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立新塾古剎延師 回故鄉禪林餞別

  話說馬元龍到了禪堂,見陶同在座各謙遜就位。馬元龍道:「農事匆雜,未獲一敘。常思良誨卒無暇時,實令大雅見笑。」杜、李等尚未答話。陶同道:「者幾日申、李二位兄台,即欲南歸,大家正好暢敘,有麼說麼不必鬧者些酸款。」非也。豈可沒了本色。馬元龍道:「怎麼又成了酸款?」陶同道:「你進的門來,那些周旋話,便是酸款。」李金華道:「者樣說來,總得從命了。」杜雨亭道:「倒也不錯。」申孝思道:「者麼著,反覺親熱。」李金華道:「馬大哥久已不來,剛要來呢,弟又要回家,者莫非也是沒緣。」馬元龍道:「者也不敢說李大哥,莫非一去就不來麼?」李金華道:「未來之事,難以預決。」馬元龍道:「弟有一事,者也不必商量了。」李金華道:「何妨說說。」
  馬元龍道:「只緣村裡有幾個孩子,大有個造就頭。弟想大哥在此,也沒有甚麼事,雖沒有事盡作了些大費手的事。何不領略領略他們?」陶同道:「者個事,吾已經透過。」馬元龍道:「他二位兄台,要回家去,者不是罔談麼?」李金華道:「弟即在此,亦不敢承當,世道人心,胥基於此,豈腐儒之可承當者。者點事非同小可。士責重大,先點儒冠誤人一筆。弟才料甚不見佳,焉能教訓子弟?」為館師者,聞之亦覺汗下否。陶同道:「要全像你者個不佳的材料,天下的人,全成了些舉人了。吾說別弄酸款,怎麼李大哥你又鬧起來?」李金華道:「者是真事,不是謙詞。你別看吾者功名,者也和偷來的不差麼。」陶同道:「你得了,者是怎麼說起。」李金華道:「算了罷,莫說者個了,二位說是有幾個人狠可造就。是怎麼個可造就呢?」都像黃氏兄弟那樣,世上有幾個。陶同道:「者幾個孩子,內中就有馬大哥的兒子,可不是那個打仗鬧活的。戒之在鬥前已痛論,無庸再教。者是他二弟弟。」說到者裡,遂將馬樂孝的事,如此者般稱贊了一遍。又將黃氏兄弟述說一遍。至孝至弟,當萬古述說不已。馬元龍道:「者幾個孩子似乎不錯。」李金華、杜雨亭、申孝思俱稱贊不已。如此子弟,人皆樂得而教之,三人同贊,誤人者當為汗顏。陶同道:「還有一個贅角哩,姓許名順是個莊稼孩子。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貌像甚好,聽見說也有點悟性,也得算他一分,可是沒有大想頭。」李金華道:「甚麼大想頭?」陶同道:「束脩不多。」又要現原形。李金華道:「那不是小事麼,者幾位學生,甚屬可教。但恐弟力不及,反致誤了人家。」馬元龍道:「李大哥要說者個,他們不用唸書了。」元龍目中只有金華。李金華道:「者是麼話?那人上之人多的狠哩。」陶同道:「不容易得的狠哪。李大哥想想,怎麼樣罷?」李金華道:「就是教的了,今年也不敢定局。總得家去一趟,回來再說。」陶同道:「既然回來,何妨定局呢?」馬元龍道:「者也耽誤不了大哥的工夫,弟意中將他四人,分到兩下裡。李大哥教兩個,申大哥教兩個。」他目中又有一人。申孝思搖手道:「那才不成哩。吾一個老荒疏,好麼連字都不認的了,莫點吾的名罷。」陶同道:「申大哥怎麼也有酸味。」申孝思道:「者也是餘味未退,雖然中式,還是免不了那點秀才氣。」說罷,合堂大笑。陶同道:「者麼說來,馬大哥與吾正該酸了?」馬元龍道:「莫要鬥笑,說正經的罷。李大哥、申大哥放個口號罷。」李金華道:「既蒙高抬。」陶同忙道:「又要酸哪。」李金華道:「不說那個就是了,定就定罷。」早說此話,豈不完了。申大哥也允了罷,你別說光奔修行,也造點罪。」館師不以入孝出弟教,人皆弟子之罪人也,隨口生嘲。作者皆有深意,閱者甚勿忽過。申孝思道:「吾要允了者個,罪可就造大了。」又點儒冠誤人一筆。李金華道:「大就大罷。」替人說痛快話,令延師者免得著急。陶同道:「你們老爺莫鬥者宗咳嗽。」馬元龍道:「二位大哥如此,先受弟一拜罷。」說罷欠身施禮。李金華慌忙拉住道:「者是做麼?剛僱成了先生,談笑中,我補僱先生一筆,皆作書者之章法,前後脈絡貫通處。就下定錢麼?」杜雨亭道:「雖然成了,還沒有說工錢哩。」李金華道:「甚麼工錢不工錢,就算定了罷。」陶同道:「二位兄台,還回家呀不回家呢?」李金華道:「總得到家看看,明春即回。」申孝思道:「總得三月間,方能來到。」說罷,遂定了入學日期,乃是次年三月初九日。三月初九日,宜著眼。陶同道:「二位大哥幾時起身?」李金華道「初十罷。」馬元龍道:「來到了明天即是初九。今日暫且告辭,明天早會罷。」
  說罷,馬陶二人告辭而去。到了次日過午,馬陶二人同來,並帶到旨酒桂肴,羅列案上。申李二人同道:「咱者些人何必如此,願意談談烹壺清茶,即可助興。詩情都為飲茶多,非俗了人可知。馬元龍道:「者就不成敬意了。」陶同道:「甚麼敬意不敬意,將酒燉暖,大家暢飲。」說著,杜李之僕人,即將酒燉好,拉開桌子,遂暢飲起來。自然說些閒話,行些酒令,飲至半酣,陶同道:「弟要獻醜,馬大哥何不也作兩句?與他二位送送行?」馬元龍道:「甚好,即請為先導罷。」陶同道:「如此討僭了,也得寫出來麼?」李金華道:「總得寫出,大家欣賞。」陶同遂提筆寫出,遞與李金華,道:「見笑見笑。」李金華看過,杜雨亭道:「不用看了,念出來,大家領教領教。」李金華遂念道:
  聞說諸君不日行,大家酣飲話離情。
  只嫌夜短言難盡,怕有村雞報五更。
  鴻雁南歸一字斜,勞他天上伴君車。
  定然不憚徵途遠,敢冒風霜送到家。無限秋懷,情景兼到。
  合席稱贊不已。馬元龍也寫了一首,遞與李金華。李金華看過,遂念道:
  二公前日來,停居不久許。
  在此雖不久,所施德澤普。
  身未操其權,名壓眾宰輔。
  今之從政者,苛政猛於虎。
  願公獵於山,是虎皆被捕。
  二公今日歸,相送到南浦。
  攜手訂後約,後約屈指數。
  至期應早起,遙望登高阜。
  相見不愆期,歡悅無能語。
  願公升於朝,治策由公舉。
  朝登天子堂,暮灑蒼生雨。
  將見天下風,居然復太古。一片慈雲,四海殷望。
  念罷,大家又稱贊一回。杜雨亭道:「吾也得步之於後了。」亦寫出遞於李金華,李金華看畢,不覺悵然。陶同接過念道:
  共酌曲生酒,不忍話別離。
  明日板橋外,再訂隔年期。
  送君君莫辭,多送君幾步。
  願君向前行,不願君回顧。弦外餘音,悠揚不斷。
  念罷,遂道:「杜大哥者詩,真是言盡而情不盡。」李金華道:「弟拙作難成,無以言和,只好口占幾句罷。」說著,遂吟道:
  離句竟難成,無容染竹簡。
  欲說去後心,怕墜手中盞。歌短情長,千秋感歎。
  申孝思道「何必傷懷?聽著吾的。」遂吟道:
  今日諸君可快哉,何妨酣飲暢襟懷。
  明年三月花開後,破帽殘衫我又來。從敗興說到有興,甚得作詩之體。
  合席聞之,不覺將一片離懷,置之耳後。飲酒中間,天已五鼓。李忠遂將行李收拾妥當,催趲起身。申李二人到了大殿,參見菩薩,噫,金華之參見菩薩也,誠非偶然矣,其心上自有一菩薩耳。向者談三教而示根源,利眾生而挽積弊,無一不可合菩薩之婆心。即無一不可對菩薩之慈面。而今也,禪堂拜別,欲去依依,是誠金華之不忍離菩薩時,正菩薩之不忍離金華時,亦當願金華常住善莊矣。否則祥雲遙護,定心心相送到家。遂告辭而走。眾人送他,步行十里有餘,始供手而別。杜雨亭與馬陶二人,又瞻望一回,直等到不見蹤影,無計留君住,離魂去未回。江南春到早,桃李待栽培。方回善莊。申、李二人曉行夜住。一日到了一所城池,不知是何地方?下回分解。
  注解:
  人之為學,譬如築室。基址正,堂構始不傾頹;地勢寬,院落乃得閂敞。大木地設矣,匠人斲而小之,則屈其特達之材焉;良工天成矣,棘薪刺而曲之,則枉其繩墨之巧焉。相需雖甚殷,相得方益彰。弟固擇師,師亦擇弟,猶之臣擇君,君亦擇臣也。馬元龍、陶同擬在古剎立塾,蓋深信不疑。覺非金華孝思,不足以成全子弟,故其延之也,決不容辭。而申、李二人,聞之諸弟子均堪造就,遂即首肯。其明年三月入學者,蓋欲隱示一杏壇之真宗。驅群弟子入春風帳中坐也。其定以初九者,易云:「初九,潛龍勿用。」蓋一畫開天,萬物資始,正教化之所由異,風俗之所由起,世道人心,胥於此時基之。全部金鍾,關鍵於此千秋道脈,造端於此。以此守先,即從此待後。潛者孔昭,勿用者將以大有所用也。然而知己相交,聚首則歡,分袂則悲。飲酒賦詩,競步唐韻,或空前而絕後,或邁古而冠今。讀其什自有贊賞不置者,又何需吾之嘖嘖多口也耶?
  理注:
  話說馬、陶,欲請申、李去黃宅馬宅設教,是內外客塵洗淨。用戒定慧,拴拄心猿意馬。精氣神,打成一片。丹經云:「得了一萬事畢。」儒雲:「私欲淨盡天理流行。」五人暢飲,是甘露灑心,玉液瓊漿,名為金液還丹。直至五鼓天明,送行南歸,是明心見性矣。
  偈雲:
  五人聚會觀音堂,暢飲玉液樂無雙。
  性命歸一念不二,超出三界禮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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