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宋宗澤單騎收東京 張邦昌伏法赴西市
發枯身老任浮沉,淒雨秋風好苦吟。
新事向人堪結舌,殘書開卷但傷心。
汴宮花石成煙雨,漢代江山自古今。
躍馬臥龍終草草,拍床不渡淚沾襟。
卻說宋朝靖康之變,金人竟虜二帝北去。高宗渡江,改元建炎年號。這河北東京百姓,擄劫屠殺,去了一半。誰肯順了金人那張邦昌的亂命,或是哨聚山林,保收村落;千百為群,與金人對殺。那黏沒喝大軍撤回,止存了一營金兵,往來河下擄掠。這些百姓,立起大營來,各尊出一個頭目,遠近相連,不下幾百營。先前還怕金兵的連環甲馬,如今一味野戰,只用大木棍棒,連盔帶甲,打下馬來。或用大斧,專砍馬腿,使水濕透綿襖為甲,箭不能傷,使長鉤勾住,拖下馬來,打個稀爛。弄的金兵不敢過河。
這些百姓膽越大了,從東京沿河一帶,都紮了寨;陷馬坑和鹿角排滿了。不聽張邦昌的號令,俱扯起大宋建炎年號的旗來。又有山東梁山泊招安後散了的嘍,河北王慶舊日草寇,湊成了一百餘萬的人馬,豪傑響應,只不得一個主將,無所統一。
那時高宗在建康,都御史趙鼎特上一本,薦了副元帥宗澤。因屢屢戰敗金人,連奏了七捷。手下名將強兵,還有三萬餘人,使他留守東京。給張邦昌一道旨意,連請孟太后入朝見駕。這宗澤自金人圖汴,同康王統兵入衛,久負重名,一片忠心。也就是後漢的孔明,唐朝的郭汾陽了。建炎二年七月奉了旨,即日上路,把前軍分遣各路防守,自己只落得老弱軍不上一萬。這汴梁城大,如何戰守,何況這汴河遠近城堡有百十處,盡被金人拆毀,從何整頓。無兵無餉,民逃地荒,真是無可措手。高宗又被汪黃二人,嚇的往南趕到浙江,還要下海,也是個孤主。分明把汴梁棄於度外,就是請兵請餉,也是無米之炊。
當日同事有都統製曲端,是個名將。與宗元帥一力同心,誓要報國復仇,迎回二帝。兩人商議說,東京搜括已空,城外人民逃盡,略有身家的,俱投入士賊結寨。從著河北太行山的大寇王善,不下一百餘萬,又不能征服他;如今外防金兵,內防山寇,孤立一城,在眾圍之中;又少糧草,又無救援。此兵法所忌,怎敢輕進。宗元帥沉吟一會,忽然大喜。同曲統制說:「我的兵餉俱有了。煩將軍領軍先到汴梁,宣了旨意,使張邦昌奉孟娘娘回朝。我只要一百匹人馬相隨,自有調度。」那曲端再問,宗元帥笑而不言。屯營下帳,次日曲統制領兵去了不提。
這宗元帥見一帶河邊。立的屯堡,甚是堅壯,各有旗,上寫建炎年號,就知人心不肯忘宋,各懷忠義之心。只此百萬士寇,若肯降服,就是百萬精兵。立下屯田,各有防地,不強我另去招兵買馬。心中計算已定。作招兵檄書一道,先使人四下飛傳,把那東京留守元帥的大旗,使一人前導,只使百騎後隨,俱是輕裘軟帶,不用兵甲,往太行山一路,穿營而去。但見山勢好兇:
連燕帶趙,接岱分嵩。居天下之中央,控四方之要地。山勢蜿蜒走游龍,峰巒出沒;林麓彎環如伏蟒,草樹陰深。千重紫翠。藏的劊子手吃膽剜心;百里煙雲,隱著吃人鬼青頭紅髮。但尋常舂碓油鐺。打人為糧,全似剝生的朱粲;但行動刀山劍樹,嬰兒貫槊。不讓赤地麻胡。逍遙亂世惡魔君,打蕩乾坤真太歲。
卻說這太行山大寇王善,原係秀士出身,因欠蔡京小總管李安的債,被他扯衣面辱,後來他把李安殺了,投上樑山泊。因宋江受了招安,他卻同著些嘍不願去的,來河北和王慶入伙。坐第二把交椅,占了太行山大寨。這時王慶死了。見金人圍汴,二帝北狩,因此連合河北山東豪傑,四方響應,有二百萬人馬。各府有一大頭目,州縣村鎮俱有小頭目,立了,傳箭為號,把金兵殺的全不敢過河。這王善常有報國忠心,只不得遇道路。那日營中正坐,見有報來說宗元帥親自招安。先送上檄文一看:
大宗建炎二年七月,欽差提調山東河北軍馬宣撫防禦、知開封府事、兼留守東京大元帥宗。為普天同憤,合力剿賊,乘時建功,立膺爵賞事。切照金人肆虐,蹂我社稷,二帝北轅,萬姓切齒,此臣子不共戴天之仇,實英雄一舉封侯之會也。本鎮三戰河北,王彥挫其前鋒,再進河東,劉衍擒其酋長。敵之虛實,已在目中,當國家之再造,非一木之能支。今見兩河、三晉、山東、山西,雖寇騎紛紜,豪傑連絡,眾心成城,不下百萬。倘念我祖宗之櫛沐,不忘天地之同仇,或據田橫之島,各懷魯連之憤,義旗所指,何敵不推?同心所攻,何怨不雪?本鎮親奉諭旨,面賜虛銜,凡屬首領之大小,各安品級之尊卑。倘有奇才,擢以不次;前所迫勒,一概赦豁。猶恐傍徨岐路,坐失事機。本鎮單騎入營,面頒賞典,瀝血披誠,各宜鼓勵特檄。
王善看畢,傳令大小頭目,人人奮激。
即時忠義堂上,鳴起聚義的鼓來,披掛整齊,迎接宗老爺。不多時,只見宗元帥的帥字旗先到營前。下了馬,這王善率領營將二百餘員,俱盔甲鮮明,在路旁跪接。只見宗元帥綸巾野服,率領的家將,俱是輕裘短劍,緩緩而來。將到面前,宗元帥下馬,把王善扶起。說:「有勞將軍遠接,真英雄也。」叫王善上馬,緊挨馬尾而行。到了大寨,王善把交椅公案,安在正中,納頭便拜。說山野小人,一時犯法,不敢下山,屯聚多年又不能替朝廷出力,致令金人內犯,虜了二帝,不能救援,在此苟延性命,不料今日得見天日。言畢放聲大哭。宗元帥道:「我國家因朝中用了六賊,致令民不安業。失身為盜,原不得已。今日將軍肯同心殺賊,以此百萬之師,可以直搗北庭,救回二帝。成了千秋名節,又受了封侯之賞,因何把這等一個英雄,付之草野?總因國家不能用人,以致流落。」說畢,涕泣不絕。
這營中大小頭目,並這些土賊們,人人淚下,個個思忠。都說道早有宗老爺這樣好人,我們不替朝廷出力,誰肯做這草寇。俱一齊投順,受了招安。把王善面給金牌印札,受了統制之職。以下都監團練千百戶人等,共分了有五百張部札,銀牌五百餘面。一時間眾軍歡聲如雷,大開筵宴,大吹大擂,留宗元帥三日。打點行裝,王善領十萬人馬,隨元帥同上東京留守。宗元帥細看王善的冊籍,遠近不一,足有百萬。還有山東河北三十二團營,八十五小營,不在其內。就發了幾路文書,使王善家將,各給令箭,俱歸東京標下,分守防地。各營屯種,收糧充餉;上本與朝廷免徵;把這山寨所積金銀,即以養兵。向汴梁進發不提。
且說曲端已到東京,張邦昌接了旨。次日一隻大座船,請孟娘娘坐朝鑾駕,把宮人俱送上江南,百十餘船。那邦昌說他讓了皇帝,不肯僭位,是古來第一個忠臣,定是封王封公。揚揚得意,一路上鼓樂喧天而去。那日曲端差人打探元帥上太行山的信息,有說道王賊不可招的,勢大人多,招安了那有錢糧養他;有說道不該深入虎穴,恐賊心難測,就是降了,日後還要反叛。紛紛眾說不一。不二日只見十萬人馬,紮著大營,遮天映日的旗,漫山幕領的隊伍,來的好不雄壯。當初金兵圍汴,終日求和,那有這一個好漢來也不枉了。前哨離汴梁不遠,紮下大營。還選了五千精兵,和王善一班首領,前後紮隊,隨宗元帥進城。那些百姓簟食壺漿,在路旁觀看。才知道宗元帥不煩一兵一餉,單騎上太行山收了雄兵百萬。把那金人嚇的離河退了三百里。後人有詩贊宗澤好處:
出師二表悲諸葛,退敵單騎說令公。
全身果可稱明哲,授命何嘗盡暗庸。
自是頭顱人愛惜,千秋頑懦笑孤忠。
這裡宗元帥上了疏,薦了曲端為大將,登壇拜了印授。王彥章、劉騎、岳飛、楊進、等一班名將,俱在麾下。立了二十四個連珠大寨。一千二百輛戰車,沿河兩岸,俱是旌旗。一面開屯,一面戰守,把失去城池,漸漸恢復。殺的金人遠避,不敢窺河。屢屢上本請高宗回汴,被奸臣所阻,這山東河北豪傑,專等渡河大舉,指日可復中原。
卻說張邦昌同孟太后面了高宗,升邦昌為侍郎。後來李綱上本,考劫順賊三案,把邦昌貶往潭州。因中秋夜入宮僭臥龍床。與華國夫人奸事,早被孟娘娘奏知。高宗大怒,先把李夫人詔送宮獄勘問。那李夫人怎受的刑罰,又有當日在傍的宮人面證,只得實實說出,因供了半臂通姦的口詞。宮中刑罰甚嚴,不比外邊刑罰,把一個嬌滴滴美人,用鐵烙火烘,炙成了一段香灰。可憐明眸皓齒今安在,暮雨朝云何處眠。有詩為證:
玉面桃花粉黛香,當初錯愛楚襄王。
一朝骨燼塵灰冷,雲雨巫山枉斷腸。
張邦昌已貶潭州,即時著錦衣衛官,用木籠盛了,扭械而來。原是實事,不用三問六招,只把當初伏事的宮人一對,邦昌供了口詞。推上西市,釘上木椿,問了凌遲。這百姓們恨邦昌受金人偽命,都來爭割他肉吃,這才是奸臣的結果。正是三窟徒存,不救圍牆之禍。■塢喪盡,難免噬臍之災。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