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授法降行者

  卻說那孫行者別了師父,一觔鬥雲,徑轉東洋大海。按住雲頭,分開水道,徑至水晶宮前。早驚動龍王來迎接,接至宮裡坐下,禮畢,龍王問道:「近聞得大聖難滿,想必是重整仙山,復歸古洞矣。」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龍王道:「做甚和尚?」行者道:「我虧了南海菩薩勸善,教我正果,隨東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門,又喚為行者了。」龍王道:「可賀!可賀!這才叫做改邪歸正。既如此,怎麼不西去,復東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識人性。有幾個毛賊剪徑,是我將他打死,那唐僧只管緒緒叨叨,說了我幾句閒話兒。你想,老孫可是受他閒氣的人?因此上我就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來望你一望,求鍾茶吃。」龍王即捧香茶來獻。
  行者手拿茶杯,回頭一看,見後壁上掛著一幅《圯橋進履》的畫兒。行者道:「這是甚麼景致?」龍王道:「大聖在先,此事在後,故你不認得。這叫做『圯橋三進履』。此仙乃是黃石公,此子乃是漢世張良。石公坐在圯橋上,忽然失履於橋下,遂喚張良取來。此子即忙取來,跪獻於前。如此三度,張良略無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愛他勤謹,夜授天書,著他扶漢。後果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太平後,棄職歸山,從赤松子游,悟成仙道。大聖,你若不保唐僧,不盡勤勞,不受教誨,到底是個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聞言,沉吟半晌不語。龍王道:「大聖自裁處,不可圖(原作「因」)自在誤了前程。」悟空道:「既如此,老孫還去保他便了。」龍急聳身,出了海藏,駕著雲,別了龍王。
  正走間,卻遇著南海菩薩。那菩薩道:「孫悟空,你怎麼不受教誨,不保唐僧,卻來此處何干?」慌得個行者在雲端裡施禮道:「荷蒙菩薩善言,果有唐僧揭了壓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卻怪我兇頑,我才閃他一閃,如今就去保。」菩薩道:「趕早去,莫錯過了念頭。」言罷,各自回去。
  這行者,須臾間看見唐僧在路旁悶坐。他上前道:「師父!怎麼不走路?還在此做甚麼?」三藏道:「你往那裡去來?教我只管在此等你。」行者道:「我往東洋大海老龍王家討茶吃。」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語重了些兒,你就怪我,使個性子丟(原作「去」)了我去。相你這有本事的,討得茶吃;相我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餓,你也過意不去!」行者道:「師父,你若餓了,我便去與你化些齋飯來與你吃。」三藏道:「不用化齋。我那包袱裡,還有些乾糧,是劉太保母親送的,你去拿缽盂尋些水,等我吃個。」
  行者就去解開包袱,只見包裹中間有幾個粗面燒餅,拿出來遞與師父吃。又見那光(原作「大」)豔豔的一領綿布直裰,一頂嵌金花帽,行者道:「這衣帽是唐王賜的?」三藏就順口兒答應道:「是我小時穿戴的。」行者道:「好師父,把與我穿戴了罷。」三藏道:「只怕長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罷。」
  行者遂遂將衣服穿上,把帽兒戴上。三藏見行者穿了衣,戴上帽子,卻默默的念那《緊箍咒》一遍。行者叫道:「頭疼!頭疼!」那師父不住的又念幾遍,把個行者疼得打滾,滾破了嵌金的紗帽。三藏又恐怕扯斷金箍,住了口不念時,他就不疼了。伸手又去頭上摸摸,似一條金線兒模樣,緊緊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斷,已似生了根也。那行者就在耳裡取出那金箍棒,插入箍裡,往外亂捎。三藏又恐怕捎斷了,口中又念起來,他依舊生疼,疼得他豎蜻蜓,翻觔鬥,耳紅面赤,眼瘴身麻。那師父見他這等,復住了口,他的頭又不疼了。行者道:「我這頭,原來是師父咒我的。」三藏道:「我念的是《緊箍經》,何曾咒你?」行者道:「你再念念看。」三藏道:「我就念與你聽。」那行者又疼,只教:「莫念!莫念!念動我就疼了!這是怎麼說?」三藏道:「你今番可聽我教誨了?」行者道:「願聽師父教訓。」
  那行者口裡雖然答應,心上還懷不善,把那針兒幌一幌,碗來粗細,望(原作「那」)唐僧就欲下手。慌張了那長老,口中又念兩三遍,這猴子跌倒在地,丟了鐵棒,不能舉手,只叫:「師父!我曉得了!再莫念!我問師父,你這法兒是誰教你的?」三藏道:「是適間一個老母傳授我的。」行者大怒道:「這個老母,坐定是那個觀世音!他怎麼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三藏道:「此法既是他授與我,他必然先曉得了。你若尋他,他念起來,你卻不是死了?」行者見說得有理,真個不敢動身,只得回心,跪下哀告道:「師父!這是他奈何我的法兒,教我隨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當常言,只管念誦。我願保你,再無退悔之意了。」三藏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馬去也。」行者方才死心塌地,抖搜精神,束一束綿布直裰,扣背馬匹之上,收拾行李,奔西而(原作「兩面」)進。又聽下回分解。
  千回萬轉極躋攀,將謂青山盡此間。
  行到深山更深處,深山深處更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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