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入都門僑寓旅店 謁姨丈開閣留賓
話說屈生取出吳公帶京信函觀看,見有致朱侍郎一信,外有夫人小姐帶呈物件兩包。吳公當日曾說過,朱公是聯襟,其夫人乃吳夫人胞妹,屈生禮應以姨甥婿禮往見,諸事可以照應。屈生檢出這封信與王升商議,配了幾樣川中土產並吳處兩個包裹,寫了姨甥婿紅柬,命王升僱車同去。王升早已打聽准朱公住處在延壽寺街,西河沿去不遠。少時車來,屈生衣冠整肅,王升將物件信函放在車內,屈生登車,王升跨沿,往朱宅而來。
那朱公是甘肅人,由翰林充上書房師傅,升任兵部左侍郎,名錫瓚字璧齋,年近五旬,有二子,長良佐,次良輔,長子已娶婦陸氏,次子聘許氏,尚來過門。朱公為人慷慨好客,家本巨富,在朝為官,接物待人寬厚和平,人稱為長者。夫人丁氏少公六歲,為人柔順,待僕婢有恩,惟有兩個公子天資愚魯,年已及冠尚不能文,現在請的江南名士程先生教讀,那住房是十年前置買,中有花園,修的十分整齊,園中書室有數處,自然幽雅,松竹掩映,花木參差,朱公每公退餘閒,優游其中享受清福,不必細表。
且說屈生車已到了朱宅,主僕下車,相煩門上通報。王升將信函物件交與門上,說明來歷,那門上忙攜了信物入內稟報。不多時出來說有請,在前引路來至書房,屈生進去坐下。少頃朱公出來,屈生忙站起立於下面,口稱:「姨丈大人請台坐,甥婿參拜!」
朱公道:「既是至親,只行常禮罷。」
屈生已跪下叩拜,朱公連忙跪下還禮,說:「不敢當,快請起,何須如此客氣?起來讓坐。」
朱公正欲問話,屈生道:「甥婿還當進去叩見姨母大人。」
朱公道:「至親自然要見,請少坐用茶,遣人通知再請進去。」一面令家人進內通報夫人,一面與屈生敘話道:「賢甥婿英年高發,才學如此美富,將來不可限量。舍親何幸,得此快婿,連老朽亦有榮識大才,容日漫漫請教。」
屈生謙讓不遑,旋見家人傳命說夫人已出房在堂前等候,請屈姑爺進見。朱公忙站起同屈生入內,家人領路轉過廳堂來至內堂,早看見朱夫人在堂中立等。屈生走上階沿步進堂中,口稱:「姨母大人請上,容甥婿叩見。」說罷跪下叩了四個頭。夫人受了兩禮,還了兩禮。見畢,朱公讓屈生上面東邊交椅上坐定,朱公夫婦分東西列坐相陪。
屈生先開言向朱夫人道:「家母與岳母及令甥女都給姨母大人請安,並問表弟妹好,快請二位表弟出來拜見。」
朱公道:「兩個頑兒現隨業師往西山遊玩去了,不日歸來,令他拜見。」
朱夫人隨問吳家人口安否,又問屈生家中還有何人,老母高壽?屈生答道:「岳母闔家都好,甥婿家中只有老母,現年五十七歲,精神尚健。」
朱公道:「賢甥婿現寓客店,諸多不便,敝寓花園中有書室數楹,尚可下榻,如不嫌簡慢,何妨搬來暫住?一切供給,似較客店方便。尊意以為何如?」
屈生道:「承蒙姨丈姨母厚愛,甥婿何敢自外生成?惟目下還有許多瑣事未了,俟過數日將瑣事辦畢,當即來府隨侍,朝夕親聆訓誨,受益多矣。」
朱公夫婦同聲道:「既如此,過幾日我們打發人來搬行李什物何如?」
屈生答應遵命,當下告辭要行。朱公留他用點心,屈生道:「今日甥婿還要去謁見兩位座師,拜會同鄉,不能久留。」
朱公道:「既有正事,請即速往。」
於是屈生告辭外行,朱公送至門前,看著上車方才回去。
這屈生隨即拜見幾位同鄉,謁見兩位座師。次日又拜同年,應酬數日,方得清閒。
那一日清晨,屈生方才起來,朱宅已遣人來說,奉主人之命,說今日是個好日子。就請屈姑爺今日搬去。已套車來迎接,快請收拾同去,主人在家立等。屈生聞言,忙命王李二人將行李什物收拾好了,裝在車上,叫了店主人算明店帳付訖,又賞了店火酒錢,諸事已畢,屈生登車。朱宅家人與王李二人跟隨行李車往朱宅來。
相隔不遠,一會已到,屈生下車,門上忙上前迎接引路,直入花園中住房內。旋見行李什物一一搬進,王升當將屈生床鋪安放停當,鋪設床帳安排已畢,門上來稟主人尚未下朝。夫人傳命請屈生至上房相見。屈生忙整肅衣冠來到上房,見了姨母告坐。敘了些數日忙亂之事,朱公已回宅,走進上房。屈生上前叩見,朱公讓坐。
屈生隨問兩位表弟已回府否?朱公道:「昨日方歸。」命侍婢快去喚兩位公子來見客。侍婢去不多時,但見兩公子已衣冠楚楚隨著侍婢而來。屈生一見忙站起上前相迎,兩位公子忙搶步至前,口稱:「表姊丈來京,弟等失於迎候,罪甚!又拜見來遲,尚乞原諒!」說罷三人一齊跪下拜見。
朱公道:「兩個頑兒天生魯鈍,諸事要賢甥婿指教。」
屈生道:「生婿草茅新進,有何才能?還要求兩位表弟教導。」
朱公道:「賢甥婿何其太謙?」遂令兩公子先往花園中去叫人安排早飯,朱公向屈生道:「早間只家常便飯,晚間略添數味佳餚,算不得接風,聊供一飲而已,叨在至親,諒不嫌簡慢。」
大家又坐談了一會,家人來稟,飯齊請早膳。朱公隨陪了屈生來至園廳,又去著人請了程師爺來。少頃程公已到,彼時作揖打恭,說些仰慕客套話,然後入座。程公首坐,屈生次之,朱公父子三人相陪。家人斟上酒,大家暢飲,雖非盛饌,卻也有果品佳餚。程公與屈生談論些一路風景,蜀中古蹟,屈生對答如流,程公十分佩服。
屈生問起兩公子現作文章詩賦,每月幾課,朱公代答道:「兒子天分太差,長子初開筆,現作起講而不合法;二小兒僅對四五字對論,讀書亦是中人資質。就是文思遲鈍,運化不開,只好聽其自然,賢甥婿幸勿見笑。」
屈生道:「姨丈說那裡話?甥婿自問學問荒疏,焉敢笑人?」
又談了些京中規矩,屈生辭不勝酒,於是用飯,飯後屈生回到住房,兩公子跟了進來,歸坐細談。屈生要看大公子詩文,公子不肯。屈生道:「表弟何竟吝教?你我非外人可比,倘文詩中有可推敲處,我亦可以為他山之助。今不肯以文字見示,是視我非至親也。表弟台高明,試思愚兄之言何如?」
大公子道:「既如此說,弟無奈只得要獻醜了。但有一言交代,看了文字切勿對外人言,傳為笑柄,則幸甚。」
屈生道:「放心,決不向他人提及一字。」
大公子聽了這話,方才去書房中將窗課取來,送至屈生手中說:「請看罷,留心噴出飯來。」
屈生道:「何必如此謙虛?」忙接過來細看,見是薄薄的一本窗稿,揭開看題目,乃:「不學詩」三字。公子破承題作的通順,起講竟有費解之處,看那先生改筆,過於深奧,非初學所能明白。看了數首,竟是一樣。及看詩句,題目有江上數峰青,原本並無不妥之句,竟全改完,四韻詩一句不留,批語近於苛刻。屈生看畢,向大公子道:「表弟文筆甚好,詩才更佳。無奈不合貴老夫子之意,所以處處皆疵,改筆太高,初學焉能領悟?既不能悟,焉能受益?依愚兄鄙見,不如以後作文,另謄一分呈與姨丈改削細講,程先生改本留而不覽。如此自有進境,不然每作一課,心先害怕,文機滯澀,焉能有得意疾書之境哉?」
大公子聞言大喜道:「姊丈之言真所謂如見其心,小弟作文時預存一害怕之心,越作越昏,自己連主意都無了。以後也不必呈家嚴,如姊丈有暇,弟即錄呈改削,但恐姊丈不屑教誨耳!」
屈生道:「當得效勞,但不可令貴老夫子知道。」大公子道:「那是自然。」
是夜朱公仍請程先生屈生園中痛飲,直到二更後方散。
過了數日,已到復試之期,屈生在禮部投卷,朱公替他內城租下考寓。要知如何覆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