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叉嶺伯欽留僧
卻說三藏捨身拚命,上了那峻嶺之間。行經半日,更不見個人煙村舍。一則腹中饑了,二則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際,只見前面有兩隻猛虎咆哮,後邊有幾條長蛇盤繞。左有毒蟲,右有怪獸。三藏孤身無地,真個有萬分淒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
卻說他雖(原作「那」)有災迍,卻有救應。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毒蟲奔走,妖獸飛逃;猛虎潛蹤,長蛇隱跡。三藏抬頭看時,只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前轉出。三藏見他來得漸近,跪在路旁,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救命!」那條漢到跟(原作「邊」)前,放下鋼叉,用手攙起道:「長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這山中的獵戶,姓劉名伯欽,綽號鎮山太保。我才自來,要尋兩隻山蟲食用,不期遇著你,多有衝撞。」三藏道:「貧僧是大唐駕下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適間來到此處,遇著些狼虎蛇蟲,四邊圍繞,不能前進。忽見太保來,眾獸皆走,救了貧僧性命,多謝!多謝!」伯欽道:「我在這裡居住,專打狼虎為生,捉此蛇蟲過活,故此眾獸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此間還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共是一國之人。你休怕,跟我來,到我舍下歇馬,我明朝送你上路。」三藏聞言,滿心歡喜,謝了伯欽,牽馬隨行。
過了山坡,又聽得呼呼風響。伯欽道:「風響處,是個山貓來了,等我拿他家去管待你。」三藏見說,又膽戰心驚。那太保執了鋼叉,拽開步,迎將上去。只見一隻斑斕虎,這太保霹靂一聲,咄道:「業畜!那裡走!」那虎見趕急,輪身輪爪撲來。這太保三股叉舉手迎敵。這太保與那虎在那山坡下鬥了有一個時辰,只見那虎爪慢腰鬆,被太保舉叉平胸刺倒,可憐呵,鋼叉尖穿透心肝,霎時間血流滿地。揪著耳朵(原作「躲」),拖上路來,好男子!氣不連喘,面不改色,對三藏道:「造化!造化!這只山貓,勾長老食用一日。」三藏誇贊不盡,道:「太保真山神也!」伯(原作「似」)欽道:「有何本事,敢勞過獎?這個是長老的洪福。」那伯欽就提著鋼叉,手拖山貓,在前引路。三藏牽著馬,隨後而行。
轉過山坡,忽見一座山莊。伯欽到了門首,叫小的們上前,把只虎扛將進去。吩咐教趕早剝了皮,安排將來待客。伯欽又令母妻出見。母親道:「明日你父親是周忌,就浼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到後日送他去罷。」這伯欽雖是一個殺虎手,卻有些孝順之心,聞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紙,留住三藏。拿幾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面,請三藏權用。三藏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自出娘胎,更不曉得吃葷。」伯欽聞得此說,沉吟了半晌道:「這等奈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伯欽的母親聞(原作「問」)說,叫道:「孩兒不要與長老閒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叫媳婦就將素菜整理,鋪在桌上。三藏領受,下席拜謝,方才上座合掌,誦一卷揭齋(原作「齊」)之咒,吃了齋(原作「齊」)飯,就請三藏安歇。」
次早,伯欽起來,吩咐母妻又整素菜,管待長老,開啟唸經。請長老淨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香,拜了香火,敲響木魚,先念了淨口業的真言,又念了淨身心的神咒,然後開《度亡經》一卷。誦畢,伯欽又請寫薦亡疏一道,再開念《金剛經》、《觀音經》,一一朗音高誦。誦畢,吃了午齋,又分《法華經》、《彌陀經》,各誦幾卷。又念一卷《孔雀經》,又天將晚。獻過了種種香火,化了眾神紙馬,燒了薦亡文疏,佛事已畢,又各安寢。
又早太陽東上,只見老母叫道:「伯欽孩兒,你來,我與你說話。」二人至前,老母坐在床上道:「兒呵,我今夜得了個喜夢,夢見你父親來家,說多虧了長老超度,已消了罪業,上中華富地,長者家去托生。」夫妻們俱呵呵大笑道:「我與媳婦皆有此夢,正來告稟,不期母親呼喚,也是此夢。」遂叫一家大小起來,安排謝意,替他收拾馬匹,都至前拜謝道:「多謝長老,超薦我亡父脫難超生,報答不盡!」三藏道:「貧僧有何能處,敢勞致謝!」伯欽把三口兒的夢話,對三藏陳訴一遍(原作「邊」),三藏也喜。安排早素,三藏吃了齋飯,又具白銀二兩為謝。三藏分文不受,但道:「是你肯發慈悲之心,送我一程,足感至愛。」伯欽又喚兩三個家僮,各帶器械,同上大路。
行經半日,只見對面處,有一座大(原作「火」)山,真個是高接青霄,岩隱險峻。那太保正走到半山之中,回身立於路下道:「長老,你自前進,我卻告回。」三藏聞言,滾鞍下馬道:「千萬敢勞太保,再送一程!」伯欽道:「長老不知,此山喚做兩界山,東半邊屬我大唐所管,西半邊乃是韃靼的地界。那廂狼虎,不伏我降,我卻也不能過界,故此告回,你自去罷。」三藏心驚,輪開手,牽衣執袂,滴淚難分。正在那叮嚀拜別之際,只聽得山腳下叫喊如雷道:「我師父來也!」唬得三藏癡(原作「疾」)呆,伯欽打掙。畢竟不知甚人喊叫(原作「我」),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