婦女者汗下。不知李某為何如人?舉在賀女家一節,亦必大雅人也。待成婚後,誠為佳夫佳婦矣。此事餘在楊村親見,故筆而記之。」閱「波心廣記」一則,其誅心狗黨者,法不容私。固有定評矣。惟於大雅堪誇,賢女可賀上。似不得不贅言,何則。賀淑媛處女也,李金華貞童也。推其才到青樓,即遇良人。一味嬌羞,衷曲莫露,向非青眼看透。那有一夜正言。如不牢拴心猿,實難預訂後約。固見處女有貞懷,亦見貞童有真操,況彼也揚村利鉤。拆淫謀於公堂,終不足搖動本心。賀淑媛矢節愈堅矣,而此也永清尋真。得芳訊於水上,仍不敢速求苟合。李金華操守愈固矣,兩美相合萬人欽仰。雖養素子一字之褒榮,而萬世芳譽不沒焉。
  李金華看畢,方知底細。又翻閱一回,見那集中,皆此等報應因果事,並有京都聶家一則,欲天下共聞此雷,故並錄此。遂向養素子道:「老先生書此,將欲何為?」養素子道:「待成集之後,吾當刊傳行世,以為勸善懲惡書。婆心救世永垂不朽,當共成之。李金華道:「老先生立意甚佳,但賀女一段,似可削去。」養素子道:此乃萬不可隱,當為天下所共聞,焉得削除?先生此言還有高見麼?」李金華道:「並無異見。」申孝思道:「老先生有所不知,者一位便是那金華李大老爺。」李金華道:「者是怎麼了?又爺長爺短的?」養素子道:「失敬的狠,不料小小船隻,竟容得莫大人物。」李金華道:「容得老先生,焉能容不得在下。」說著,三人笑了一回,養素子道:「者樣看來,李先生是回南去呀,還是回保定呢?」李金華尚未開言,申孝思道:「他原許的成名以後。者個時候,接了那位淑女來,可放到何處?好快口子,直是當頭一棒。再者謝杏村先生,既然收為義女,尚有何懼?」你可放大膽罷。李金華也不得不隨言附會。自此三人結為至友。養素子將他二人送到清江,也就灑淚而別。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可為至友三人,再詠之。
  申、李二人換了船隻,夜來日往,不覺到了金陵地界。申、李主僕搬運下船,進了江寧城。直向申孝思家來,到了門首,只見門上新懸登科匾。仔細看過,申孝思方知其子,又蒙擢取。到了客座,將李金華讓進。又見迎門懸一金字匾,上書「衍慶堂」三字,結構風麗,不似凡間筆墨。申孝思回到院內,妻子迎接,樂不必提。率其子出來,拜見李金華。李金華向申孝思道:「此位是誰?」申孝思道:「者是吾的長子,名喚應鍾。」申孝思長子取名應鍾,非僅於應舉上見而衍慶堂前,德澤綿長,正自難量,非孝思所感何克臻此,今金華到家,與應鍾恰逢一處。天將以金鍾而震瞶聾乎。抑將以木鐸而重振儒風乎,後之閱金鍾傳者,如見金字驚心,如聞鐘聲震耳。將見三干世界,為之動搖,大地群迷為之喚醒,其庶幾乎,予日望之。李金華道:「者就是新中舉人了。」又周旋一回,方才落坐。申孝思向其子道:「者『衍慶堂』三字,是誰寫的?」申應鍾道:「者是仙筆,只因今年春間,兒赴京未果,偶得重症,醫治不好。有幾個同窗兄弟,請了一個仙方。服之立效,後又請乩謝恩,並問阿爹下落:
  乩雲:
  汝之病癒,汝父之病將來矣。兒閱此二語,甚是驚惶,遂叩懇明示。
  乩雲:
  根深者葉茂,葉茂者根深。兒不解,復叩頭請示。
  乩雲:
  根深者,汝父之善根深也。
  根深者,而葉焉得不茂?
  葉茂者,即汝也。
  汝既茂,而根焉得不深?
  雖有沉痾,量必無礙。十九回夜夢神醫,默驚以根深葉茂二語,此回樂觀善語,明解以葉茂根深大意。若非孝思之感召,神與仙豈能兩處救應乎。前後正遙相接映。
  並要紙筆,留此三字。兒又叩問阿爹幾時回家?
  乩雲:
  重陽後,放菊華,菊華恰似金華髮。
  金華開到三春後,桃花落蕊李生芽;
  李生芽,李生芽,直送老椿到爾家。
  兒仍不解,說:「是九月阿爹回來,又有三春後字樣,說是四月阿爹回來,又有重陽字樣。再欲叩問,仙師已退,者樣看起來,似乎不驗。」申孝思道:「驗極驗極。」你者位李叔叔,榜諱金華。我是重陽起身,怎麼不驗呢?」李金華道:「者樣看起,兄台門中,必主榮顯。」申孝思道:「那裡的事?」李金華道:「問兄台回家事,既然靈驗,那根深葉茂語,焉得不靈驗呢?況且我記得在京時候,兄台得病,亦是誠然。病癒之時,兄台那夢,莫非就忘了麼?」申孝思拍手道:「果然果然,既然如此,亦當設壇謝恩。」並求指示明途。若非謝恩,何必設壇。李金華道:「如此甚好,弟亦打攪幾日,再回家去。」申應鍾道:「李叔叔家住何處?」李金華道:「即在城南回龍澗。」仙侶常棲止處,閱者細參也可。申應鍾道:「還有好幾十里路了,自然總得歇息幾日,再送李叔叔回家。」李金華遂住到申孝思家,次日申應鍾邀來幾個同學,即在「衍慶堂」設乩,不知請了那位仙長降乩說法。下回分解:
  注解:
  職官者一時之得失,史官者萬世之是非。夫史有正史,有野史,皆廣記載,資鑒證,重名節,正名分,垂名教者也。然正史不免拘時拘勢,挾嫌挾私,反不若野史之確而可據,信而有徵焉。「波心廣記」,野史也,養素子隱士也。值前朝危亡之秋,未獲敷其覺世之心,既而鼎新復不肯趨侍熙朝。故爾泛宅河上,採集軼事,兼志惡風,瑤函儲書,鐵筆立案。浮水面以彰操□節,次渡口以振瞶啟聾。其報應因果之錄,必更有分毫不爽者,即如申應鍾之登科,孝思亦且愕疑。人或有議其妄誕不經者,不知孝思游津之候即應鍾折桂之年也。子不曉其父之何往,父未聞其子之擢取,信絕音疏,理固然也。根深葉茂,遇何異者獨奉乩示,重陽三春,騎牆之語。應鍾不免耿耿於心。及其一聆父言,方知乩示不測之神妙。然而請乩一事,有譏其偽者,有目其幻者,目其幻者,尚知不偽也。惟譏其偽者其造罪為甚深焉,何也?乩筆馳風驟雨,即大才子亦不如是之敏捷。以神聖救世之苦心,勸而不從,已同獸類。又從而非之謗之,吾不解其因何而深嫉之也。昔聖人以神道設教,易固嘗言之矣。請乩者豈自今日始哉?且神聖以佛道示人,非盡驅人崇尚元風也。不過令人本孝弟心存於正,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正所以輔相皇猷,參贊聖諭。欲天下道德一風俗同,奠社稷於磐石耳。非特不偽,又何幻之有也耶?
  理注:
  且說李金華,聽那管船的說,方知賀氏的下落,德水承素舫又見「波心廣記」四字,非心廣體舒不能心神具妙。賀淑媛遇謝杏村,帶上保定。是春風鼓大和,保養太和之氣,自然元神得定。神安精足,精能化氣,氣能還神。才到清江地面,一路至江寧,到申孝思家,其氣得所,自然門弟光輝。又見「衍慶堂」三字,元氣歸原,方能延年益壽矣。
  偈雲:
  根深德培厚,葉茂性自華。
  精氣歸原郡,白雪吐黃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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