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安小姐平空及第 柳卿雲抵死不從
詞曰:
桃花招,杏花邀,折得來時是柳條。任他驕,讓他刁,暗引明挑,芳魂早已消。有名有姓何曾冒?無形無影誰知道!既相遭,肯相饒?說出根苗,光景這一遭。
這首閒詞按下。
話表安瑞雲場事已畢,出了貢院,家人接著,回到寓所不表。
那一日,外面紛紛發榜,張府家人見得報到他主人張朗名字,不解何故。內中有個老成些的說道:「想必是呂相公頂了我們大爺的名字,其中必有緣故。我們不可識破,已後自然明白。」誰知安瑞雲果然頂了張朗的名諱,得中第一名進士。張寅同呂昆已得高魁,臨妝暗中歡喜,悄悄向安小姐道:「為何頂張朗的名姓?是何原故?」小姐道:「你那裡曉得我的主意!若是頂了呂昆的名諱考試,目前豈不弄出事來了?喜得張朗一病在家,知道他不能考試,故爾頂他名字,卻才無礙。」小姐心下暗想:「既是頂了張朗名字,中了進士,恐他家不知,日後怎了?」連連修了一封節略,直將頂名替代的不是說明;即差人送到登州。
張指揮得書一看,上寫著:
違別
台顏,已經兩月。在 府叨蒙雅愛,深感隆情。啟者妾身原非男子,實係女流,乃兵部安國治之女、呂昆之妻,尚未結縭。只緣家父為奸黨暗害,改扮男裝,來京探聽消息。不意逾犯 尊顏,有蒙不殺深思,感仰不盡。今復頂替 公郎名諱,幸得列登進士班頭,有愧府第,罪不容誅。特此直陳衷悃,
上達
台前,望祈寬宥。兼請 台安,不勝依切。
張指揮夫婦看畢,原來是我的外甥媳婦。天下有這等奇才女子,卻也可敬。既是骨肉至戚,並無怨恨,連連修書回復不表。
一日,正當欽召殿試,當今天子見張朗、張寅、呂昆三人相貌超群,欽點為三鼎甲:張朗得中狀元,呂昆是榜眼,張寅是探花。欽命總裁御史會宴瓊林,隨即帶領眾進士前來謁相。
你道當朝首相是誰?這人姓蔡名孔,表字治方。這蔡太師命新翰林進士請回,單留三鼎甲謁見。原來蔡太師有一位千金,芳名月蘭,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見得新科狀元一表人才,欲將月蘭小姐匹配。無奈安小姐是個女子,怎能應承?只得執意推辭:已有前妻,不敢尊命。呂昆向著安小姐道:「年兄何須苦苦推托?古人云:妻如衣服。就是三妻四妾不足為多,到是從命的好。」此刻安小姐認得呂昆,呂昆認不出是安小姐。你道為何原故?當初曾會過一面,目下安小姐紗帽圓領,正是文人氣象,何能認得?
今日安小姐聽得呂昆之言,卻暗恨在心。告別回來,心中細想:天下負心的莫過於男子。正所謂: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這句話卻也難怪安小姐動氣。計算呂昆,先有柳氏,後有臨妝,安小姐乃三媒六證所訂,目今又在談府招贅,若是蔡太師將月蘭小姐許他,豈不唾手而得?焉得不算做負心的男子!所以暗恨在心:倘若我安瑞雲將來做了有司衙門,不夾他孤拐,誓(世)不為人!適遇都察院凌炳、兵科給事李夢蘭他二人俱告假回籍,皇上下詔,著張朗掌都察院御史印,張寅為兵科給事,呂昆授翰林院編修職。各人修書回家,迎接家眷。正是:
欲知富貴光門閭,須把文章用苦工。
不表張寅、呂昆各人到任。再講這京都城南新開了一座青樓楚館,取名為暢春院。你道這院裡是甚人?卻是當日在蘇州開過鳳樂院的媽兒韓氏。只為侯總兵的公子前來搜樓,跌死家人侯安,媽兒聽了莫六頭之言,帶了柳氏卿雲逃走到京;誰知莫六頭在途中染病身亡。目下媽兒在都中南城又開下這座暢春院,來的都是些王孫公子錚錚人物。院中雖有許多女子,總比不上柳卿雲的容貌。
卿雲自從在蘇州鳳樂院中與呂昆有約,目下一心皈命,並不肯迎賓接客,每日只是烏雲不整,面帶憂容。韓媽兒道:「你這樣子,莫非心下想著當日那姓呂的麼?他今日已做了官,若是個有良心的,就該打發人前來接你。我看他寂寂無聞,全然不理,你不要想迷了心,到反誤了你的終身大事。若說要像呂昆這般才貌,卻也不難。我們這裡來的都是些宦家子弟,你再幫我掙上幾年,那時擇個有才有貌的郎君,做娘的把你嫁與他去,豈不是好?」柳卿雲那裡肯依?抵死不從。正是:
隨他說得天花墜,只當平空碎雪飄。
韓媽兒氣他不過,心下想道:「這個不重抬舉的死賤人,好言好語不肯依從,又道是:不見棺材不下淚。」連連吩咐院中女使取了皮鞭、繩索,欲拷打。未知柳卿雲如何受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