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薦媒婆買得二女 寄嬌娥速下三吳
話說劉升與老喬住在和順店中,與店主十分投契。說明緣由,店主人答應替地去喚媒婆買人,劉升遂到范老家中拜訪。范老接進敘談,當日無話。
次日,范老回拜,正值店主也在坐。大家讓坐敘話,店主道:「粉裝巷有一個老媒婆,姓高,年紀五十餘歲,揚州城口,熟悉而且靠得住。凡托他買人,從無差錯。大約范老先生也聽見說過?」范老者道:「不錯,我也常聽人說,粉裝巷高媒做事妥當,人頭熟悉,伺妨叫小二哥喚他來?」店主答應說:「如此,事不宜遲。」忙喚小二咐囑去粉裝巷喚高媒來,小二應允忙出門去了。
不多時,媒婆喚到,見丁劉喬二人與店主,一旁坐下。劉升將要買人須聰明年輕的話講了一遍,只要人好,不惜重價。媒婆答應說:「有我去尋了領來。」果然看去了不過一個時辰,即領了兩個女子來。一個年紀十六歲,一個十五歲,貌甚平常。劉升嫌不好,店主道:「老高,不是這種瞎來,你須要放出點眼力來。像這種人,怎好領來唐塞?你莫非老糊塗了?」媒婆笑道:「是了,這是我瞎了眼了。有好的,明天見罷。但是人不是白看的,既領來了,隨便給幾個出向錢。」劉升道:「曉得,誰來白看?」忙封了兩個封,青銅二百,又額外給了媒四百文錢,就說道:「這算是轎錢,明日定要領上等人物來。若照這等人物,我可一文錢不給。」高媒道謝,笑嘻嘻的說道:「明日你一見,管教你如意。」說罷,遂同了兩個女子去了。
話休煩敘,次日又領了兩個來。雖較初次所領者好些,然而總不能中意。媒婆又去尋覓。那一天范老者來,說起舊城有一家姓華的,有個女兒,生得天姿嬌冶,人又聰明,能通文墨,且兼解音樂。有娘無父,家道艱難。他父親死了一年,尚未入土,欠人債務不少,母女終日愁苦。:「是那女子自己願意賣身葬父完賬,那日我親眼見過。但是不肯出相,要買主親到他家去看,看準了再議價。人家是小戶人家,卻是清白良民,所以不肯出來拋頭露面。我想此事若成,多給幾兩銀子,一半算做好事,劉兄肯勞步去看否?」劉升聽了這番話,說:「願去願去,有這樣孝女,一定要買的。第一那人必好,二者可以完他盡孝的心願。」忙帶了銀包,請范老用過茶,遂一同出了店門,往華家去。
約走了二里多路,乃到了,卻是一個小門面,雙門關閉。范老叩門,內面有人答應出來開門,認得范老,忙讓二人進內,隨閉了門。進內一看是三間住房,二人至正中一間房中坐下。老婆子下面相陪,看他面貌,五旬餘矣,面目善良,一望而知是個老誠人,身穿素服,滿面愁容。劉升先開口問道:「老人家貴姓?」華母道:「老身華姓,先夫在世曾做米行生意,在行經賬,未有兒子,只生兩女。大的出嫁,夫家遠在福州,數年無信。現在只有二小女,今年一十七歲。實因先夫去春病歿,至今未葬,家道寒微,歷年虧空,債負累累,夫死更難清完。不怕爺台笑話,小女如今出了個主意,要賣身葬父,留下些餘做老身度命之資。老身再三不忍,小女立誓要為。聲言自己情願,若不由他,他要尋死,但是為妾為婢皆可,只要好好人家。爺台今日同范老翁來,莫非有意乎?請問爺台是替人家置妾呢,還是自己買人?貴處那裡,乞道其詳。」
劉升遂將主人官省分細說,就瞞了身故一節,說是因無子嗣,是夫人命他來南買人,不只買一個,要買四個。買回去由主人選擇,不合意者,亦必定替他配成婚姻,決不受苦。夫人賢慧,家道富貴兩全,有名人焉,儘管打聽。倘然中了主人之意,將來生子,還可以迎接老母去供養,都是做得到的。:「難得令愛姑娘如此孝心,將來必有後福。請姑娘出來,我瞻仰瞻仰。」華母聽了他這番話,半信半疑。幸而范老者也對他說過,都是一樣話,華母已有六七分相信。看到劉升這人,倒也像大人家管家,遂開言道:「女兒快出來,有貴客在這裡,要見見你。」
聽那房內微吐鶯聲應道:「來了。」門簾一動,步出了一位佳人。不高不矮,不肥不瘦,面若美蓉,眼若明珠,果是個出眾美人,而且端莊穩重,一望而知是個聰明人。劉升看了十分欽敬,忙站起來道:「好!真正一位姑娘,日後定有大福氣的,請進去罷。」華女進去,華母問道:「劉爺,小女如何?」劉升道:「還有甚麼說的,但憑老母吩咐多少價值。」華母道:「容老身與小女商議,再請范翁到尊寓來議何如?」劉升道:「好極,明日等候回音。」說罷,在身旁取出紅紙封就的紋銀一兩,放在桌上道:「這是送給姑娘買花戴的,小意思,老人家休嫌簡褻。」華母再三推辭,劉升再三不肯收回。是范老勸道:「既承劉爺美意,到不好不領。」華母才收下,道謝過,劉升遂告辭出外。
范老者對華母說:「劉爺不認得路,我還得陪他回店,你們商量好了,我晚上來討信罷。」華母點頭應允。范劉二人仍一路回店。
再說華母送了客,閉上了門,進丁房問女兒道:「我兒,你看劉爺那人與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姑娘道:「話是真的,人亦靠得住,就怕不肯出重貲。」華母道:「我們也不是要販買人口發財,但得你父葬費,其餘人賬目完了,難道我還要你賣身錢來用麼?我這住房賣了,也夠棺材本了。只要你投到個好人家,將來有出頭之日,我就念佛了。身價隨他給,大約他也不能少給。等范伯伯來,我就應許他。」母女二人商量好了,專等范老,暫且不表。
再說劉升說:「還要那裡去尋這樣人,但不知他要多少身價,我意身價外,還要幫補他些銀子。此項開銷,回去稟明主人,決無話說。又有華姑娘活口對證,你看好不好?」范老者道:「足見你的心田好,將來定有好處。至於身價,他決不會多要。那華奶奶是個老實人,他又最疼閨女,只要他肯賣身,價是好說的。」一路談談說說,已回店了。劉升過意不去,說:「又勞動你老人家多走路,務乞在店中用了晚膳再回府,千萬賞我這個臉。」范老見他意誠,應許擾他晚飯。
劉升忙交派店小二添了幾樣菜,沽酒一斤,不多時菜已端整好了,劉升遂讓范老入座。二人相陪,說些家常閒話。范老倒也不客氣,果然吃了個酒醉飯飽。飲茶閒話,然後辭歸。順便走至華家叩門,華母開門,范老進去,問道:「令愛之事,競自如何,已議妥否?到底要若干銀用。」華母道:「小女願意。說身價任憑他給,我決不爭論。」范老說:「價總要你定,何妨多要些,那劉爺不是刻薄人,況且花的是他主人錢,他有什麼不肯?你樂得多要些銀兩,作養老送終之本。你不好說,等我替你要罷。竟要他一千金,看他還多少再定。」華母道:「太多太多,萬一嚇壞人家,把這事打散。」
范老道:「你放心,揚州城內外的女子,我是深知的。要像令愛人物,決無第二,他怎肯散,管保決不駁回,照價付給。明早我就去同他說定歸日期,寫字付銀,此事必成。我回家去了,你聽好音罷。」范老說畢,往外就走,華母道:「茶也不吃就走嗎,真正諸事承情照應,老身母女何以報答?」范老說再休如此說,一面走一面說,竟回他家去了。
華母關好門,歸房與女兒敘說:「范翁是個好人,巴不得我們多弄幾個錢。」華女道:「若得千金,除葬父還債外,母親可以留養老之貲,女兒也放心前去。」母女又說了些閒話,然後睡下。
次早,范老果然到店將華母要千金之言對劉升說了,說到:「你若嫌貴,隨便還個價。這卻比不得買別人家之女,第一人好,第二是盡孝,第三憐老惜貧,盛德之事也。你意下如何?」劉升道:「就是千金,格外我再給他一百金,你看好否?」范老說:「如此甚好,難得難得。」
話休煩敘。當日范老即告知華母,次日約了媒人,與華母堂弟湯二來寫字據,劉升當向銀號中取銀子一千一百兩,交與華母,言明姑娘仍住娘家,每月送三千朝夕飯錢,要等四人都齊,才動身上路。華家母女既獲一宗大財,母女又得暫聚,說不盡歡喜。以後葬父還債,置產營生,都是後話,交代已畢,不復提矣。
事有湊巧,高媒也得一個好女子,年方十七歲,姓呂,雖不及華女,也有八分人材。言明價值五百兩,另謝媒人五十兩。范老與劉喬商議,將呂姓女子也送在華家居住。劉升隨同老喬下蘇州,住客店。有蘇州銀號人照應,步不得喚媒婆,叫他尋女子,看了無數,好的甚少。不覺半個月工夫,還未成一個。劉喬二人十分心急,幸虧那銀號中有個伙計,是蘇州本城人,替他尋訪著了一家施姓,一女年十六歲,身材甚好,人亦聰明,看議准價費用六百餘金,那伙計親戚毛二又尋訪得一個女子,章姓,十七歲,與施女一樣費用,七百餘金才買妥。各立字據,又買了一個丫頭,十二歲,名彩蓮,費用一千金,好一路扶持兩個女子。買妥人,銀交後,當即僱了船,五人上路,直奔揚州。
走了數日,已抵揚州。船泊碼頭,命老喬在船照料,劉升先一人上岸,仍奔和順店內。店主人一見大喜,忙吩咐店小二僱挑夫打轎子,往碼頭上去接兩個女子。問了身價,點頭話道:「價到不貴,但不知性情如何。」又看了丫頭,說:「這小女子,倒也聰明。此去一路伺候,到也罷下。但是都是些小女子,終久不便,若再得一老年婦人同行更好。」劉升道:「此說甚好,容再打聽,若有赴陝之人,帶著家眷同行,一同結伴最妙。」
話休煩敘,當下劉升忙到華家將買得兩人的話告訴華家母女與呂姑娘,次日送兩個女子到華家,四人同住,彼此有緣,大家都說得來,如姊妹一般。劉升商量僱船送至清江,再僱車赴陝。聽了店主人說,尋丁一個老媽媽,年紀五十多歲,本係秦人,順便還鄉,一舉兩得。得了此人,當即僱船一隻,搬下船去。那華母捨不得女兒,啼啼哭哭。劉升再三勸解,方止住哭聲。
范老來送行,又引他兒子來送行,見見劉升。劉升取出了百金,送與范老,以表他引薦華女之情。范老推辭不過,只得收受。大家叮囑常通音信,劉升道:「不用掛心,後會不難。」大家送至船下,灑淚而別。這一來,吳夫人要囑咐華女,教導三個女子音樂,都在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