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花園內呂昆允婚 山石傍臨妝留意
詞曰:
畫梁雙雙喜燕,銜泥空作窩巢。一天打食教千遭,只恨兒孫不飽。養得嘴上黃噱未退,身上剛長翎毛,竟自騰空飛去了,飛在人間畫梁高鬥。任他散淡逍遙,遇著一個狠心的狸貓,跟隨不相饒;一爪兒搭住,連皮帶骨一齊嚼了。
按下閒詞。
話表張寅、呂昆到得園中,只見雕欄十二,曲水流觴。時當桂花開得茂盛,香氣襲人,卻也可愛。安老爺邀了張、呂二人在桂花亭坐下。用過了茶,張寅請安老爺命題。安老爺意欲將那桂花為題,恐題目過熟;回頭一看,見壁上掛著一幅墨筆菊花。是前人的名筆,用手指著道:「二位賢姪,就是這墨筆菊花罷。」張寅道:「當得遵命!」呂昆入坐即書。安老爺他也不看張寅,只見呂昆筆走龍蛇揮而就,安老爺接過來一看,上寫著:
一種幽姿別樣妝,經春歷夏助秋光;
籬邊故有臨霜節,紙上常餘翰墨香。
不比凡花施豔色,偏宜載酒樂重陽;
有時醉眼偷相顧,錯認陶潛作阮郎。
看畢,又遞與張寅賞玩一遍。二人連連贊(譖)道:「好詩,好詩!真奇才也!」張寅道:「小姪薦舉之功,足見不差。」
安老爺見了這幅詩箋,那裡還肯放手?看而又看,念而又念,吟哦不止。將張寅扯在一邊,道:「拜托賢姪始終到底,還要代我曲全。」張寅回道:「老年伯但請放心,我與他非一日之交,不怕他不肯依允。」連連向呂昆道:「賢弟,安年伯既盛意諄諄,不必固執;況事已如此,趁我在此,過來拜了年伯如何?」呂昆只得將計就計,走近安老爺跟前。張寅吩咐安老爺家人取紅氈,鋪在地下;呂昆登氈,拜了兩拜,站過一邊。張寅也就到安老爺跟前道喜。安老爺道:「多謝賢姪作成,受老夫一拜。」張寅連連攙起,回了一禮,道:「〔此〕因前定,非小姪之能,何敢當此!」張寅恭喜呂昆。安老爺將詩箋收好,命人掣去紅氈,心中大喜:老夫為擇婿一事,費盡無限心機,不意探手而得,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命人報知談氏夫人,吩咐辦酒。此一刻,家中大小等都已知道,總來恭喜。
安老爺見酒席尚未完備,邀了張、呂二人,各處散步。走到一處小書室,上有一匾,名曰「辟蘿軒」,旁邊一帶柳樹,裡面影著高聳樓房,這就是安老爺的書室。張寅與呂昆進得辟蘿軒,四下觀望。只見那滿壁圖書,淋漓翰墨,乃是安老爺養靜之所,輕易無人得到。安老爺命人取了香茗,每人跟前敬了一杯。安老爺說道:「今日奉屈張賢姪,卻也不恭;改日自當另宴,奉攀一敘。」正言話間,只見家人前來,將酒席擺下。安老爺親敬了三杯,道:「薄酒不堪入口,要請賢婿與張賢姪暢飲。」
正在用酒之間,耳邊只聽得笑語盈盈,香風拂拂,幾個女子前來到太湖石後站定。張寅眼睛最尖,只見那些女子的服色打扮,正是:
鵝黃鴨綠雞冠紫,鷺白鴉青鶴頂紅。
年紀總在二十上下,輕挑雲鬢,淡掃蛾眉。你道這幾個女子是何等樣人?卻是談氏夫人房中幾個侍妾:一個名喚春桃,一個名喚夏蓮,一個名喚秋菊,一個名喚冬梅;臨妝也在其內。聽得府中擇婿,這乾女子瞞著夫人,都來窺探姑爺。見得張、呂二人少年風雅,各人心下思想:不知那日也嫁得這樣一個俊俏郎君,才了得我們心願。
不言眾婢,只講臨妝搶在前面站下,用心觀看。冬梅說道:「你與這二位相公有些瓜葛?」臨妝道:「不要取笑!難道你們看得,我又看不得麼?」這幾個女子暗想:卻也不怪他!他是小姐的人,將來陪嫁,定然是他,豈不關切?只見呂昆坐在首席,取著杯兒,招呼張寅;張寅定眼兒望著太湖石邊。呂昆也知有人窺探,放下酒杯,朝前一望:只見臨妝面目比前大不相同,站在太湖石旁,遮遮掩掩,欲要站將出來,又怕安老爺看見。呂昆望一望臨妝,看一看安老爺,總怕漏出機關。二人目目相覷,正是:
滿腔心事難開口,盡在雙眸兩送情。
張、呂二人飲了半日,安老爺吩咐取下席,與兩家的來人用;家人答應:「曉得。」一會,酒席已散,二人告辭而出。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