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木瓜郎語小莫破 石女兒道大難容

  非想非非想,如是復如是。
  我欲禮法華,法華原不二。
  舌上青蓮花,化為蒼蠅翹。一笑復一跳,
  高臥吳山寺。
  卻說黎寡婦見桂姐魂不附體,終日裡見神見鬼,又弄成一件血症奇疾。正然愁惱,不料女婿劉瘸子開封府告下狀,來門首吵鬧,到晚去了。黎寡婦請了醫生診脈,說是血虛邪想,取了一點定神丸來吃了。母子相守,連夜不敢吹燈;日裡還哼哼地叫,半夜才醒,直到天明,才得合眼。如此半月,金桂姐略吃些飯,梳的頭,才下得床了。只有血症不止,終日浸淫淋漓的,渾身不淨,流的個美人面如黃蠟一般;又長出一件奇怪的病來,從此再不消想那紅豆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
  是件甚麼病?這個病是天地間女子固閉血脈不通,以橫骨塞其陰竅,止留一線走小水的路兒。人有此奇疾,遂致終身失偶,醫家無藥可治,俗名石姑,佛經中說是石女兒,隨你西子的美貌,也是中看不中吃的。倒是一種愚蠢幼女,不曾經人道的,有了此疾,他不痛不癢,做了枯木死灰,到象絕欲參禪忘情息念的一個得道的女僧。那金桂姐生來色根不斷,慾念方新,如何捱得這個病。如今弄的有了色心,沒了色相,好不難受。自此病長成了橫骨,那血症也止了,那邪魅也不來纏了,依舊調脂抹粉,打扮似帝女天仙一般。
  劉瘸子探著桂姐好了,使張都監娘子過來面央。說情願進門招贅,做養老女婿,緔鞋結帽子,盡是養的家。問眾親戚打個醵,討幾貫錢來,買幾疋布絹來,完成他一生的事。也是女兒的命,定下的親,誰不指望個好女婿,要不依從到了當官。我當初提親是實,誰敢不實說。這黎寡婦因女兒大了,又感了一場惡疾,怕日久求親不便,見張都監娘子一面勸他,又一面說硬證的話,沒奈何了只得應承道:「既是親家來好話,我也沒奈何了。甚麼大財大禮,指望來光彩,我看個好日子,買幾匹布來,把他兩口兒成了家,在這門口開個鞋鋪,我娘女管著做鞋,他就管緔鞋底,到是好事。這樣一個女兒,招了個皮匠,也省了去求人。他先消了這張狀進來不遲。」說畢,張都監娘子謝了又謝,回去了。過了二日,劉瘸子寫張和息狀子,勾消了官司。他把個宅基賣了,卻買了一抬禮,四個布絹,簪環首飾,也費有十兩銀子。進來見丈母,同張都監娘子,磕了頭。看定十一月初三日成婚,招贅進門。那金桂姐大病方好,看著劉瘸子滿眼落淚。正是:好馬卻駝癡漢,拙夫偏遇佳人。世上多少不相配的事,說來命苦。
  今年春比去年春,北院翻成南院貧。
  淡色桃花偏遇雨,苦心梅子不成仁。
  紅梢拭淚香猶剩,錦字裁書夢未真。
  自自名芳無主賣,隨風片片付溝茵。
  金桂姐雖是女身未破,從與梅玉二人,晝夜演習淫欲,占花弄蕊,久已知趣;又兩經鬼魅採取元紅,把那男女的樂處,比久慣的還深一層。到了十一月初三,劉瘸子上浴堂裡沐浴了,穿了一套新布衣服,請過張都監娘子來,與金桂姐上頭完房。草草地治買了一付新被褥,添上些花粉首飾,隨身衣服又做得一個紅袖衫兒。那日張都監娘子,來看著金桂上了頭髻,修臉剃眉,送進房來,和劉朝坐著,也斟了一杯合巹杯。桂姐滿眼是淚,哭不出聲來,也不肯接,瘸子取了,一口吃盡。留張都監娘子,也不好住下,拜了兩拜回去了。
  卻說這金桂姐平日想起丈夫來常似眼裡出火,一似妖精見了唐三藏,恨不得一口嚥下肚去。今日見了劉瘸子,好似木偶人得了道的一般。那劉瘸子見了金桂姐回臉朝裡,全不看他,他卻自己取了一壺酒,將兩碟鹵菜,一頓吃乾,弄的醉醺醺的,要做新郎。這兩條瘸腿,要步步巫山神女行雲的路,上上那銀漢牛郎度鵲橋。將一條白布褲子脫了,一口吹滅了燈,才跳兩跳,趴上床上,被金桂姐推了一交仰巴踏。好一似癩蛤蟆吃蒼蠅,前合後仰,通趴不起來。掙扎了半日,起來向金桂姐肩上一摟,叫道:「姐姐,睡了罷。」被桂姐劈臉又是一個巴掌,連身一推,好似癩鱉趴深缸,把頭伸一伸,通上不來。滾過身子,向金桂姐又是一摟,被桂姐連脖子是又兩拳,好一似熱鍋的白鱔,把腰卷在一堆,再動不得了。
  只這三推三摟,瘸子身子稀軟的,金桂姐又惱又笑道:「可不■煞人罷了。」心裡恨著,卻使手去摸他腰間的物,原來是有名無實的半瓶醋,二尾子,縮了好一似蠶蛹兒模樣,鱉嘴兒骨突著。原來瘸子摟了桂姐三摟,又被推打不過,不得上手,早已津津淫液傾囊出,汨汨元陽見面投。這叫作是見面禮,不曾進門,先投了一個領謝的帖子進去了;又叫做是隔牆醉,不曾吃酒,但見了望竿就醉倒了。原來是劉瘸子是經金兵砍傷了腿胯,把腎縮了,只一個卵子;又常腫的光光,行不的人道;又見桂姐生得美貌,摟了一把,即時走泄,算完了一場洞房花燭了。豈不省了多少邪態?金桂姐見此光景,只得自己脫衣而睡。劉瘸子自知內外本錢俱空,不來惹事,自己睡得打起磕睡來。一頭倒下,通不似人,兩條瘸腿伸開,金桂姐起身細看一看,但見身腰短促,好似八九歲嬰孩;腎縮卵枯,又象七八旬老叟;垂囊如敗棗經霜,裡頂似疆蠶在繭;土作泥人成體相,傀儡學舞少提梁。
  睡到半夜裡,金桂姐想了一想道:如今這廝已是辭不得,他只好留他做了個死椿,正好隨便尋個得意人來,做些風流事兒,料這瘸子也捉不得奸,也管不得我。尋思已定。到了天明,劉瘸子起身謝了丈母,自己門首收拾一間門面,開個皮匠鋪,也買了幾雙舊鞋在門首做晃子。桂姐帶上鬏髻,也就常來簾子前看街上的人。瘸子哪敢問他一聲,還恨不得找個好漢子奉承他。一句話不來,就罵個死,又是武大郎似的舊樣子。
  到了迎春時節,三教堂因今年科舉大場,招了許多秀才,在此會課讀書。河南八府生員,那沒有盤費的貧士,多有來三教堂做公所的,時常在金桂姐門首經過,也有來他家裡縫鞋的。金桂姐有時在簾子裡,也看上了三五個少年書生,風流的秀士。自己的住房,卻與那書樓相接,只隔了一塊太湖石上的老梅枝,探過一半來,在這院子裡。這秀才們手裡拿著本書,探頭探腦的,金桂姐也半掩半遮;人不看他,他又要看人,哄的人看他,卻口裡胡罵。大凡淫婦多是如此。
  那時有一秀才姓潘名芳,字子安,生的風流俊雅,慣走花街,接了一個婊子劉素素,在三教堂書樓上宿。時常開了樓窗,看著這院子裡,見金桂姐打扮俊俏,不像似個良家。在樓上劉素素望著桂姐說道:「借個針來與相公縫縫衣帶子。」金桂姐道:「俺家裡沒人送去,你自己來取。」劉素素跑下樓來,到金桂姐房裡,說些話兒,吃了茶,才知是皮匠的老婆。好一個妙人兒,回去說與潘秀才,又是一個在行,積年慣鑽狗洞的。只使了一兩銀子,兩枝玉簪兒,托著劉素素送來道:「潘相公有心要會你會兒。又不使一個人知道。」這金桂姐正是久缺著這個衙門,要借個署印的鬆鬆腰兒。笑了笑也不推辭,相約在半夜裡,越牆在樓上相會,金桂姐連聲應了。劉素素過那邊去了。
  忽然天下起雨來,從午後起下了一夜,把這個佳期誤了。天明卻是宗師考遺才的日子,一群秀才們,原是沒有科舉,來考遺才的。連夜各將被褥送入城去宿,五更預備進開封府考去了。劉素素也回了勾欄。三教堂秀才一個也不住。只有王魁宇,綽號王雷公,他原不科舉,落下他看守書房。在樓中間兩條長凳上睡,把臥房門的鑰匙也帶去了。那時天氣炎熱,王雷公吃燒酒,灌得爛醉,脫得赤條條的,仰臥著兩腿黑毛粗腿,將他那話兒取出來,累垂垂如剝免懸驢,足有一尺餘長。每日盤腰,甚覺墜的沉重,取一把大學士椅子來,把那話平平擱住,好似一軸古畫相似。然後側身而臥,好不快活。只覺鼾鼾入夢,鼻中響如雷。乘著酒興,那物挺得又長大許多。王雷公睡去不提。
  卻說金桂姐前夜私約下,書樓相會潘生,因雨阻隔,一夜無眠。用手摸摸劉瘸,略借發興,那得有些人氣兒。天分既小不堪用,又有一卵子在外支撐,略一到門,又犯了前病,門外先謝了恩,常被金桂打出房去,在鞋店裡打個冷鋪睡,不敢言語。那夜月明如晝,金桂要偷牆赴潘生之約,先將劉瘸子打發在舖子裡睡去了。等至二更將盡,內外不聽人聲,全無人影,用一個杌踏著,扳那梅枝兒上的花園牆。原不甚高,卻接著太湖石下來。園中靜悄悄,不見人影,走過三教堂,到了三空閣上,是潘相公臥房,或者不料我今夜親來,先自睡了。桂姐慾火燒心,上得樓來,見樓門大開,月明中照見一個人睡聲如雷,兩腳長伸,一身黑肉,如鎮殿將軍一般,不是那潘相公的風流模樣。想了一想,既到此處,怎肯空回,就在此人身上略潑一潑心中的火,也不枉來了這一次。
  上前才要搖醒,只見一張椅子上,擱著一件東西,象是一匹青布捲成個長卷子一般,卻如何一半在腰裡,不曾解下?上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件怪物,紫暴露,凹眼圓睜,足有一尺餘;長粗如截瓠。險不驚倒了少年好色東鄰女,半夜淫奔的狐媚精。欲待使手去摸,又怕驚醒此人,有命難逃,無門可入。悄悄移步出閣,依舊越牆而過,回房獨寢。唬得花心亂縮,橫骨高撐,用一小指也不能入去,何況丈夫的陽物。尋思一回,不覺滿睛流淚,說道:「小的不堪用,大的又不能用,想是命合孤鸞,不宜有夫。因此生了血症,長成橫骨,再不消貪想風流,誤了芳年。不如出家在大覺寺中,看經懺悔我前生罪業。」到了五更起來,與母親痛哭一場,拜了四拜,辭別劉瘸,要上大覺寺修行。挽留不住,母親只得送到寺中,與福清見禮畢,說金桂出家一事。福清見金桂少年聰明好頑,不肯收留,怕日久凡心不退,再要還俗,壞了山門的戒律。黎寡婦把福清扯在僻靜處,細說金桂病後,生出一件殘病,變成石女兒,如今守著丈夫也無用,又不生兒女,不存體相,只得皈依佛法。福清才領受了。叫了劉瘸來,立了張退親出家的卷帖,看個吉日,把金桂削髮,起個法名曰蓮淨,拜了三寶,教他唸經禮懺。正是:「色歸無色,相還無相;色相俱無,是名滅度。淫女化為石女,遇郎化為木郎。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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