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互愛英雄聯眷屬 榮歸故里祭墳塋

  話說晏公子追趕猛虎來至山中,忽見山中有人將虎刺死,把他的槍拿去。公子一見忙用聲吆喝道:「打虎壯士留名,那槍是我的兵器,萬望賜還完。」小姐聽人說話,舉目細看,奈天色已晚看不清楚,又不好不回言,止得說道:「槍在這裡,誰要你的?要問我姓名,等我的下人來你問他就知道了。」晏公子聞言,心中不解,止得走向前去。常小姐果然將槍放在地下,公子上前抬起。
  這時候兩邊下人俱已趕到,見了死虎,問了來歷,才知道是兩邊打的。下人們彼此問了姓名,知是公子小姐。有個家人出了個主意,將死虎用刀劈做兩半,大家均分,彼此各自出山,回轉行營安歇。還有那兩隻虎,經此一嚇,都避入深山之中,永不敢出來傷人。從此行旅甚便,無不感念公子小姐之德也。
  次早一齊入城,常小姐回到布政署中,將打虎之事稟明。母親娘舅二位老人家笑而不言,將半邊死虎去肉留骨,曬乾以備藥餌。那皮肉不知作何用,不必細述。
  那晏公子回到撫署,也稟明打虎一事,係蘇布政甥女協力打死這一隻猛虎,因此分他們一半。晏公聞言微笑道:「物必有耦,蠢子不知死活,冒險入山,雖出孟浪,還是個男子,怎麼蘇公甥女乃閨中淑女,也親武事,竟敢郊外打獵,與虎拚命,真是奇聞。」家人稟道:「那小姐乃常國公之女,本是將門之後。」晏公道:「那就是了。常國公忠於國家,死後追封王爵。聞其在關用兵不減武侯應生。如此虎女,不知有公子否?」家人道:「公子今年已十五歲矣,指日就要入京面聖襲爵。」晏公道:「可見忠臣必然有後,天未嘗不佑善人。」
  說罷命公子入學唸書,下人散去。晏公想:「如此虎女,何不求與少子為妻?好在蘇公現與我同官一省,大約願意。但此事托何人執柯方妥?」想了一會,想起吳公來了。托此老為媒必然成就。忙吩咐伺候,出門拜客。一徑來至吳公宅外,通帖拜會。吳公連忙請會出迎,讓坐敘談。
  晏公將常小姐親出郊外打虎,與幼子相遇,協同打虎一事細說一遍。然後托吳公向蘇公做媒,要求常小姐與幼子完婚。仰仗做個冰人。吳公聞言,又驚又喜。驚的是閨閣千金竟會打虎,喜的是常公忠臣有此奇女。忙答應道:「謹當如命效勞,將來好多喝幾杯喜酒。」晏公大笑,隨即深打一恭,說道:「有勞大駕。」茶罷,晏公別過。吳公次日果然乘轎往布政司衙門中來,拜會蘇公。
  蘇公忙請會,談了半時,說到晏公重托,有事相求,萬望金允。蘇公道:「中丞有何見諭,重勞大人下降。」吳公道:「聞公祖有位甥女,是常國公千金。日前山中打虎,與晏公子不期而遇,協力擒虎,此其中有天緣也。晏公少子今年十八,文武兼通,欲求令甥女為配。似此門戶相當,年齡相若,治弟故敢冒昧來做執柯,未審尊意如何。乞明示,以便回命。」蘇公聞言,心中大喜。
  原來常小姐回衙,已將入山打虎路遇晏公子一切情形告訴了母親母舅,又誇獎那公子武藝超群,那桿槍與我的一樣斤兩。蘇公聽了這一番言語,已有意要替外甥女聯姻。今見吳公來做媒,滿心歡喜。遂答應道:「如此快婿,焉有不從。惟尚須問明家姊一聲,諒無不允之理。容明日登堂謝步再定。」吳公聞言,也就不好十分催促。坐了一會,告辭回家。
  次日,蘇公已向常夫人討了准信許親,飯後即命駕回拜。吳公請會,坐下談了片刻,蘇公道:「昨承面諭,晏公美意,欲與舍親處結親。昨晚已問明家姊,據雲承蒙不棄,焉敢推辭。但此女既容貌醜陋,又性情剛強,恐晏公將來厭惡,先將此話說明,免得他日後悔,請大人將言代達。如晏公不憎其丑,擇日下定可也。但兩家都是深知底裡,諸事從儉尤妙。」吳公聞言,十分歡喜。忙站起來,打一恭說道:「承蒙公祖不棄,與令姊台愛竟肯允下此段姻事,晏公感之不盡,那有嫌憎容貌醜陋之理,這一來治弟做成媒人,面上有光,何幸如之。治弟當即轉告晏公,擇吉下定。」二人談談說說,約有半時,方才別去。
  吳公次日一早即命駕上院,親見晏公,說明蘇公傳語,常夫人允親,請擇日下定,諸事從省辦理。晏公聞言,說不盡的歡喜,深深致謝吳公說合。吳公謙讓,話休煩敘。一月之內,已選了吉期,送禮至蘇公處,納采放定,議定期迎娶,這且慢表。
  再說屈生自從在陝西動身回川,祭祖上墳。一路有人迎送,十分顯赫。那一天到了省城,在店中住下,早已驚動了地方文武大小官員,忙來謁見。又替他預備了公館,行台首府縣又派家人辦差,說不盡的趨奉恭維。屈生一概辭謝,也出門拜客,往各衙門謝步請安。三日後忙出城,先到舊居,那時房客李老太太仍住在內。屈生親身去問候,一切禮貌與當初無異,凡舊日鄰舍,無一家不去,都有厚禮相送。又備了祭筵去祖墳上掃墓祭祖,托人買田地造墳屋,這其間早已驚動了他的一個至親,你道是誰?就是那二十年前同副將軍往福建去的那徐老先生也。
  徐先生字東山,乃屈生母舅。當年在副將軍賈廷彪幕中為記室,賓主相得,所以隨任入閩,在閩中娶妻岑氏,生下二子。十餘年來,幕囊頗豐。岑氏又有嫁資,不下萬金。因在外日久,與故鄉間阻,音信不通,並不知屈生一切際遇、身膺五等之封、現居秦中等事,但知屈生不在川省而已。那一天無意中過青羊宮,與道士談起閒話,才知一切根由。今聞屈生歸來,喜出望外。那時屈生已到過青羊宮,酬謝道士從前相待之情,順便訪問夏師之信。道士雲:「夏先生不知身在何處,月前有信一封寄來,命我交與閣下,說此書有要事在內。今日駕臨,可交代矣。」於是出書面交,隨即告訴:徐先生是令親,已歸來月餘,現住城內玉河街,可速往認親。屈生聞言,不勝欣慰。接過了信,辭去,即命駕玉河街。那時徐公已知屈生到省,論理該他先來謁見,但恐他不知我住處,不免先著人去通知,正欲命人去通知,屈生已至門外。下人通報,徐公吩付請進。屈生走進廳堂,看見母舅,雖不認識,而面貌間有一半似母,一望而知為母舅也。忙走上前,口呼舅父,拜倒在地,不覺悲從中來,淚隨聲墮,哭泣起來。徐公亦然,用手來拉,老淚頻揮。彼此對泣,正哭訴間,舅母攜兩表弟出來,再三勸慰,二人始住了哭聲,從新行禮。先拜舅父,次拜舅母,然後表兄弟三人互相答拜。歸坐細述一切,屈生將從前奉母家居,在青羊宮訓蒙,無意中遇見夏老先生,認做師弟,因此改八字,路遇吳公,果然將女許配,後來聯科登第,身入詞林,走漏真情,吳公薦舉平番,又蒙夏先生遣人相助,成了大功,官封侯爵,告假養親,而今回來祭祖,一篇大賬目細說了一遍。
  徐公聞言點頭贊歎。說道:「此皆賢甥母子節孝二字所感,才有如此際遇。但如今你母親在秦,是久住呢?還想回川呢?」屈生道:「在秦暫住,亦是依靠岳家不得已之舉。今甥有餘資,又有俸餼,所以此次回川祭祖,打算置下產業,買下房子,可以奉母,不憂凍餒。甥即歸來,非願久居秦中不思歸也。」徐公道:「原來如此。不瞞賢甥說,愚舅數十年來,亦積得有萬金幕囊。此番歸來,亦欲置產。如今兩下相同,大家相幫,置下產業,立定根基,日後衣食有靠,這是後半輩要緊之事也。」甥舅二人說得投機,留下吃飯。屈生過了一日,搬來同住。然後托人置產買地買房,料理一切,不用細表。
  再說吳公自屈生入川之後,做了一場媒人。家居無事,引外孫戲耍。那知大限已到,不能逃走。那一天是九月重陽,有人請賞菊花。吳公多飲了幾杯酒,回家口渴,喝了兩碗涼茶,次日腹瀉不止。延醫診治,誤投補藥,愈加沉重。一病半月,飲食不進,眼看死的分多活的分少。吳公一想,乘此寫下遺囑,免得錯過。要看怎樣寫書,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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