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起程陷虎穴
卻說三藏自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與多官送出長安關外。一二日馬不停蹄,早至法門寺。本寺住持上房長老,帶領眾僧有五百餘人,兩邊羅列,接至裡面,相見獻茶。茶罷進齋後,不覺天晚。正是:
影動星河近,月明無點塵。
雁聲鳴遠漢,砧韻響西鄰。
歸鳥棲枯樹,禪僧講梵音。
蒲團一榻上,坐到夜將分。
次日,眾僧起來,收拾茶水早齋。玄奘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禮拜,道:「弟子陳玄奘,前往西天取經,但肉眼愚(原作「遇」)迷,不識活佛真形。願佛慈悲,早現丈六金身,賜真經,留傳東土。」祝罷,回方丈進齋。齋畢,那二從者整頓鞍馬,促趲行程。三藏出了山門,辭別眾僧。
三藏直西前進,行了數日,到了鞏州城。早有鞏州合縣官吏人等,迎接入城中。安歇一夜,次早出城前去。一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者三日,又至河州衛。此乃是大唐的山河邊界。早有鎮邊的總兵與本衛軍官,同本處僧道,聞得是欽差御弟,上西方見佛,無不恭敬,接至(原缺「至」)福原寺安歇。安排晚齋。齋畢,吩咐二從者飽喂馬匹,天不明就行。及雞方鳴,隨喚從者,出離邊界。
這長老心忙,太起早了,只好四更天氣。一行三人,連馬四口,迎著清霜,看著明月,行有數十里遠(原缺「遠」)近,見一山嶺,只得撥草尋路。說不盡崎嶇難走,又恐怕錯了路徑。正疑思之間,忽然失足,三人連馬都跌落坑坎之中。三藏心慌,從者膽戰。卻才悚懼,又聞得裡面哮吼高呼,叫:「拿將來!拿將來!」只見狂風滾滾,擁出五六十個妖邪,將三藏、從者揪了上去。這法師戰戰兢兢的,偷睜眼觀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兇惡,真個是:
雄威身凜凜,猛氣貌堂堂。
電目飛光豔,雷聲振四方。
鋸牙舒口外,鑿齒露腮旁。
錦繡圍身體,文斑裹脊梁。
鋼須稀見肉,鉤爪利如霜。
東海黃公懼,南山白(原作「南」)額王。
唬得個三藏魂飛魄散,二從者骨軟筋麻。魔王喝令綁了,眾妖一齊將三人用繩索綁縛。正要安排吞食,只聽得外面喧嘩,有人來報:「熊山君與特處士二位來也。」三藏聞言,抬頭觀看,前走的是一條黑漢,後邊來的是一條胖漢。這兩個搖搖擺擺走入裡面,慌得那魔王奔出迎接。熊山君道:「寅將軍,一向得意,可賀!可賀!」特處士道:「寅將軍丰姿勝常,真可喜!可喜!」魔王道:「二公連日如何?」山君道:「惟守素耳。」處士道:「惟隨時耳。」三個敘罷,各坐談笑。
只見那從者(原缺「者」)綁得痛切悲啼,那黑漢道:「此三者何來?」魔王道:「送上門來的。」處士笑雲:「可能待客否?」魔王道(從「此三者」至「魔王道」原缺):「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盡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魔王領諾,即呼左左,將二從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屍,將首級與心肝奉獻二客,將四肢自食,其餘骨肉,盡分給各妖。只聽得(原作「得聽」)嘓啅之聲,真似虎啖羊羔(原作「羊」)。霎時食盡,把一個長老,幾乎唬死。這才是初出長安第一場苦難。正愴慌之間,漸慚的東方發白,那二怪至天曉方散。俱道:「今日厚擾,容日竭誠奉酬。」方一擁而退。
不一時,紅日高升。三藏昏昏沉沉,也辨不得東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一老叟,手持拄杖而來。走上前,用手一拂,繩索皆斷。對面吹了一口氣,三藏方蘇。跪拜於地道:「多謝老公!搭救貧僧性命!」老叟答禮道:「你起來。你可曾疏失了甚麼東西?」三藏道:「貧僧的從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廂不是一匹馬、兩個包袱?」三藏回頭看時,果是他的物件,並不曾失落,心才放下。就問老叟曰:「拜問公公,此處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老叟道:「此是雙叉嶺,乃虎狼巢穴處。你為何墮此?」三藏道:「貧僧雞鳴時,出河州衛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撥露,失落此地。見一魔王,兇頑大甚,將貧僧與二從者綁了。又見一條黑漢,稱是熊山君;一條胖漢,稱是特處士,走進來,稱那魔王是寅將軍。三個把我二從者吃了,天光才散。不想貧僧有此大緣,感得公公相救。」老叟道:那處士者是個野牛精,山君者是個熊羆精,寅將軍者是個老虎精。左右妖邪,盡是山精樹木,鬼怪蒼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你跟我來,引你上路。」三藏不勝感激,將包袱捎(原作「稍」)在馬上,牽著韁繩,相隨老叟,徑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卻將馬拴在道旁草頭上,轉身拜謝那公公,他遂化作一陣清風,跨一隻朱頂白鶴,騰空而去。只見風飄飄遺下一張簡帖,書上四句偈(原作「揭」)言為證:
吾乃西天太白星,特來搭救汝生靈。
前行自有神徒助,莫為艱難報怨經。
三藏看了,對天禮拜道:「多謝金星,度脫此難。」拜畢,牽了馬匹,獨自個孤孤淒淒,往前苦進。這嶺上真個是:
寒颯颯雨林風,響潺潺澗下水。香馥馥野花開,密叢叢亂石磊。鬧嚷嚷鹿與猿,一隊隊獐和麂。喧雜雜鳥聲多,靜悄悄人事靡。那長老,戰兢兢心不寧;這馬兒,力怯怯蹄難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