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托薦舉假手報仇 不怨尤甘心赴敵

  話說陝撫晏公,接了聖旨,著他在秦地選舉將材,無論已仕未仕、本省及僑寓之人,但能提兵滅寇,即行薦舉奏聞。限以兩月之期,不准遲誤。
  這晏公接旨後,細想一遍,並無所知之將才,從何處保舉,實在為難。那知吳公已聞其事,閱過邸抄,心中大喜。想道:這真是天從人願,藉此可以復仇,除去一害。而且冠冕堂皇,旁人說不得閒話。若不乘此時下手,等待幾時?主意打好,即乘轎往拜晏公,晏公請會。
  兩人本是同年,素稱知己,無話不說。晏公請進吳公歸座,談了些近事,說到旨意下來,著他舉薦將才,又是欽天監所說將星現在西方,應於秦地得人,所以天子特旨,命撫臣薦舉。如今陝西那些武官,平庸無甚出色,至未仕之人從何處去訪察,這真是一件難事。吳公聞言道:「公祖同年要將才卻也不難,只要結實寫一奏折,請皇上重用其人,管保成功。」晏公聞言,驚喜非常,遂問道:「奏折容易,其人安在?果是將才否?萬一僨事無功,這薦舉之人難逃公道,此事非比兒戲。非有真才實學者,弟不敢濫薦也。」
  吳公道:「那欽天監說的將星出西方,應其人在秦,如今秦中果有其人,薦舉出去,用與不用,由朝廷做主。折內申明,但能知其人有才,能否成功不敢決定,請旨召入,面試云云。若皇上竟不召見,就教他領兵,他日僨事,早有言在先,何罪之有?」晏公聞言,如夢方覺,喜笑顏開,說道:「不錯。但其人果是何人,乞明白示知住居,弟往拜敦請。」吳公道:「不是別人,即小婿屈翰林也。」
  晏公聞言,呆了一呆,說道:「老兄還是頑話,還是真話?」吳公道:『焉敢戲談?」晏公道:「屈太史文章華國,是文臣出色之員。那行兵交鋒,恐非所長。況且是吾兄愛婿,怎好令他從軍?弟若薦舉,日後令愛聞知,豈不怨恨於我?這個斷不敢保奏,還請另擇一人。」吳公道:「公祖你以貌取人,難怪以小婿為書生,那知他曾受異人傳授,深通兵法,雖無千鈞之力,卻能運籌帷幄。昔韓信一懦夫耳,而能定三齊敗項羽,豈專靠一刀一槍上陣爭戰哉?弟曾與他算過命,命中有武功封侯之兆,所以才托你薦舉也。只管放心,小女與內人決無怨言。」
  晏公道:「原來屈太史是文武全才,弟真是有眼不識英雄。若非吾兄指示,弟還在夢中。既然如此,一二月內弟即繕折奏聞,請旨召用,如何?」吳公道:「此所謂一舉兩得。又是為國,又是提拔後進,連弟也叨光不淺。」
  兩人又談些閒話,晏公道:「鄭皇親現已收禁,吾兄仇人已去,何不出山?」吳公道:「弟年已六旬,功名富貴,視若浮雲,只望在家受享清福,較之開府中丞更覺快樂,何必又令人呼馮婦也?」語畢別去,歸家一字不提。
  那晏公果然與奏折師爺商議,繕好奏折,薦舉屈生文武全才,能統領兵馬,掃滅番寇,求皇上不拘賢格,重用為帥。或宣召入都面授機宜,或令其馳驛赴邊退敵云云。晏公寫好,也不通知吳公,認定屈生是真才實學,足勝大帥之任。那知是吳公要報前仇。借劍殺人,閒話休提。
  再說晏公發了奏折,才來回拜吳公。見面談了幾句話,忙將折稿遞與吳公觀看,說昨日已專差飛遞至京,大約十日外可見旨意批回。吳公看罷折稿,連聲稱善。說道:「此奏一入,定邀破格重用。公祖栽培後進,令人感激。等旨下來,再令小婿登堂叩謝。」晏公道:「此皆吾兄指引,又是替皇家出力,弟何敢見功。以後還要仰仗屈先生剋展奇材,早定邊烽,俾弟得附薦賢美名,受惠不少,弟方感澈不暇,吾兄為何還要如此客套?」
  兩人談了數刻,晏公別去。吳公將底折留下,送晏公走後,袖了折稿,來至上房。那時夫人與小姐閒話,見老爺進來,母女忙站起讓坐。吳公笑著向夫人道:「如今玉門關被番兵圍困,常國公身死,天於歸罪老賊,已將鄭國泰下獄。據欽天監雲,將星現出在西方,應在陝西出將才,那晏公而今竟專折保舉屈姑爺為帥,著他領兵退敵,奏明天子,俟旨意下來,若要進京面聖,還要往京師一走;令他即赴邊庭,不必引見就可以由此動身。這一來,若能得勝,那五等之封是不愁沒有的了。好在他正在英年,大可以為皇家出力,老母又有人奉侍,絕無內顧之憂。行軍之事,全在謀略,不尚武勇,屈姑爺為人心細,頗有計算,又得過夏先生傳授,此去必定成功。」說罷,呵呵大笑。
  列公,吳公這一番話,有心人聽去,已知這是他要陷害女婿,借劍殺人,明明露出。何況夫人小姐,焉能瞞過?推在晏公身上,此所謂掩耳盜鈴也。
  卻說那母女二人聞聽了吳公之言,好有一比:好比站高樓失足,揚子江翻舟,登時嚇的夫人失色,變了容顏;小姐吃驚,落了魂魄,一齊開口道:「此話是真麼?」吳公道:「奏折已發,不久就有旨意下來,難道還是假話麼?」
  夫人聞言,長歎了一聲,說道:「老爺,不是妾身亂道,這件事決非晏公主意,這分明是老爺記恨屈姑爺改八字取了咱家小姐,米已成飯,無可如何,因此才出這條妙計,教晏公薦他,這教做借劍殺人,公報私仇,真是妙計。卻不想咱家女兒已嫁與他三年,產生兒子,終身靠他。那屈生又是個孝子,做人忠厚,已入詞林,也不算辱了咱家門楣。如今老爺算出這條計來,教他出征,想他是個書生,焉能交鋒臨陣。不用說輕則失機敗陣,重則身喪軍前。仇算報了,其如女兒何?」夫人言到此,不覺下淚。
  那小姐在旁,一言不發,止有垂淚。吳公見了這情形,又聽了這番言語,心中也覺後悔。無奈事已如此,無可挽回,只得開言道:「夫人與女兒且莫著急,等屈郎自己定有主意。雖說此去破敵,到了陣前,也須看個虛實成敗。難道不會守城不戰,再想告退的主意麼?」夫人道:「止好如此了。」
  小姐於是辭過父母,回轉西院。屈生正與老母敘話,小姐走進老母房中,將此事始末原由細說一遍。說完兩目流淚,只說:「都是我言語漏泄,害了官人,罪該萬死。」
  那知老母與屈生聽了這話,毫不驚慌,老母反說:「只怕皇上不用,如果能邀天眷,令我兒為帥,乘此正好出力報效,以盡臣節。我兒雖不能打仗衝鋒,那年夏老先生早已說過,有信可憑,臨危至急,必遣人相助。有此一著救應棋子,須不用慮。況且食君之祿,理當盡心報國,與其做庸臣而生,何如做忠臣而死。人能死於疆場,人稱忠臣,死有榮焉,此正老身與我兒所禱祀而求之者也,小姐為何反哭泣起來?似此兒女情態,可以不必。」
  老母幾句話,說的小姐登時消去愁腸,心中起敬,說道:「聽母親之言,真如金石。媳婦空讀詩書,究無見識,到底年輕,未經閱歷。」老母道:「此非小姐無識,實緣小姐有情。但情之一字,平日可以講,若到大關節目,則太上忘情,方是學問。所謂有情歸於無情,如天地之有春夏乃有秋冬也。此言係師魯之父,當日嘗言之,老身聞熟矣。細想這話,果是正論。想師魯他既讀書明理,大概也見得到此,請小姐放心。」老母說完,目視師魯。
  只見那師魯並無慼容,但止有惜別之意。老母開言道:「我兒你過來,聽我教導於你,你可知人生在世,以何為重?」屈生開言答道:「孩兒止知以倫常為重。」屈母道:「然也。既知倫常,那其中輕重安在?」屈生聞此言,一時竟對答不來。老母道:「小子聽之。為人子,莫重於孝。為人臣,莫重於忠。二者不可兼得,當移孝作忠。他如夫婦兄弟朋友,皆可以類推。如今番兵犯境,玉門關被圍,此國家有難時也。汝已入詞林,受恩匪輕,焉得還有戀家之念而不急君父之難耶?苟知此,則別離之感可毋庸矣。」屈生聞言,敬謹受教。要知聖旨如何下來,屈生幾時出征,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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