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聞捷報門楣添喜 避仇人巡撫棄官

  話說屈生告假省親,八月初二日出了都門,由保定一路往西安大道而行。曉行夜宿,這且不表。
  且說吳公於四月內接著屈生家信並場作三篇,知朱公相待甚好,邀去宅內居住,復試高標。看那場作斟酌飽滿,是命中文字。屈母與吳小姐接了屈生信,備悉一切,專等榜後好音。不覺已過端午,接聯得信,先是中式第二名的喜報,嗣是殿試二甲第三名的喜報。直至六月初方接屈生家信,是蒙恩館選,欽點翰林院庶吉士,必須大課後通拜前輩已畢才能告候出京。吳公接信,合家歡喜,賀客盈門,屈母與吳小姐更是喜歡。
  吳夫人猶以屈生不得鼎甲為憾,親至屈處賀喜,向吳小姐道:「姑爺中進士點翰林,名次甚高,可惜不得鼎甲。」
  小姐道:「止要留館,也是一樣。」跟去那些僕婦婢女與屈太太道喜後,齊與小姐叩喜,眾人道:「小姐現在是翰林夫人,不多時即是侯爺夫人了。」說的大家歡笑。
  光陰真快,眼看要交七月。這日吳公看新寄來的京報。上有:「六月初二日內閣奉上諭,皇親鄭國泰服滿入都,本日召見,著即補授吏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欽此。」
  吳公看罷吃了一驚,心中想這可了不得了,我這官是斷斷做不得的了,乘早脫身方免大禍。主意打好,登時寫了告假回籍、奏請邀恩的奏折,命人繕寫,要即日辭官。
  這是何故?原來那鄭皇親本是由知縣出身,昔日與吳公同省為官,因貪贓害民被吳公揭參,修致回家。誰知他的女兒偏有姿容,競選入宮廷,由貴人漸升至貴妃。皇親因女貴,得蒙皇上宣召入都,授以三品正卿,又與同朝諸臣不和,於是告駕終養老母。連年鄭貴妃有寵,言聽計從,屢寫信教皇親進京。恰好其母歸西,三年孝滿,皇親入都陛見。皇上大喜,立升為吏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吳公怕他報起舊仇,難免大禍臨身,莫如乘早棄官不做,他也無可奈何。所以立刻作為告假回籍修墓折。稿擬好,即交人繕寫,然後才進內與夫人說知。
  夫人聞言,心中驚疑,向吳公道:「老爺此番回籍,將女兒拋下在川,妾身放心不下。老爺有何主見?」
  吳公道:「屈姑爺此地又無產業,不過幾間住房與墳墓。墳墓有人看管,住房可以托人收租。據我意思不如教女兒與親母商議,大家一同赴秦。好在我家房子甚多,田地不少,每年租入足敷用度,還道養活不起他一家人嗎?西安離京較川又近,姑爺三年後才去散館,等他留館後,那時才定得主見,接眷入都。彼時上路也方便省事,夫人你想我這主意錯不錯?」
  夫人道:「老爺高見果然不差,妾身即與女兒商議。」忙吩咐快去接小姐回來,有要緊話說。
  下人答應,當有僕婦乘了小轎,後面抬了大轎,來屈宅入內,稟明屈母,說夫人有要事接小姐回衙。屈母點頭答應,吳小姐隨換了衣服,告辭婆婆乘轎回衙。人內見了夫人,小姐道:「母親近日康健否?今有何事教女兒回來吩咐?」
  夫人道:「兒呀,你還未知,你爹爹要辭官不做,告職還鄉,指日就要動身了。」
  小姐聞言十分詫異,忙問道:「這是何故?」夫人遂道:「鄭皇親現在有寵,你父昔年曾因公揭參過他,如今小人得志,必定報仇,他既居權要,天子寵幸,他萬一暗算你父,就有禍無福。乘早先期避禍,不做官回家,他也無可奈何。你父因拋下了你,做娘的放心不下,所以想了一條道,教你來商量。」
  小姐道:「父親有何主見?請母親明示。」
  夫人道:「你父說姑爺又無產業在此,不過幾間住房與墳地。常聞姑爺說墳地是有人看管,可以放心;住房已租與人,止要托妥人按月取租,此外並無別事。如今打算請親母與你一同我們回西安。到了陝西,我家中有的房子可以居住,一切用度可以供給。西安離京又近,姑爺往返又便。你想這條道好不好?」
  小姐道:「好是好的,容女兒與婆婆商議再定。而今倒要專人寫一封信,沿路迎上去交與女婿才好,省得他到川多費一番周折。」
  夫人道:「不錯,等我告訴你父,快專人寄信。」
  母女說完了話,吳公進內又與小姐說了一切。當日傍晚小姐回家,燈下細細的對屈母說了,屈母應允同往西安,小姐隨寫了一封寄屈郎的信,遣乳母進衙稟明夫人,說親家太太願意同行,這封信務必請老爺加封,專快足迎上去交與屈姑爺。夫人接信,當與吳公言明,親母願去,這是女兒寄屈姑爺的信,請老爺也寫一封信加封,專一妥人一路上迎去投遞。
  吳公道:「女兒所見極是。」隨即寫了一封備細信函,連小姐的信一併封固,差了一個誠實差役,重賞了盤費,命他沿途打聽迎了上去。一直迎至直隸交界,諒必遇著,一路須要小心,不可遺失了書信。差役答應,領了信函,包裹了堅固,要了塘馬,一路趕棧往京師大路上來迎屈生,這且慢表。
  這裡吳公寫好乞假修墓的折子,裝入折匣星夜飛遞。那消半月,折已到京,由通政司掛號交奏事處呈遞。天子看了奏章,是離家日久,墳塋失於修理,家無親丁,乞恩賞假,暫行回籍修墓云云。當即批准吳守義,著賞假三月回籍修墓。四川巡撫著藩司王允公暫行護理,欽此。批折馳回,半月已到,吳公接了批折,蒙恩賞假三月。
  那時已是八月初間,吳公早已將署內一切衣物等件疏拾妥當,箱籠都捆好。隨擇日先將巡撫印信交與藩司,命人僱好轎馬人夫,接小姐婆媳來一同動身。先期三日,命小姐同婆婆去祖墳上祭,當面托付看墳之人照應墳塋。
  看墳人李姓老翁,年已六旬外,開言道:「老太太少太太止管放心,我家數蒙府上恩待,白種數十畝餘地,從未收過租。我一家感激非自今日始也。看守墳墓分內之事,敢不盡心!」
  小姐交待已畢,隨同婆婆回衙。南門外住房托了房客李姓老婆婆便管收租。此時兩家行李都已料理好了,正等動身上路。再說那四川省城內大小官員與紳襟士庶,起初止知吳公不過乞假回家修墓,不久即迴旋。聞家人們說起是棄官還裡,此後不復出山,大家追念吳公在川三載有餘,愛軍憫人,待屬員有禮,寬而不苛;待士子有恩,謙而不滿。持身清正,辦事精明,於是做萬民表、萬民傘,送德政匾者不計其數。吳公辭之不獲,止得收下。擇於八月十八日起身。
  臨期先是夫人小姐屈太夫人三乘轎子在前,後面有小轎數乘,是些僕婦使女。出了四川省北門,往西安大道進發。吳公動身,有兩司首道首府縣五營來轅叩送,復在城外十里亭設筵餞送,一路上百姓擺設香案,焚香恭送,街上擺滿,接連不斷。吳公十分過意不去,命人辭謝,全不肯聽,無奈止好聽之。
  到得城門口,有紳士送。把酒三杯,依依不捨。十里亭有文武官員送,斟酒讓坐。吳公立飲了三杯,打恭告辭。一路上百姓惜別有聲,直到三十里外,方無人送。
  是日住宿,首站新都縣。
  說書的且住,那吳公乞假,何以屈生尚未出都,全然不知,這是何故?不知明朝制度,凡外省有折子到京,都是批折為憑,不明發上諭,除是升遷調缺放外任才見上諭。吳公奏折由內廷批發,無人知曉,所以屈生競茫然也。閒言少敘,書歸正傳。
  到了傍晚,吳公到新都縣城外,當有新都縣知縣與把總學師出城迎接進城,歸公館中,官眷早已到了多時。知縣令人辦差,十分豐盛。知縣各官稟見,吳公概辭而不見,次日一早動身。
  要知幾時回到西安,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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