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爬牆窺探呂公子 劉府評理談翰林
詞曰:
千舂萬杵搗玄霜,指望成時,快飲瑤漿,奈何不得潤肝腸。只合登樓索酒嘗。從來賣假是真方,莫嫌苦李,慣代桃僵。忙忙識破野鴛鴦,早已風流樂幾場。
這首閒言按下不表。
且講呂昆爬上牆頭,見亭子上面旁邊點著一盞風燈,中間擺了一張琴桌,坐著一個女子,旁邊立著一個丫環。雖然月光之下,不能細望容顏,只聽得:
聲音宛轉隨風至,一曲宮商過短牆。
呂昆站在梯子上面窺探,心下暗想:「但不知這座花園是誰家的?此刻更深夜靜,有此雅操,諒來這個女子品貌自然不俗。不知我可有緣相見他一面?」那女子正在操琴,忽聽琴中出異音,連慌將琴丟下,道:「琴犯異音,咫尺必有人在此竊聽。」隨命丫環:「四下裡查看,卻是何人躲在此間?若是女子,不必驚動他;倘若是個男子,慌慌稟知老爺,將他拿下。」那個丫環取著風燈,四下一照:只見月光之下有個人影,正是男子形象。丫環連慌取了個石子,望牆頭上打來,險些兒打著頭臉。呂昆將頭往下一躲,那個丫環慌去回覆小姐。
你道這個女子是誰?就是談翰林的千金鳳鸞小姐。原來談府的花園,卻與這開寓所的人家只間著一壁。但這開寓所的人家亦非等閒之輩,祖上曾為過一任西城察院,姓劉名燦。只因家內寒薄,將房屋到出幾進,每逢會試之年,就租與這乾會試的作寓。談府的大門卻在前街,與劉家住宅隔了一座花園,故爾呂昆不知。此刻談小姐見有人窺探,命丫環將琴收了,掌燈回去。呂昆一場掃興,正是:
千里夢魂明月下,攪人離思在琴中。
連忙下了梯子,將梯子歸了原處,來至書房。只見張寅尚然誦讀,自己免不得也陪他讀了幾句,坐在那裡自言自語。張寅問道:「賢弟那裡去的?為何這會方回?」呂昆並不回答,和衣而睡。張寅一個人讀的無味,也自收拾安寢。
次日清晨,二人抽身而起,梳洗已畢,用了早膳。呂昆讀不上幾篇詩文,又站在那牆腳下徘徊,心下細紐玩味昨晚(曉)那個女子。正是:
誰家女士多清操?恨我無緣見娉婷!
呂昆依舊將梯子扶起,扒上牆頭觀望。張寅見他不來讀書,連連走至外面,見他站在梯子上面,慌問道:「賢弟在此所觀何物?」呂昆即以假言回道:「適間看見一隻鸚哥,毛羽甚覺可愛,飛至隔壁園中而去,所以觀之。」張寅道:「春和天氣,花柳爭妍,或恐早間有人在此觀花,倘被人看見不雅相。賢弟快些下來!」呂昆只得下了梯子,取過一邊。回至書房,悶悶不樂。張寅卻不知為著什麼原故。
正在思量,忽然外面來了一人:面如紫玉,頦下三綹髭鬚。大有儒風氣概;頭戴方巾,身穿天藍直擺,腳登方頭緞靴。跟隨著四、五個家人,走將進來。你道是誰?就是隔壁的談翰林。只因鳳鸞小姐昨晚撫琴,有人窺探,回去告知他的父親;談翰林心中大怒,因此帶著家人,前來與劉察院家講理。談翰林怒氣沖沖,才從外面進來,來至大廳,即有劉府家人通報劉燦。
劉燦慌慌出來迎接,舉手道:「未知談老先生駕到,有失遠迎,多多得罪。」談翰林道:「叨在年誼,何須過謙?」劉燦隨命家人獻茶。誠翰林道:「茶到不擾,卻有句話前來動問。」劉燦見他滿面怒色,事有蹊蹺,只得問道:「老先生有何見教?乞請明示。」談翰林道:「因昨晚更深時分,小女在花園中操琴,尊府是何人逾牆窺探?彼此都有女眷,成何體統!故此特來動問:但不知窺探者果係何人?弟要與他講講,是何道理?」劉燦聽得,心下卻有些慌忙。因一向人都稱他為談瘋子,動不動要與人爭鬧,連連問道:「弟家下並無外人,況且令愛千金也無人擅敢窺探。莫非不是小弟這邊,恐防令愛認錯了。」劉燦那裡知道呂昆這件事?故爾推個乾淨。談翰林道:「昨晚明明有人在牆頭上,還要抵賴!」一把將劉燦的鬍子揪得緊緊的。劉燦道:「老先生不要動手,有話好好講。」
他二人在此吵鬧,卻好張寅從旁邊花廳上走來,急急搶上一步,前來解勸。望著劉燦道:「此位是誰?因甚事故如此?何不講理,拉拉扯扯,有失名教體面。」談翰林見張寅言語溫和,只得放了手。劉燦道:「此位是隔壁談老先生談應龍。只因昨晚他的令愛在後花園彈琴,說有什麼人扒牆窺探。老夫並不知道。」張寅暗暗點頭道:「呂昆今早在那裡徘徊物色,又扒上梯兒,定然是他乾的事了。」連連向著談翰林道:「老先生且請息怒。若論夤夜有人窺探尊府眷宅,理應追究。但晚生輩實非不軌之徒,老先生還須斟酌。」談翰林指著張寅問道:「此位是誰?尊姓大名?到此何干?」劉燦道:「此位姓張名寅,字天佩,乃昔日張吏部的公子;來京會試,住在小弟舍下,想他料無此事。裡面還有一位。待我請來相見。」
不知見面如何分說?下回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