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返家鄉吳公還裡 接書信屈子入秦
話說吳公自離了四川省城,往西安進發,一路經過州縣,無一處不辦差迎送。吳公素來待人厚道,今日辭官回藉,難得那些下屬仍當上司看待。吳公格外從重賞給那沿途辦差,下人無不都感念盛德。
一路之上,吳夫人與小姐是歷過風塵之人,那屈母是從未出過門的人,奔走道途,夜宿曉行,未免覺得勞乏。幸虧小姐先意承志,一路上說些沿途古蹟;經過山川城池,那小姐必指點出些風景事實,細細講說,以寬婆婆之心,尚不十分煩悶。
在路行程,不覺走了二十餘日。那日計算離長安不遠,吳公是遣人先去通知本家兄弟,教他將舊居謄出打掃乾淨,以便回家居住。那吳二老爺接了信,即忙遷居自己舊宅。好在相隔不遠,不過數百步之遙,即令人將吳公故第打掃收拾,一切料理清楚,專等吳公回來。
那日知吳公將到,吳二老爺親自出城十里外迎候。他的妻子打扮好了,來宅中迎接。天交午末未初,吳公大轎已到。吳二在一廟中借下地方安排茶水,門外令人窺探,見轎到來,一面請轎,一面通知那吳二老爺忙出來迎接。吳公一見忙吩咐住轎,下轎上前攜了兄弟的手,一同入廟。吳二忙上前行了兄弟的禮,吳公扶起一同歸坐。下人端上荼來。
正欲說話,後面吳夫人、屈母、小姐三轎已到。吳二聞知忙又出外,在轎前迎接,口稱:「嫂嫂。」吳夫人連忙吩咐住轎暫歇地下,後面小姐屈母亦落平了轎。吳二吩咐下人送出茶來,夫人等飲茶畢,隨後進城。吳公略坐一刻,亦動身。吳二開發了廟中香資,亦登轎一同進城。
十里之遙,那消半時已到本宅。先是吳夫人下轎,早已有人通報,那吳二太太帶領僕婦接至大門首,婢女們摻扶了吳夫人往裡走,見了吳二太太,彼此叫應萬福,隨後屈母與吳小姐進來,忙呼嬸母,屈母連喚親母。
吳二太太道:「想來這一位是屈老夫人了。」吳夫人道:「就是屈家親母。」
大家謙遜了一會,吳二太太道:「等我來領道罷。」於是大家隨同進來至上房歸內。
那時吳公弟兄二人已到。吳公來至大廳,細看一遍,見屋字收拾得乾淨,隨往各處周閱一過,然後來至上房。吳二夫婦與兄嫂行禮;小姐拜見叔嬸,吳二夫婦又與屈母行禮會親。然後僕婦婢女叩喜,家人叩見。
吳公對夫人道:「我看西院正房五間、廂房四間甚好,即請屈家親母與女兒居住,即屈郎歸來亦夠住了。」
夫人答應說是,遂吩咐下人等將屈府行李搬往西院。人多易舉,不多時。兩處行李俱已搬下安放妥貼。
吳二忙請吳公書房中用早飯,吳公夫婦向吳二道:「為何不見兩個姪兒?聞聽都已長成,何以不出來見我?」
吳二道:「兩個姪兒兄弟日前同時出疹子,現已愈,惟尚須避風,是以不能出來叩見。」
吳公道:「原來如此,有幾歲了?」
吳二道:「大的十一歲,小的八歲,都淘氣得很。」
二人說話聞來到書房用飯,內面是吳夫人、屈母、吳小姐三人,與吳二太太一同用飯。是日早晚筵席都是吳二預備的,與兄嫂接風。
不多時有西安府首府、咸長兩首縣來稟見,吳公擋駕不會。少刻有撫藩臬道等大憲來拜,吳公亦命下人擋駕,說是住房尚未料理清楚,無處可坐,只好明日親來謝步。
不覺一宿已過,次日吳公用過早飯,出門拜客,先上院謝步,撫台請會。那撫台姓晏名大年,北直人,與吳公同年。多年不見,彼此細談衷曲,坐有一時之久方別。隨即拜兩司兩道與首府縣,直至下晚才得歸家。
過了二日忙預備祭筵,吳公夫婦帶領小姐一同去上祖墓,祭奠已畢,細看墳塋樹木茂盛,墳土堅固,重賞看墳之人。上墳後於是便拜鄰居、諸親故友,應酬數日方暇。
其時已是九月下浣矣。為何屈生也是八月出京,同是二千數百里路程,何以此時還未到來?列公有所不知,且聽在下細細陳明緣故。
那屈生是八月初二日出京,計程早就該到西安,何以如今尚未到來?原來屈生行至山西壽陽縣,天忽陰雨,不能行路。一連下了七八日大雨,身住旅店十分焦急,忽然感受風寒,病倒在床。王李二人見此情形,異常驚恐,一面請醫調治,一面寫信專人赴川報信。幸而醫生尚好,用藥見效。症係受寒,不宜發散,直到十三日才出了汗,漸漸輕減,其時已九月中浣矣。據醫雲:尚須養息十天半月再動身,方保無事,若急欲上路,倘再復發舊症,那就難治了。因此王李二人再三苦勸屈生在壽陽店中調理。一住二十餘日,方才大好,擇日起程。
這一回連天雨生病,共耽延了一月有餘的日期,多費了一百餘金路費,幸喜屈生病好,天氣清和。主僕三人在路行走,過了四大天門,漸離陝西邊界不遠。那時吳公差去送信之人,一直送到京師乜不見其人,因此又復折回,恰好那日在途中相遇,問起姓名才知是屈翰林老爺。那差役口中念佛,說:「阿彌陀佛,好容易今日遇著!我往返了數千里,空費力氣,到處打聽不著,到了京中朱府問信,說已出京,沿途探問又不見人,不知是何緣故。怎麼八月初動身,如今尚在這裡?」
王李二人道:「一言難盡,且等住店細細再談罷。」
那差役跟著一路走到了宿頭店中住下。那差役忙向身邊解下包袱,取出書信交與王升。王升來至上房回明屈生一切,將吳公書信送上。屈生聞言心中甚喜,吩咐優待差人,給了酒飯,酬勞他一路辛苦。王升答應退下。
屈生將書折開細看,先看吳公書信,是寫的:「幕曾賢婿:五月初接信並場作,已決定必中,嗣連獲捷音,已作金馬玉堂人物,欣慰之至。朱舍親相待甚好,彼此投契,無非天緣。僕現有仇家忽居顯要,從前僕曾將彼折參,豈能忘懷?現彼聖眷正優,預防傾陷,事不早圖,臨時莫救。所以上疏請假三月回裡修墓,俟假期滿日,再行乞休老於林下,俾仇我者無可如何。因恩尊府川中別無產業親丁,止親母一人。僕此番旋裡,相隔路遙,不能照料,兩全之計,莫若令小女隨侍母一同入秦。舍間房屋可住,疏水足供,兼之秦省入京二千餘里,往返易於川中,商之親母亦以為然。至於府上住宅托人收租,先塋有人看守,可以放心,異日入都留館或放外差,再榮歸掃墓,不過稍遲數年。鄙見如此,故作書達知,如在路接信,即長安聚首。」
屈生又將吳小姐信折開一看,書中卻與吳公相同,計算日期早已安抵西安了。書中卻未明言仇人,而現居顯要,大約是鄭皇親無疑了。故鄉本無甚麼大事,止要老母有人侍奉,在秦在蜀俱是一樣。看罷了信喚了差役來面問一切,方將自己阻雨患病緣由說明,當夜無話。
次早動身,差役同行,走了十一日,已抵長安。進城來到吳宅,門上已有人看見,忙向前照應,屈生下車往裡所走,吳宅門上已進內通報。
那時吳公正與夫人小姐閒坐,談論為何屈姑爺還不曾到,莫非不遇差役,不接信,算是錯過不遇?而西安是四川必由之路,上次進京也曾來過,此番回家斷無不來之理,大約是有事耽擱。正說間,只見門上稟道:「回家老爺太太話,屈姑爺來了。」
吳公聞言心中大悅,忙起身出房,往外來迎,夫人小姐亦然,母女二人也忙出房,在堂屋門口等候。這一來翁婿相逢,母子見面,夫妻團聚,兆協夢熊。
要知見面後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