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老夫人為夫問卦 安小姐喬扮進京
詞曰:
我是個不登科逃名進士,俺是個不耕田識字農夫。天宮陋室居人世,神仙一戶,清風不管明月無拘。閒來時畫一幅煙雨耕圖,悶來時看一部水旱農書,靜來時看一篇冰霜菊譜。茶爐酒爐,杏花深處桃花塢,水繞著門,雲遮著戶,分明是,隔斷紅塵半點無。那管他世上興衰,我只是散淡逍遙,笑傲今古。
閒言休講。
話表安老〔爺〕被假傳聖旨拿入刑部監中,跟隨家人四下逃散,回家報信。
家中並不知這個消息。那一天,談氏夫人與小姐談心,道:「我兒,為娘的想你爹爹去了半月,目下將到都中了,為何還沒有家信回來?是何道理?想必關外賊勢緊急,你爹爹到京之日,即領了兵符動身,未及寫得家書,亦未可知。」小姐卻也憂愁在心。平素能會起卦,隨命臨妝擺起香案,取過卦筒,焚起清香,走到神前,祝告:「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聖人,司課壇中袁天罡先生、李淳風先生,鬼谷子先生、掌印郎君、執爻童子: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二爻,卦卦要明,爻爻要現。有凶斷凶,無凶斷吉。今有女弟子安氏瑞雲,占為生父安國治,奉旨討寇,吉凶未卜,只求一卦。」連連取了課筒,卜了一卦,仔細推詳。只見朱雀持世,小姐更加憂愁。正是:
卦中若是逢朱雀,吉少凶多禍事臨。
談氏夫人道:「我的兒,依卦中斷來,是吉是凶?」小姐將眉一皺,道:「若論卦中朱雀持(待)世,百事不宜。但願此掛不靈也罷了。」
母女正言卦內吉凶,忽見有家人神色愴惶,急急從外面走來,望著夫人、小姐道:「不好了!小人跟隨老爺行至山東地界,不想又有聖旨下來,將老爺拿了,打在囚車,解往京都去了。那些跟隨家人嚇得逃的逃,走的走。小的本要隨老爺前去,恐怕夫人、小姐家下不通消息,故而趕將回來,報與夫人、小姐知道。」夫人心下暗想道:「這等看來,必是奸臣弄權,假傳聖旨。如何是好?」母女二人抱頭大哭。正是:
老死孤臣實可傷,誰知奸佞害忠良。
可憐無嗣將誰靠?枉把功夫伴帝王!
談氏夫人與小姐哭了才止,家中的人個個驚慌。
一連過了幾日,小姐無可奈何,想了一計,悄悄的買了綢緞,命成衣趕起幾件男子服色,又買了頭巾、靴子,並代臨妝也做了家人服色,俱走後門取至樓下。這些事雖瞞過談氏夫人,臨妝卻知道,不敢深問。小姐那一天東西已經齊備,小姐望著臨妝道:「老爺目今被難在京,存亡未卜。我意欲扮作男身,前往京都,打探老爺消息。你道可去得麼?」臨妝聽了,打了幾個癡呆,心下暗想:「雖是小姐一片孝心,但是婦道人家,怎好去得?再者呂相公鄉試未回,不知可曾中否?若是此番跟著小姐進京,不知幾時才得回來?婚姻大事,那時必要擔擱下來。」想了一會。即便開言道:「據婢子看來,小姐不去到也罷了。恐怕途中有錯,那時反無照應。目下鄉試已畢,何不等呂公子回來,骨肉之親,托他一走,以免途路之險?」小姐道:「此言差矣!自古父子天性。路有險錯,也顧不得許多。」連連將〔身〕上衣服脫下,除去釵環首飾。正是:
洗去胭脂不施粉,羅衫輕褪換男衣。
戴一頂副去片玉的方巾,身上穿一件天青直擺,腳下登一雙小小方頭緞靴,將棉花塞得緊緊的。將鏡子一照,儼然與男子無二。怎見得:
繡閣嬌娃,大有浩然之氣;閨中美女,宛然男子之流。
臨妝見小姐打扮起來,不得不如此,也將釵環首飾除下,卸去囉裙。戴的是平頂羅帽,身穿一件元緞海青,腰間束一條巴掌寬的鸞帶,腳下穿了一雙緞靴。一主一僕,全然不像個女人,真乃是天生地設、蓋世無雙一對美男兒。即命臨妝將梳箱文具物件收拾齊備,命人取下樓來。鎖起了房門,主婢二人同至樓下。
談氏夫人見裡面走出白面書生,心下生疑。小姐連連到跟前,深深三躬,道:「母親在上,孩兒拜揖!」夫人細細一看,方知是小姐,即忙問道:「我兒這等打扮,卻是為何?」小姐未曾開口,二目先紅。
只因罔極身恩重,不避風波欲探親。
忙把進京打探消息的話細言一遍。談氏夫人道:「你此去務必要先投你母舅家下,等他訪你爹爹的消息。」你道他母舅那一個?是現任翰林院侍讀談士龍,家眷住在京都,故爾命小姐投他。談氏夫人見他這等打扮,又道:心去意難留,只得吩咐備下船隻,將行李發至舟中;慌備酒席,代小姐餞行。
談氏夫人道:「一路須要保重。若是見了你爹爹,早早修書回來,以免為娘的掛念。」小姐哭啼啼說道:「孩兒遠離膝下,有失甘旨,母親請自保重。」當下母子分別。夫人命安福、安壽、安能、安德四個家人一路服侍小姐;命人打轎,小姐、臨妝上船。未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