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聯詩句各顯奇才 留遺書暫回古洞

  話說屈生今夜新婚,對了對子,吳小姐開了房門,屈生進房歸坐,那小姐默坐一旁,不發一言,其時乳母侍婢站立左右伺候,屈生心中想先說甚麼話方不失自己新郎身分,思量一會,頓有主意,於是開言道:「小姐高才學生久仰,既蒙出對,不知肯再賜教否?學生也有一對,不過六個字,請小姐對來。」說罷令使女取過筆來寫在紙上,六個字是:「有才終遜有德」。
  小姐看了心中暗道:他這分明是規勸我的意思,暗用女子無才便是福的寓意。急忙用筆寫出對句,是:「務實自不務名」。
  屈生看罷稱贊道:「真不愧才女,何減道韞班姬?但此對未盡說長,還乞再對一聯。」小姐聞言又連寫兩對,是:「能孝自然能忠,樂道漸知樂天」。
  屈生看罷說道:「愈對愈工,令人欽佩。」
  小姐道:「妾意欲與郎君聯句成詩一首,幸勿吝惜珠玉。」
  屈生喜道:「妙極的了,就請小姐先起韻,學生願步後塵。」
  小姐道:「如此有僭了。」遂命侍女鋪上花箋,放下兩支斑管。小姐坐下先寫題目,是聯句五言古,遂起句雲:「人生七尺軀,所重在綱常。」寫罷請屈生續之。
  屈生接寫雲:「修名宜早立,難駐白駒光。寸陰古人惜。」
  小姐續雲:「聖賢戒怠荒。事親須養志。」
  屈生續雲:「報國矢忠良。豈羨陶朱富。」
  小姐續雲:「還羞阮籍狂。和平柳下介。」
  屈生續雲:「清潔伯夷剛。禮樂節文著。」
  小姐續雲:「詩書滋味長。葆此赤子心。」
  屈生續雲:「取譬仁者方。惟勤艱可任。」
  小姐續雲:「知足貧不妨。孝弟與廉讓。」
  屈生續雲:「坦易化矜張。幸際昇平世,物阜更民康。」
  小姐續雲:「感念造物恩,清夜自焚香。願肖康衢頌。」
  屈生續雲:「民歌帝力忘。」
  小姐雲:「詩至此可以止矣。君家詩才敏捷,妾身退避三舍。」
  屈生道:「小姐之詩字字珠璣,學生萬不及一。聯句中有甚不妥處,還要改正,務乞指示,以開茅塞。」
  小姐道:「君何太謙?」
  二人在房中聯詩,那些侍女僕婦一旁觀之,俱各暗笑道:「好一對道學先生,不是出對就是作詩。」
  有一乳媼頗知趣,上前向二人道:「常言說詩酒風流,佳人才子,你二人真不愧此稱。有詩不可無酒。」忙擺了果子碟,放下杯箸,斟上兩杯酒,請屈生小姐對坐飲酒。
  二人只得歸坐略飲數杯,吩咐收去。於是侍女們鋪好了床,備下茶水,大家散出,將門帶上,那房中二人不用說,不過同入羅帳,成就了百年夫婦。
  次早起來梳洗已畢,一同到吳公夫婦前請安。吳公即同屈生至書房中用點心,小姐在夫人房中坐下敘談,慢表。
  且說屈生正與丈人說話,忽見家人手持一封書信走進書房,口稱:「姑老爺,這是青陽宮送來給姑爺的信。送信人道不要回信,他已去了。」說罷將信遞與屈生。屈生接過信來,忙拆開,才知是夏老先生的信,書云:
  慕曾賢契足下:自春間不期而遇,遂成莫逆,承君不棄,以我為師,數月以來,聚首談心,前日又承厚贈,足見交情日厚,相知愈深。僕現倦鳥思歸,恰好咋日途遇山中故友,約與同行,今早動身,暫回峨嵋去矣。明春擬南遊吳越,一開眼界,凡山明水秀之區,即僕棲止勾留之處也。足下天性誠實,才學淹通,明春聯捷,必入詞垣,此後當遷居秦中,三年之後,西方戎首將有蠢動,足下將奉命專徵,不知者將以為禍,豈料五等之貴即在此時。僕彼時當遣弟子來營,助君一臂,半路為難之際,正僕書到之辰。一覽信函,即知原委,守口如瓶,足下其有意乎?然而此中數定,消息終通,不如此不為奇,不能顯矣。努力自愛,相見有期,臨別留此,藉代面言。分袂匆匆,不無悵惘,順候侍祺,友生夏六奇頓首。
  屈生看罷了書,不覺驚異,回思受恩未報,臨別並未見面,此後何日重逢?想到其間,不禁垂淚。
  吳公一見,忙問道:「此是何人書信,賢婿為何垂淚?」
  屈生聞言,只得將夏老先生之德,又治好母病,平素教他做人的道理,真是言如金石,令人感激一說,單瞞過改寫八字一節。吳公隨要過原書細閱,未能全解,對屈生道:「據此人信中,儼然未卜先知,可惜已去,不然大可以請來為我算命。可惜早不曾知呢,如今想要再會,只怕難了。」
  屈生道:「那人行蹤無定,到處勾留,他日遇著亦未可知。如日後相遇,婿必延致而來。」吳公道:「如此甚妙。」
  正說話間,內室夫人請吳公進內有話說。翁婿二人於是入上房。
  書要剪絕為妙,夫人請吳公,是為三朝小姐謁見婆婆,須配禮物,因此與吳公商議。夫婦議定,到了三朝,屈生夫婦乘轎,下人肩挑禮物來租寓,小姐出轎進內,與屈生雙雙參拜老母。那徐老安人見了吳小姐,真是喜從天降,夢想不到今竟果然,只喜的話都說不出來,拉了小姐的手看了又看,小姐長小姐短十分親熱。是日早已備下酒筵,夫婦與老母同飲,天晚方告歸。
  不知不覺已過了半月,吳公早已替屈生擇定入都吉期,早派了得力妥當的家人護送。那家人一王升一李貴,李貴是馬夫出身,孔武有力,途中可以禦侮。吳公又寫了幾封書信,交屈生帶京投遞,凡給信之人多半顯者,信中托其照應女婿。
  行期已定,於冬月十九日動身,先期吳公設筵替女婿餞行。屈生那幾日搬回家中相依老母。十八日小姐體己與屈生餞行,屈生向吳小姐道:「此行毫無內顧之憂,老母在家有小姐代我侍奉,必能養志承歡,學生先此拜謝。」說罷忙深深作揖。
  小姐忙還禮萬福道:「此妾分內之事,君家放心,無須多囑。但此去正值三冬,一路風霜雨雪,衣食寒暖,諸望珍重。抵京後速寄平安家書,以慰老母。」命婢女取出四封銀子,小姐道:「這是白金二百兩,此項銀兩君家帶在身邊,以備緩急。至家中用度,旅費盤纏,家君早已代籌,君家不必掛念。」
  正說話間,吳夫人來到,夫婦二人忙迎接進房,夫人也就入席,斟了三杯酒,命乳媼遞與屈生。夫人道:「願賢婿連中三元。」屈生飲乾了酒,稱了謝,夫人於袖中出一紅紙包雲:「內係赤金三十兩,賢婿可藏於身邊,各有要需。小女數日後,當擇一吉期搬往租寓,侍奉令堂老夫人。老身時常到府照應,賢婿放心。」
  屈生聞言,連忙叩謝,收受赤金,心中無限感激。是夜回家辭別老母,那老安人叮囑了一番路上保重,早寄平安家信的話。
  次早拜別了老母,復進衙叩辭岳父母,揖別小姐,用了點心,伺候已齊,屈生乃在大堂上升輿起行。行李等件自有人押著同走,出了四川省城北門,竟奔京師大道而來。吳公遣人送至首棧新都縣,次日方回。當日還有饒老師與撫院署中幾位幕友送行至城外,不必細表也。
  且說屈生進京會試,到底吳公給了多少盤費?原來吳公交給王升紋銀三百,是作路費,外有匯票一紙,計銀千兩,在京中兌換,以備會試後使用。列公,屈生本是一個寒士,一朝交運,既得美婦,又中舉人,更兼泰山助以川資,丈母妻子復贈以赤金白銀,此所謂平地昇天了。閒言少敘。
  再說屈生一路曉行夜宿,趕棧而行,方到十二月初,已抵陝西省城。王升來稟道:「此係主人故鄉,城中有舊宅,現有本家二老爺居住,主人有信,姑爺須親自去拜二老爺。」
  屈生應允,住店後換了衣冠,命王升領道,屈生寫了姪婿名帖,拜見那吳二老爺。彼此見了面,敘了親誼,那吳二老爺年三十餘,夫人程氏同庚,有二子,見了屈生,一定要留住一日,屈生辭不獲命,次日吳二招飲,盤桓了一日,當即辭行。吳公親至店中送行,又送了路菜,
  屈生收下,謝別上路,往京師而來。幾時入都,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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