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吳夫人命僕購美女 屈師魯奉詔查邊庭

  話說吳夫人自立議單後,隨即擇日開弔點主。所有陝西文武官員都來祭奠,又向藩庫領出賜祭銀兩。到了出殯這日,是吳二長子做孝子,說不盡執事的體面。送殯人不少,送至天王廟中暫停,不覺到了百日。那吳夫人一日與屈生商議後嗣一節,屈生道:「子婿有條妙計,大約三四年之期,一定見效。若速,則一二年內亦可收功。」吳夫人問:「計將何如?」屈生道:「只須如此,花費些銀錢,無不如意。」吳夫人聽了這計,點頭應允。背地與小姐商議,小姐以為然,說道:「只件差使,須得一個可靠家人,又要明白,帶了銀子,往南方揚州蘇杭等處購買女子,年紀要輕,至大十八九歲。要聰明美貌,會吹會彈歌舞,若是蠢笨之人,毫不濟事。能買四人尤妙,切不可惜價。即使千金一人也可,此係關乎宗祧大事,花費銀錢,不同浪費。若女子聰秀,將來生子必秀。南方山水清秀,借此人種,振我家聲,子以母貴,古亦有之。」
  吳夫人道:「此說不差。家人劉升,在我家二十餘年,老成可靠,人亦精明。若差他辦去,必定不錯。」小姐道:「是極。」小姐當即便遣婢請到屈生,一同商議妥了,然後吳夫人將劉升喚來,先將題目說與他聽,叉說:「這是神仙遺言,屈姑爺的妙計,非此不能有後。你是我家陳人,此事你須照計辦理,務要相准那人有貌並有福澤,多用銀子不妨。你趕緊收拾行李,匯兌銀兩,起身往南方。先往揚州,再到蘇州。半年之內,若能買好最妙。年紀不得過二十,身價不論。我今與你五千銀子,萬一不夠,只管寫信回來取。」
  劉升聽了這語,摸不著頭腦,又不敢諫止,只得聽一句,答一句了。說道:「恐怕一人上路膽小,再得一人為伴較妥。」吳夫人想了想說:「你下去問問他們,有願意去者,你酌量一人同去就是。」劉升答應了是,忙到下面問了同事。家人內有一個更夫名喚老喬,五十歲,是個河南人,口快心直,在吳宅已二十餘年,頗有氣力,也懂些武藝。劉升遂同他說了緣故,他滿口應承,願一同去。說好了,遂一同到上房回稟吳夫人。_吳夫人於是命管賬的向南省靠得住的銀號內匯兌五千銀子,一半在揚州兌取,一半在蘇州兌取,格外給了劉升老喬二百銀子做路費。那劉升老喬忙忙的收拾行李,過了二日,辭了主人,二人動身往南方而去。那是夫人在家中與女兒女婿守孝,靜候劉升回音。暫且不表。
  且說那西番自從屈生徵平之後,留重兵鎮守,三年無事。不料前任總兵病故,調了一個總兵,姓匡名超,廣東人。到任後一味貪財,漸漸侵吞兵餉,刻扣軍糧,弄的三軍不服,聚眾鼓噪,搶了糧台。幸虧匡總兵預先逃去,不致喪命。兵丁搶糧台後紛紛四散,甘肅督臣不敢隱瞞,據實入奏。聖上大怒,命督臣鎖拿匡總兵解京治罪,再命訪查兵丁聚眾搶糧為首之人,其餘逃走者,出示曉諭,一概赦罪。歸誠者,仍准留營當差。
  有兵部奏道:「邊庭重地,全靠統兵大臣賞罰分明,清廉自矢,方能服眾。若貪鄙之輩,只知肥己,刻扣軍糧,何能服眾?相應請旨,簡派大臣查訪各鎮。廉正者施恩晉秩,貪污者立予罷除。如此則士卒用命,兵心固結,邊庭無患矣。聞前統兵大臣屈侯現任陝西,請聖上下旨,命他往甘肅一帶查閱營伍,整頓一番。甘肅是伊舊治,兵將賢愚,是必甚知。有伊查閱,較他人熟悉。伊雖辭職終養,似此查閱營伍,不過一二年之期,即有卒事,如有旨命,他諒亦不敢再辭。」
  奏入,天子准奏。即著軍機寄廷寄,著兵部差官飛遞陝西,著撫轉交屈侯。這廷寄不上十日,已到陝西。那時已值屈生商議遣僕南下之日,晏公接了廷寄,忙請屈生上院,親將廷寄面交。屈生道:「三日後一準動身。」晏公遂吩咐首縣,預備人夫轎馬。首縣忙出傳單,曉諭沿途州縣,備公館辦差,迎接伺候。中軍參將又發信通知甘肅大小各營,靜候欽差查閱。
  屈生別過晏公,回到家中,將此事稟告母親丈母,說此乃君命,不能辭也,大約往返年餘。吳小姐道:「官人此番前去查營伍去,不知隨帶多少人員?」屈生道:「此番奉旨查閱營伍,止須文武兩員足矣。至於至了一處,須暗地採訪,才得實情,那可不能拘定時日。若希圖了事,甚非朝廷欽派之意也。」
  吳小姐聞言,點頭欽佩,說:「足見官人心細,盡力王家,無微不至。」屈生道:「為臣當忠,分所宜然。家中之事,全仗吾妻照料,不用拙夫多囑。但是二叔二嬸處,須要用好言安慰他。說立嗣定是他那二子,非此不能激勵他們用心讀書。只要能進一學,怕不是享受家產,眼前不過暫為做作,騙他讀書而已。如此說法,那吳二夫婦必然放心,不生別故。」小姐點頭:「不為錯,但官人此去,一路須要保重。時寄書家中,安慰老母,至家鄉之事,既托母舅料理,大要無錯。但願此間妙計一成,吳門有後,我等歸家,即可放心,兼不負爹爹遺言所托也。」
  屈生道:「萬事自有一定,只好聽天而已。」於是收抬行李,忙亂了二日。接著撫台各官餞行請酒,各鄉紳亦然,屈生一概辭謝不赴。到了長行前一夜,吳小姐擺了一席餞行酒筵,是晚只有夫妻母子丈母女婿四人入坐。席間無非是些叮囑屈生一路保重的話,屈生是安慰母親丈母不用牽掛的話,酒完席散,歸房安息。
  次早天明起來,梳洗已畢。人夫轎馬,早已齊備。各大憲都親來送行,屈生先拜辭了母親丈母,揖別夫人,又喚乳母抱了孩兒來視看了看,少不得吩咐一番上下人等,出來升轎動身,說不盡的儀注。欽差是體面不過的。出了城,到了十里郵亭,眾紳士人等早已恭候。屈生忙住轎下來,與眾人相見,少不得領了三杯餞酒,別謝了大眾,告辭起身。一路浩浩蕩蕩而去,官紳等眾遂後各自回城,也不必細表。
  屈生此去,先到陝南閱視營伍,背地裡改換服色,到處私訪。這且按下不表。再說劉升老喬二人奉了主人之命,往南方購買佳人。兩人乘坐了車輛,從大道前進。一路饑餐渴飲,曉行夜宿,話休煩敘。那一天已到了清江浦,此地是南北通衢,舟車並行之地,十分鬧熱。二人到後,即住在客店,打聽離揚州路程。店主人道:「此地往揚州,水旱皆便。若走旱路,從淮安一路進發,有三百五十餘里程途。不能坐車,要用轎子或小車二把手者,大約六日可到。若坐船,水路有三百八十餘里,搭船包艙,不過每人花上三四兩銀子,至遲走六七天,快則三四天即到,要看風順逆。總而言之,走旱路盤費須十金之外,人又辛苦。走水路,又省又不辛苦。客人自己斟酌。」劉喬二人道:「水旱兩路到底那路平靜?只要安穩,倒不在乎省費。」店主道:「如今天下太平,年穀順成,盜賊稀少,不論舟行陸路,都是千安萬妥,決不至有搶劫之事。」劉喬二人聽了店主一番話說,二人商議道:「還是搭船包艙較之旱路省事,人亦安逸。」議定後,即托店主人帶領到河下看船,當時看定了一隻貨船,可以搭,店主忙替他包了一個中艙,講好了船價,銀二兩八錢,每頓飯加銀五分,不過一樣蔬菜,要吃好菜,須自己添買,船上有會弄炒炸烹調,無一不會。劉喬聽了大喜,二人忙給定銀。回店後,即算完店賬,收拾行李,僱人挑了,辭別店主下船。到得船中,將行李安放停當,打開鋪,開起床鋪,靜候開船。同船也有數人,都是往揚州去的。彼此各通問姓名,大家閒談敘話。
  劉升向一老者姓范的問道:「老人家貴處何縣?」范老者道:「敝處就是江都首縣人,向在城中居住。固有事往清江,如今事結了,搭船回去也。今吾聽老兄口音,不是南邊人,貴處何省?」劉升道:「敝處陝西。」范老者道:「來南何事?揚州到過否?」劉升道:「初次奉主人之命,來揚州蘇州,購買女子與主人為妾,實因主人無子,主母大量,要替主人多置侍妾,故不惜重資,命我二人購買。老人家既是揚州本地人,也該曉得那購買女子,要托甚等樣人,方才妥當,求老人家指示一二。」范老者道:「大凡買女子,離不得媒婆,還有官媒。揚州女子要買不難,價亦不至十分昂貴。但粗蠢者多,若要聰明俊秀女子,除非蘇州才有。不知貴主人是要結實人呢,要聰明人呢?」劉升道:「自然是要聰俊一流人物,卻也要厚重一路,若是十分輕佻,也不足取。」范老道:「如此說來,揚州也還有。等到了地頭再看罷。老兄若住店,一進城東大街,即有好客店。」劉升道:」多承指教,俟到揚州,一定要到府拜望的。」范老者道:「豈敢豈敢,如不棄嫌,枉駕舍間,老朽亦可奉陪各處游岸,稍盡地主之情。」
  二人說的投機,竟共桌而食,不分彼此。次早開船,一路順風。走了三天,己離揚州不遠。范老者與劉喬二人站在酒艙外,指與他二人看道:「這是二十四橋,那是淮水河,離城只得數里了。」不多時,果然已到揚州城外。望見城池一帶,高堞長亙二十里,果是淮揚古蹟。人煙稠密,風景清幽。船泊碼頭,船家向各位客人道:「已抵揚州城外了,尊客們還是先上岸尋著親友下處再來取行李呢,還是行李一同去的,早早收拾。如要僱挑夫,我上岸替你們去僱。」那時也有先上岸的,紛紛不一。惟有劉升專叫范老者指點,一同進城,留下老喬暫等。劉升先同范老者進城,尋了客店。登時店中打發店小二一同到船上來挑行李,劉升道:「謝過船家。」又格外給了水手們些酒錢,彼此說些多謝費心,然後劉喬二人同店主小二挑夫一路進城。
  不多時,已到客店。店主接入,看了房間住下。那時范老者已自己歸家去了,約定次日來拜望,奉陪去遊玩。劉喬二人問了店主姓名,那店主亦問了二人姓名省份,知道是公門中人,不敢怠慢,忙叫店伙計預備茶水。店小二問道:「劉客人可要喝酒吃飯?要用甚麼菜蔬?吩咐下來,我好去料理。」那時天將交午,正是午飯時候。劉升道:「菜是隨便,酒也要的,但得一二樣葷菜,二三味素菜夠了。」店小二答應道:「好極。」隨到外買菜沽酒,叫廚子煎炒起來。不多一刻,菜飯皆熟。店小二擺起兩付杯筷,請劉喬吃酒。二人入座,小二端進菜來,果是兩葷兩索,無非魚肉豆腐與素菜而已。
  劉喬各飲了幾杯酒,當即吃飯,飽餐了一頓。小二收去,隨即送上茶壺。劉升放上茶葉,小二拿壺去泡了茶來。店主人走過來,劉升忙讓坐。店主坐下,慢慢敘談。原來這主人是山東人,姓田號松山,是個販棗子客人。做了多年生意販,買賣柿餅棗子,賺了錢甚多,兼在揚州日久,人地熟悉,因此開了客店,名曰和順客棧,專住北方客人。劉升同他談談說說,頗投機緣。話引話,遂將奉主人買女子的話敘出。這一來,管教田松山舉薦媒婆,范老者領去遊玩,都在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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