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李金華茅店思親 杜雨亭荒村養靜

  上回說到天津知府正分派賀楊氏母女,忽見堂下來了兩匹馬。這馬原從保定而來。馬上人下馬上堂,見了府主,呈上公文,府主拆看,見上面寫的是:「因他官聲清廉,判斷多才,調任保定府正堂」的話。豈止於此。看畢,一面檢點衙中事務,以待新任,一面差人進京,索聽李金華的下落,者且不題。
  且說李金華原係江南上元縣舉人,得中以來,父母相繼而亡。年方二十四歲,並未婚娶,故在永清有與賀淑媛定婚一事。然李金華,雖宿於賀家,實非好色之徒。只緣在永清店內,見淑媛舉止端莊,言詞秀雅,不似妓者之流,所以到其家中。一來問他原由,二來察其心地。一夜之中,並無他事。其節操略見一斑。只有正言,那有邪語,其所見甚投,將淑媛終身大事,向賀楊氏說明,訂為婚配,並留下紋銀八十兩為聘,非苟合者比。為賀家母女養廉。
  自從離了永清,一路光景,亦不必表。但見他行之速速。及至到了黃村,天色已晚,所有大店客商皆滿,只有一座茅店未住行人。李金華不得不住於此處。
  進店以後,只見兩個老店東,一男一女,在店中照應。便問道:「老掌櫃的,你二人是甚麼稱呼?」答道:「我倆是夫婦。」又問道:「膝下有兒女麼?」答道:「有一個小子,進城還未回來。」正說之間,見外邊來了一個五六十歲的人,走到院中,高聲叫道:「我娘哩?」從白髮小子口出。乃動人孝思也。那男店東答道:「給客做飯去哩。」又叫道:「爹呀,仍從白髮小子口出,更動人孝思。咱店中住了多少人哪?」答道:「就住下一輛車子,他主僕三人。小子你看看有草無草,好給人家喂牲口。」那人應聲而去。李金華看到此處,忽然想起自己父母,飯也沒有吃成,反來復去,連覺也睡不成了。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可為金華詠之。到了三更時候,獨對殘燈,拿出紙筆題雲:
  親生寧可食糟糠,勝似親亡衣紫裳。菽水承歡,朱紫何貴。
  想到人生行樂處,白頭兒女喚爺娘。及時行孝,到老如童。
  思親難見是徒然,但恨陰陽路回懸。風木興悲,幽明悵隔
  聞說彌陀能接引,夢中渡我到重泉。仰仗佛力,重見親顏。夫人與淒涼客邸中,舉目無親,有不勝其苦思者,況有所感觸乎。李金華於黃村旅舍中,睹父子團聚之歡,興幽明阻絕之感,又聞老者之老,猶然以小子呼之。誰無父母,能不動傷。獨對殘燈,正是發明一點處。故其孺慕之詩,句句從天性發出。嗚呼!父母之不我待也。憶,當年之菽水,依膝下猶可承歡。恐他日之榮華,望庭中徒增浩歎。故父母俱存者,為第一樂事。速當及時行孝。若迨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徒悲何益。杳杳泉台,恨不得見父兮母兮,又焉得與我夢寐常通也耶。
  寫畢,將筆投於案上,又哭了片時,並未合眼,天已五鼓。轉眼日出三竿,吩咐套車。上車直奔京都。
  到了禮部,打聽友人杜淦在印否?這杜淦係河南光州固始縣人,號雨亭。與李金華乃拔貢同年,職授鑄印局員外郎。此時因身力不壯,遂告病在部,養靜於京南之善莊。李金華到時,已卸印三月有餘。李金華聞知此信,先寄居旅店。
  次日,便向善莊而來。到了莊外,見有土人,便問道:「禮部鑄印局杜老爺在貴莊寄住麼?」答道:「即在莊中間觀音堂內。」李金華者才下車,步行直到廟外。見山門緊閉,耳門不開,便拍了幾下,內有老僕開門,認得李金華山門閉,則氣息深穩,耳門不開則內注於一,故能認得金華,此念佛入手之法門,亦即念佛極至之景象也。便道:「李老爺幾時到京?」答道:「剛到,你老爺在家否?」答道:「早間同莊中人出去,至今未回。請老爺裡邊坐。將行李車卸下,我家老爺不久也就回來了。」說畢,即同李金華之僕人李忠一同忙活。
  李金華到了東禪堂內,見其中書籍滿室,琴棋在案,雅趣之極未見靜中人,先入靜者室。大有仙境迥異勢祿場中。別有天地,令人欽慕。看了看架上書籍,盡是養靜部頭,順手取出一冊,卻是清靜真經。雖然略看一遍,卻稍知其中奧妙道主於安靜全中人方能領略。也就放在原處,臥在床上歇息。
  不多一時,那杜雨亭也就回來。一掀門簾,見李金華在內,便道:「咦?你從何處來?稀罕的很。」便上前握手。彼此說了些周旋話,方才落坐。李金華道:「吾兄在此,倒也清靜。」雨亭道:「非是為弟矯情,近來精神不足,朝中事務沒能辦。與其白吃皇家俸祿,何若退居林泉。一來可以保住性命,二來也可少離塵氛。雖不能尋得真機,實能丟開些俗情。不管東西南北,高興念兩句佛坐一坐靜,若不高興,就到莊前莊後閒步,風月胸懷何等灑落。或與鄉人閒談。投了機會,也可將那人所當行的,百行孝為先。說與他們,人所當禁的,萬惡淫為首。勸戒他們。或者日習漸染,將這人情正得一點,正己在者個,正人亦在者個,寓勸戒於休職後,何啻重行仁政。也未可知。」李金華道:「吾兄誠人間天上矣,莫非仙乎,令人神往。弟雖不能及,心嚮往之。但此功名念頭,將弟牢牢拴住,總是打不破。」杜雨亭道:「既然有這念頭,明年便是會試年,大約必有可望。」李金華道:「吾兄念及於此,你我兄弟,非同泛泛,還求大大指教。」杜雨亭道:「不必過謙,彼此標榜一二。」李金華於此,遂在廟中居住,轉眼五月有餘。這日,忽然嚏噴不止,耳熱眼跳,心中甚是愔忄贊。不必愔忄贊,更當樂極。不知為何,下回分解。
  注解:
  大凡神聖仙佛,未有不孝父母者,何也?孝者仁也,不孝則去仁矣。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哉。然必有誠正工夫,乃能從心中發出,都是孝思。蓋黃村者意所生之處也。意不誠,則念念皆妄;意既誠,則念念俱真。李金華在黃村旅店,觸動孝思,作詩二首,所謂念念俱真,都是孝思也。真與敬相表裡,敬與沉相依附。敬畏生則不浮躁,沉摯極則不靡麗。夫天下惟不浮躁靡麗者,乃可以養靜修真。然得止必先知止,欲得至善之地,當先知至善之地。此杜雨亭善莊養靜,而金華得以到此相見也。抑吾思之,李金華生於上元,宿與永清,感物思親,見色不淫,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此雖不足,概其生平,未始不略見一斑也。然必生於上元,乃可感物思親,宿於永清,乃可見色不淫。蓋上元者,元善之上乘;永清者,清涼之真種也。若夫杜淦姓兼木土,名裕金水,直謂之南無木土金水也。可職授鑄印局員外,陶鑄三教之心印者,必此人也。故以雨亭為號,蓋取其大沛甘霖,普及眾生也。其時時與善莊人勸懲者,職是故也。
  理注:
  且說,謝春和因為官清廉,方能弔升保定,是保元神,得定亟養太和之氣也。李金華,係江南上元縣,即泥丸真精降於中丹田。到了賀家,卻是心腎相交之義,莫作妓者看。李金華,進京路過黃村,黃脾藏也。自有茅店一所,入化城未到寶所,見二老人乃乾坤相配。西南得朋是也,又進京尋找杜淦,要參本性,來到善莊,止於至善之地,找見杜雨亭,才能見性明心。
  偈雲:
  克己功夫是復初,止於至善妄念無。
  反本還元真妙諦,不二法門以如如。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