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放春榜師魯成名 謁座主相國敘舊

  話說屈生與朱氏兄弟玩游天寧寺,屈生題了兩首七律,落款寫的是朱大公子名字。三人飲酒吃麵直到天將晚才登車進城。那兩首詩貼在大觀樓下面壁上,寺中僧人內有一僧名浩然,亦喜作詩,年已七旬,聽說有人題詩,遂走至樓下觀看。念了一遍,隨問香火道:「那詩是朱家公子題的麼?」
  香火道:「聽說是個姓屈的題的,那姓屈的是朱家親戚,家人們都稱他作姑爺,是四川人來會試的。」
  老僧道:「這題詩人抱負不小,將來一定顯赫。」
  不言寺僧議論,再說屈生與朱公子三人回家見過了朱公問起寺中景致何如,屈生道:「寺中擺設甚好,屋宇亦幽雅,惟少山林趣耳。」
  朱公道:「每年重九日,遊人都到寺內登高,僧人專會種菊,那秋菊開時,十分鮮妍,不減牡丹。彼時登高賞菊,賦詩留題者不少。今日賢甥婿去玩花,曾見壁上詩句否?」
  朱大公子代答道:「姊丈不惟見詩,且已題詩。」
  朱公道:「題的是律詩是古風?」
  朱公子道:「是兩首七律,不肯自書名,竟落了孩兒的款。」
  朱公道:「詩記得否?」
  大公子遂誦了一遍。朱公笑道:「如此佳句,落下頑兒名字,不知者固不問其人,倘遇著熟人,誤以為詩是真正本人所題,來尋他題詩,那時出丑在後呢。」
  屈生道:「似這幾句歪詩,大表弟優而為之,何至出丑?」說罷各人歸房,屈生晝夜寫字。
  光陰迅速,已到放榜之期,原來出榜是四月十一日,先於初十日填榜寫出名字,高聲唱名。有人探得即報,好討賞錢。到了初十日早晨,朱公早已命人入內城貢院前去探聽中試名次。屈生與程公是日但覺心神不定,坐臥都難安。二人在室中默坐,不發一言。早飯擺好,二人勉強用了半碗飯,仍歸房內悶坐。到了三下鍾,外面喧傳已報了七八十名了,程屈二人心中想,只怕此科無望了。屈生喚了王升來命他去打聽張陸仇三人中有人中否?王升去了多時,回來說三人都不見報。屈生無言,朱公父子亦替程屈二人盼望甚切。
  眼看夕陽西下,漸要天晚,十分著急,朱夫人對朱公道:「老爺向來精於易理,何不卜一卦以決中否?」
  朱公聞言點頭應道:「夫人之言不錯。下官竟一時糊塗,忘記了。」隨即到書房命下人焚香。朱公手捧金錢連搖六次,寫出卦象細細察看,其卦乃困之益大吉之兆,以爻斷之,定中前三名,大約是不得錯的。朱公占畢卦,忙來告訴夫人說:「據占卦象,屈姑爺是必中前三名的,再等一時便見分曉。」於是吩咐廚下備飯添菜,今晚須勸程屈二人多飲一樽。中為賀喜,不中也為解悶。
  正說之間,家人報導酒飯擺齊。朱公出來陪坐,亦請到程先生屈生,連兩位公子也一齊入坐。朱公命人酌上酒,對程屈二人道:「今夜須儘量飲一杯,等報來再飲,恐反又飲不下也。」
  程公道:「借酒解悶,大可消遣,這是必放量飲的,斷不客氣。」說罷滿飲一杯照乾,促屈生飲。屈生止得也乾一杯。一時你勸我飲。
  正在半酣之際,忽聞外面人吵嚷,門上飛跑的進來說道:「報來了,程師爺、屈姑爺都中了。程師爺中的第四名,屈姑爺中的第二名!」
  朱公聞言大喜,吩咐快賞報子喜錢。家人出來將兩張報單送進去與朱公看過,然後送至程屈二人面前。程公與屈生這一會喜歡的話都說不出,反呆坐一旁,形若枯槁。這是何故?程公是下了數次會場,今日才得中,由今思昔,不無傷感。屈生是初次下場已得聯捷,想到老母十餘載苦節教育,今朝幸得成名,而罔極深恩,如何能報?回憶夏老先生,不知去向,愈覺無限感傷。所以兩人喜中反帶悲苦,竟不發一言也。
  朱公見他二人如此形狀,是過來人,知道其中滋味,忙上前稱賀道:「二公今日做同年,果應老朽之言。快飲一杯喜酒,準備著做鼎甲也。」
  程屈二人聞言,連稱僥倖。口中如此說,舉杯飲酒,真覺反嚥不下去。忙命下人納飯來。吃用完飯後,又命人去打探張陸仇三人中否。家人去了一會來覆命說,三人並不見報,等看了榜方才知道中否。
  當夜程公寫信與同鄉中房官打聽自己房師並屈生房師,令下人將此信明日清晨送去,要等回信,下人答應接信而去。這一夜朱公父子與夫人心中十分喜歡,安寢熟睡。惟有程屈二人竟弄的心中七上八下,反睡不著。天明方才略睡了片時,當即起來,下人送進題名錄,刻字鋪已來送同年錄,有人來道喜,紛紛嚷嚷鬧個不休。
  同鄉中分房者已有回信,閱之已知程公係第七房董翰林振邦所薦,屈生是第九房庶子管公映輝所薦。董山東人,管江蘇人。閱同年錄與題名錄,張生中在一百九十二名,陸仇皆落第。是科共中二百三十一名進士,會元蕭普,湖北人。
  朱公出來問了房師姓名,向屈生道:「管庶子是老朽年姪,其父與我同年,官山右太守。此公學問素優,眼力果然不錯。賢甥婿飯後即可往謁,此人住處相去不遠,下人知道,快些預備名帖,尊意擬送多少贄見,說明老朽代為封好。」屈生道:「這些使用岳父早已替甥婿算計好的了,都交與王升有賬,只須問王升就知,不敢再勞姨丈大人費心。大約房師八金,座主四金,不豐不嗇,姨丈以為何如?」
  朱公道:「正與老朽意見相同,座主明後日再見也不算遲。」
  屈生答應是,一面到房中寫門生紅帖,一面教王升來,要銀子封贄見。王升自得報後早已取了銀子,稱好四分,八兩一封,四兩三封,交與屈生一一封好,裝入封袋黏貼紅簽,又封了門敬每處三分,各四錢銀一分。那程公有朱公先送出賀儀二十四金,程公自去料理,係送房師六金,座主二金。程公是寒士,力量止此,非吝嗇也。
  朱公吩咐快擺飯,一會飯齊,程屈入座吃完了飯,僱好了車,衣冠整齊,攜帶紅氈,將贄見名帖安放車上。程公先行,因房師在內城住,路遠故也。
  屈生冠戴整齊,先入內與朱公夫婦磕頭,老夫婦順便道喜,兩公子道喜,還有大少奶奶亦出來道喜,隨後合宅男女僕人道喜。屈生於是登車往見房師,管公住孫公園甚近。到了門口屈生下車,手執紅單帖,王升執拜匣,來到門房,口稱接帖。門上出來,知是新中門生,接過贄見門單紅包帖,讓屈生進門房坐下,門上忙入內稟知主人。管公見是房首門生,吩咐請會。門上出來引屈生到大廳,管公出見。屈生上前行禮畢,管公讓坐,師生細談衷曲。見其英年聯捷,甚喜。問平素書法善否,屈生道:「容明後日寫卷求誨。」談了半個時辰才別。
  次日往見座主,先順路往謁楊黃二公,皆不值,留下贄見名帖,遂往謁李太師,恰好在家,於是進見。太師問其家世,屈生回稟,太師道:「先君子曾任成都守,彼時僕年尚幼,延請屈老先生教讀三年,屈先生單名昆,字玉珊,是同族否?」屈生道:「此門生先祖也。」
  太師大喜道:「你我師弟淵源,不自今日始也。兩世交情,非他人可比。賢契此後儘管常來,不用客氣。有欲效綿薄處,老夫必盡推挽之力以報師門。」
  又問起景況,屈生細陳婚於吳公,蒙其周恤成婚,未彌月即入都會試,此次不知能得京職否,如能館選或得部曹,秋冬間擬告假回川省親,明後年意欲接眷來京,以便迎養。
  太師道:「吳中丞老夫不甚熟識,其人竟能以愛女妻寒士,雖曰愛才,其識見良足多也。賢契有此泰山之靠,還愁甚麼!在京住在何處?」
  屈生又稟明朱公是內戚,相待甚厚,住在朱宅。太師道:「好極了,璧齋與老夫莫逆,又是同門,今為賢契長親,都是龍華一會人了。覆試與殿試,工夫止有這幾日,快好好用心寫字,但願得鼎甲,也好替吳公增光,俾聞者興起,肯提拔寒士耳。」
  要知殿試屈生得入詞林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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