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開新例善士恤貧 改舊章窮民向化
話說李金華將青苗會勸解一回,眾人皆退。李金華等也回了禪堂,一夜晚景,不必細題。次日早飯後來了二人,進了禪堂,各自落坐。李金華道:「二位兄台,尊姓高名?」上坐者答道:「弟姓候名自新號心銘。」次坐者答道:「弟姓陶名同號萬一。領教眾位兄台,高姓尊名。」李金華等各告其實。侯自新道:「昨聞者莊人說,吾兄言及青苗會一事,眾位所議誠然。惟恐行之不及,弟意中亦知可行?但者幾個村內,大半難以歸一。」陶同道:』眾位在此不久,不知者裡人情。者裡人情,是宜惡不宜善。若如眾位所議,那便合了他們意思哩。」李金華道:「正要合他們意思,方可就棍打,。就棍打骽正是以人治人法。若不如此,吾恐所得不符所失。再者他們餓極無賴,不講真理,聚眾搶奪,那時會中也沒法可使,就是縣官也束手無策。不但難以享福,反致無窮之禍,者不是給皇家添些擾攘麼?自古至今,凡群賊蠭起,皆是如此逼的。眾位何不三思?」福陳利害直指弊端,彼無賴窮民為一時餬口計,始則些小不容。繼則激忿會眾。以致釀成巨患滋蔓難圖可勝慨歟。所以青苗會可以免。窮人萬不可逼也,凡為社長者倍加顧慮焉可也。
侯自新道:「兄台所言,不勝拜服,弟回家之後,自當集眾商議。」陶同道:「候大哥又糊塗了,難得糊塗。者個事萬萬行不的,若免了此會,就不用種莊稼了,那才使不得哩。」李金華道:「陶兄台種多少地?」陶同道:「一傾有餘。」李金華道:「未會會時,莫非籽粒不歸麼?」陶同道:「怎能籽粒不歸。」李金華道:「如此說來,所失有限,攤到每名下,不值五六百吊錢罷。何苦會者宗會,逼迫窮人?」陶同道:「兄台總是不摸此竅,摸著此竅有何益哉。若是摸著,就不如此說了。」若不摸著還不如此說哩。候自新道:「李兄台既然說此,必有高見,你莫攙話接舌的即請李兄台賜教。倘能清肅此地,勝於費者些手。陶老弟也得想想,眾位皆非此處人,設此一說,是為的咱者裡呀,與眾位有何益處?」李金華道:「不是者麼說,天下如一家,中國如一人。大家辦得皆是一家事。何分彼此,此會亦不必免,可改為恤貧會。每年所湊之錢,所恤貧之項。庶幾全皇家愛民之心,可保萬年太平,百姓同受無疆之福。再者凡在會人家,亦可借此會中,積無限陰騭,又可保家道昌隆,子孫顯盛。」當為之歡歌曰:青苗改章,恤貧堪揚。窮沽利益,富保安康。交濟為美,兩不相傷。上孚天心,下慰民望。順天順民,晝夜吉祥。災害悉泯,人我兩忘。其家與起,各守天良。太平人物,萬壽無疆。
侯自新道:「此說甚好,但不知怎樣恤貧?」李金華道:「農人以勤儉為本,一刻薄便失本。會了此會,還須各加勤力。此勸農敦本入手功夫。到了莊稼將熟時候,多到地裡走走,就有掐田捋穗的,亦不能不怕人。倘有無知小民,聚眾捋拉莊稼,毫無懼怕,即以搶奪論。化民惡習亦不可缺。久之化及群黎,好麼叫他偷還不偷哩。至於旗兵一說,可將帶兵官員請到會中,好言安慰。再送他京錢二三百弔,為旗兵之費。前所謂軟磨硬之法,至此說破。他們自不攪擾,他那官員,亦必嚴禁他們。若恐不穩,弟當於開會之初,將此處貧窮人等,設法尋至勸解他們一番,周濟他們一點,亦就無事。若會中不信此話,弟當捐出京錢幾百弔,以為開會之費。三年如無明驗,即三年有成之意。不但復興青苗會,弟還要認罰。」杜雨亭道:「如此我兄弟二人,先捐京錢六百弔,一視同仁。後有利益,再動會錢不遲。」侯自新道:「那有此理,既然說到者裡,即求眾位斟酌辦理。至於捐錢一說,萬難從命。」你說者個還罷了。陶同道:「眾位已說此話,何必拒絕。若依候大哥說來,那豈不是阻人為善麼」」彼正望人助善,恐被閣下一棒打退了。李金華道:「者個善字,弟實在擔他不起。當日春秋時候,孔夫子設教洙泗之上及門三千弟子,得賢者七十二人,尚言善人不得見矣。弟何如人,焉敢與先賢抗衡。二位既然為此會督率,必能勸化此方。倘能成全恤貧之事,免去青苗會,自然功德無量。弟乃口頭禪,所費者幾句話耳。一時勸之以口,百世勸之以書,使人禍滅福興,勝於費錢,功德萬萬。二位不棄卑見,一朝見效,弟也分點餘馨。」侯自新道:「兄台高見還求指示規則。」
李金華道:「依弟愚見,當此之時,除此舊弊,如解倒縣,事不宜遲。救民如救火。即求速傳在會村莊鄉地到此,令各處鄉地,將各處無告窮民盡行傳到,一不可缺。不患貧而患不均。並速備一稟,弟與杜兄台亦當備帖差人,到南海子將那帶兵旗官,邀到廟中,大家商議。二位也知旗官姓名否?」陶同道:「弟卻認識此人,他叫阿爾勒布。」李金華道:「陶兄台既然與他相熟,豈不容易辦麼?」杜雨亭道:「弟與他也有一面之交,二位看著怎麼行去即可定局?」侯自新道:「杜兄台又與他相熟,更覺好辦了。弟等即此告辭,便差人辦理一切。」杜李二人各將名帖付於候自新,候陶二人拱手而去。走到路上,陶同向侯自新道:「那裡找者一把子老迂板去,並不解事務,一味講些功德,也是有倆錢沒處花罷。」無怪乎小淘銅見笑其迂。時人題及辦善事,大半吝財不捨耳。侯自新道:「你者是麼話?人家一番好心,為君為民。倘若得了太平,豈不是一大快活麼?況且事還沒辦,你先說些是非,是何道理?如不能見效,你再說三道四,那也不晚。暫且又花不著咱的錢,何不樂得而為之。」說著,已到候家門首。二人到了客座,侯自新叫僕人將各莊地方傳來,遍諭他們。
是日務皆到會,又寫了個紅稟,拿了杜李二人名帖,定於次日午刻候降。令僕人往南海子去不多一時,僕人回來道:「阿大人即於明午到來。」亦無他話。侯自新道:「你到觀音堂,告知杜老爺去。」說罷,陶同亦告辭而去。侯自新便預備酒席,以待阿爾勒布。說著不覺一天過去,紅日復升。候自新帶了衣帽,先向觀音堂來,不多時,陶同亦至。與杜李等閒話,那各莊鄉地帶領貧人陸續而到。每莊約來十數人,共有二百餘口。李金華將一切大意,告知他們,令各靜候毋嘩。杜雨亭僕人在廟外等候阿大人。
正說中間,從莊北來了數人,騎馬來到廟外,杜雨亭僕人知是旗官,迎面請安,便奔入廟內稟報。杜候等皆衣帽整齊,將阿爾勒布接進,到了禪堂。尚未落坐,阿爾勒布與杜雨亭握手道:「杜老兄台者一向兒著實少見,怎麼不在朝中居官,來此安閒?」杜雨亭道:「福薄分淺,偶得時症,不得為君分心,便不安於屍位。」阿爾勒布道:「總是清雅中人,不欲坐享厚祿。昨個到了大城,方知吾兄卸任,不料在此相見,也是有緣未斷。」杜雨亭道:「大人福厚,又能報效主子,不愧名卿,將來必有王侯職分。若到高升之時,還求提拔一二。」阿爾勒布道:「說那裡話,咱們兄弟何須套言。倘蒙聖上升遷,也是托賴吾兄厚德。」杜雨亭道:「不必彼此謙言,即為大人引進二人,」遂指著李金華道:「者是敝同年,姓李名金華,號印堂。」又指著申孝思道:「此係李老弟同鄉,元德申老兄台也是咱朝開科舉人。」對勢言勢。阿爾勒布道:「眾位兄台聚首此處,將弟喚至,有何見教?」李金華道:「大人請坐,有一件公事,還求大人費心。」說罷,方各就坐,獻茶已畢。阿爾勒布道:「李老兄台有甚事兒?即求指明。倘能效力,無不從命。」李金華道:「因此處青苗會之事,大人可莫見疑。」阿爾勒布道:「者是甚麼話?咱們兄弟相見,如自己人一樣,何須恭而且謹的。若是拘起來,反覺不好說話。弟秉性過直,者更難得。曲僂拐彎的話,說不上來,大家總要暢快。」談笑中露出豪爽本色。李金華道:「既然如此說,可就要放大膽了。」者時已將桌子拉開,讓坐以後,不必細題。
轉眼飯畢,將桌抄下各就原坐。阿爾勒布道:「方才李兄台所言,可明白賜教。」李金華道:「者裡立著青苗會,原因貧人大多到了麥大二秋,多有捋拉莊稼的。但他們捋去莊稼,反揚言莊-南海子,是內中兵丁作害。吾想既然為兵,必求上進,萬不致此,皆是他們借口成詞。善為說詞。所以將大人請來,非請出大頭目,如何壓倒眾人。公議此事。」阿爾勒布道:「不是者麼說,者兵多多的,焉能同具一心?也許偶爾出來,不可專責貧民。」不護兵弁,便是好官。李金華道:「吾們倒有一議,不知可否?現有京錢一百六十弔,即求大人帶回。分與閒散兵丁,可曉諭他們,各守本分,勿得出營。倘仍出來,反致邪正莫辨。大人諭後,兵不出來,自不致連累尊營。」阿爾勒布道:「敝營兵丁,各有銀米,萬不可如此。就有幾個餘丁,也非一無可-。」李金華道:「不可推辭,大人帶回,即分與餘丁可也。者還有京錢一百六十弔,即敬大人。」非敢藐視官長,正是通達時務。阿爾勒布道:「者不是罵起為弟來了麼?」今之人見錢,而不怕挨罵者,何其多也。李金華道:「大人萬不可多疑。」阿爾勒布道:「兄台當是為官的,全都愛財麼。露出大人身分。既然有那些錢賞與餘丁,已竟不能承命了,怎麼又說起者話來?咱們初次見面,若是見過幾次,可就要惱著兄台了。哈哈哈哈,那才萬無此理哩。」辭而不受快人快語。李金華道:「大人清於水,淨如冰。非恭維大人也,即此一節其守廉可知。既然如此,可將送與餘丁之錢,務必帶回。」阿爾勒布又推辭半天,方才允了。李金華道:大人務必明諭兵丁,不可私自出營。」阿爾勒布道:「無不盡心,弟先代兵丁謝過,改日再叫他們來回謝。」彼此又周旋一回,阿爾勒布方告辭,上馬而去。到了衙內,果然盡心勸諭,將那錢分與餘丁,漸漸也就不出來騷擾。尚是後話。
杜候人等將旗官送出,回到院中,候自新向眾人道:「眾位在此,昨日吾與李老爺談及青苗會一節,李老爺說,不若改為恤貧會其中大概。吾聞此會,雖然少有利益,難免無大損處。將此會改為恤貧會,者是欲眾人一心相助,自然日進善境,倘家不給,即在此會領點錢財,以保度日。萬不可作踐他人莊稼,實在不能度日,再到會中說明,亦必另有個周濟。然窮多由於懶,更由於奢,倘能自加勤儉,焉能窮困?金石良言,可作度日心銘。若不自醒,指著捋他人的莊稼,還能養活終身麼?豈不知勤儉為黃金之本麼?再者,青天也不負苦心人,更須用之當理。若不當理,那便要刻薄了。即勸眾位,從今回家,凡作一點事,必要自問自心。倘於心過得去,就無妨做。處世格言,可補文公家訓之遣。這裡還有倆錢,每人拿去京錢一千六百文,此是周濟一點處,然而仁恩莫大焉。暫且糴米買柴,略度幾日。幾天麥子熟了,給人家做幾個工夫,積累倆錢,再糴點糧食,接上作大田的工夫,儉省著點也就可以保住了。如出無奈或遭不幸,只要實情,會中總有一個打點。至於再有掐田捋穗的,你們眾位即行舉出,不可隱瞞。再者只要大家長往地裡摸逝著點,者便是那守望相助的正意。總要記住,到沒有法時,須向會中尋找,莫向田中糟蹋。」善養窮民法籌畫周備,乃能為地方清弊根。公求則可,私取一毫則不可,切記切記。
說畢,便叫李忠查錢,共分出二百餘弔。下剩未分散的錢,仍存廟中,以備求助者。者些貧人得了此項,也是意外之想,就有爭論的說道:「人家者位老爺,真是說的不錯,咱們多費點心好麼,比那看青的還強哩。」李金華道:「你們鄉地可將此事,常常告誡他們。」侯自新道:「你們告知各村人等,者錢是杜李二位老爺佈施的,不是會裡的。叫他們睡到五更頭上,仔細想想,人當天良發現時,皆當捫心自問。莫稀流糊塗的。」眾鄉人皆連連應聲,無不歡喜。李金華又勸解幾句,方才散了。眾貧人走到道上,皆稱贊不已。此時稱贊,立會時必然咒罵。由此日日歸順,乖戾漸化,亦是後話。且說申孝思自了此事以後,忽感風寒,數日飲食不下。李金華亦甚焦燥,總是醫治不好,不知其病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禮樂征伐,權擅天子。自有青苗會,百姓幾擅天子之權矣。私立議罰廳儼,同公堂之赫,群推董事主敢作命官之威。鳩眾割據分疆畫界,蟹斷弋獲,伏機含沙。兢尚涼薄之行,甘蹈苛剝之俗。上干天怒,下起妖氛。自古聚眾搶奪,始而畏捕,繼而結黨拒捕,甚至糾脅遊手,肆行虜掠,貽憂辰衷,蹂躪生民。逼亂之田,實肇於此。苟非拔本塞源,為國家操勝算,持長策,發邇見遠之循,吏洞悉而神明之,不知青苗會之為禍滋巨也。金華、雨亭諸人,傾囊倡捐,易青苗會為恤貧會。周章運畫,以恩自怨,安排請托。以柔克剛,痌瘝在抱,經術湛深。然非侯自新有自新之機亦難奏效,於萬一焉歷觀巔末。固足見金華等施濟之仁,亦陰為國家弭致亂之隙耳。如僅以輕財樂施目之,猶淺之乎,測作書之意者也。
理注:李金華勸解,改青苗為恤貧,欲敦行大化。次早來了二人,一名姓侯,名自新,號心銘。一名姓陶,名仝,號萬一。侯自新是洗心滌慮,陶萬一陶去萬分妄念,直剩一個真心。其不是革故鼎新又眾村難得歸一,不歸一者,乃是四相未合,火水未濟,則三華未聚,五氣未朝元也。又青苗會進項是個五六之數,此乃五陰六入之名,因此難得一心不亂。李先生為首,開會先損錢六百弔,是攝持六根者。才各村地方,仝歸善莊觀音堂內,是反觀內照。回光之功四相歸一,至於善境。又言南海子,帶兵官是阿大人,南離卦。離者,心也。心寬海闊也,能容萬物收斂一切外緣。才能止念歸一,收其放心而已矣。又送餘兵二三百吊錢,合五數也。又敬阿大人一百六十弔,是二八性命之數也。又賞貧民,正是新民之法也。
丹書云:
三五一都三個字,古今明者世少希。
東三南二同成五,西四北一共成之。
戊已還從生數五,三家相合結嬰兒。
大道明者本非幾,了證無為是先天。
窮理盡性方為妙,涅槃真空號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