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張寅回家逢故舊 呂昆托友作冰人
詞曰:
隨地求才,逢花問色,一才一色何曾得!無端說出舊行藏,忽然透出真消息。他但聞名,我原不識,這番相見真難測。莫驚莫怪莫疑猜,大都還紅絲勒。
閒詞按下。
話表鮑龍光見得季家千金又許配侯府,心下著惱,帶了許多家人,同著外甥呂昆,欲要打到季家評理。眾人走至半路,忽見前面來了一頂小轎,後面跟著許多行李。你道是誰?卻是吏部尚書的公子張寅。只因上年祁家殺死人命,張寅告了遊學,帶著鄧氏、小桃避在南京莊上。過了這些時,漸漸的外面風頭息了,故爾今日回來。鄧氏、小桃的轎子在前面已經過去。張寅在轎窗裡面望見鮑龍光與呂昆,又隨著一眾家人,不知為著何事,忙忙下轎。吩咐家人押著行李回去,自然伺候鄧氏、小桃回府,打發轎錢、腳力不題。
再言張寅趕至跟前,道:「鮑老年伯、呂昆賢弟,匆匆何往?」鮑龍光與呂昆走走行行的,見後面有人喊叫,站定腳步一看,原來是張寅。二人近前一躬,鮑舅老爺道:「老兄滿面的行色,那裡而來?」張寅回道:「一向遊學在外,今日才得回家。但不知老伯同著令甥帶著這些家人,意欲何往?」鮑龍光道:「賢姪有所不知:只因代舍甥為媒,聘了季惟嘉的令愛;他今又反擇配侯門,許與那侯總戎的公子。你道可有這等事?故此要打到季家去,到明倫堂上同他講理。」張寅道:「事雖季家無禮,但不知令甥府中可曾聘定?」鮑龍光被張寅隻句話問窮了,連連的回道:「只因那日正要行聘,忽然晚間舍甥家下遭了回祿,所以擔擱下來,未曾過禮。」張寅道:「可又來了!既是未曾下聘,難以為憑。又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當日受了呂家的聘禮,今又擇配,季家他難逃毀賴婚姻之責;如今既未受聘,應當聽他擇配,不為無禮。老伯獨不聞:一絲為定,終身不移?倘若是打至他家,他請問老伯:媒是老伯言定,如今聘禮在於何處?庚帖何存?豈不是自家失禮!」只說得鮑龍光這老頭兒:
啞口無言心納悶,汗流脊背面通紅。
須知凡事當仔細,不可執意氣衝衝。
張寅道:「依小姪說來,老伯且請息怒,吩咐家人回去,免得自招後累。」鮑龍光暗暗想道:這件事卻是自己欠於檢點,若不遇見張寅,險些兒做出事來。正是:
路中若不逢張子,惹火燒身難出門。
兩個少年後生同著一個老頭兒卻也不合伙,只得望著張寅道:「老夫家下有樁小事,不得奉陪。明日清晨過來奉侯便了。」言畢,一人回家而去。
再言張寅同著呂昆攜手而行,命家人同著空轎而回。二人一路上談些閒心,到得呂府門首。張寅意欲告別,呂昆道:「既到舍下,焉有過門不入之理?何不請到裡〔面〕,水酒一杯,還有肺腑之言動問。」張寅只得同呂昆進來。先見了鮑老夫人,道:「老伯母在上,小姪張寅拜揖!」鮑老夫人道:「一向不見賢姪,今日從那裡而來?」張寅將告遊學的話言了一遍。
呂相公邀至書房坐下。命人巡茶已畢,呂昆道:「上日外邊有個新文,紛紛傳說當馬快祁中的妻子鄧氏與兄往來,殺二命;弟〔聞〕言旋到尊〔府〕問候,兄已月餘前遊學在外。不知此事可是真的?」張寅並不相瞞,連連說道:「此事皆由賢弟而起。只因奉令堂老伯母命,找尋賢弟。不意天降時雨,避在祁家門內,偶遇鄧氏相留,兩下來往已久。不料祁中回來,殺死二人。內中有個原故:那日愚兄從祁家門內出來,不期遇見黃子方,約我晚間會話。灑席之間,愚兄失言,被他灌得大醉。黃子方瞞著我到祁中家下,卻遇祁中回家,被他殺死。還有他家下婦人李氏,亦在局中。祁中殺死二命,當時潛逃。愚兄酒醒,知道失言,連忙走到祁家。見事已如此,只得帶了鄧氏、小桃,星夜而走,多虧家人張序代我到學,倒填年月,告了遊學。次日本府柳公詢訊,李連義供稱愚兄與鄧氏通姦,奉差到舍拘拿。那時只得帶了鄧氏,小桃避在小莊。今日才得回來。賢弟呀,
若還題起當初事,令你聞言不可聽,
任他鐵打男兒漢,當局也須膽戰兢。」
呂昆聽得,將舌頭伸了幾伸,道:「兄好大膽!莫說是當局,就是說來亦令人害怕。想必那鄧二姑娘今日也回來了?」張寅道:「適才前面那兩頂小轎,就是他主僕二人。」呂昆道:「既然如此,明日定要前去拜見。不知兄長可能與我一面否?」張寅道:「叔嫂班輩,但見何妨?我正要問賢弟:那時離了家下,落在何方?不知可請教否?」呂昆暗想:朋友相交,必知其心。自古道: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我與他非一日之交,何妨細談?連連將在風落院會柳卿雲,遇莫六頭,所欲不遂,送信與侯韜,到院搜樓,雪洞避難,落在安府藏身,與臨妝苟合的話細述了一遍。彼此傾心吐膽,談至日已沉西,命人擺酒。這才是:
知己客來談不厭,合心人至話偏多。
酒席之間,張寅〔道):「賢弟真乃奇才,有偷天換日之手!若是被那安老年伯知道,不但功名難保,而且性命相關。但不知後來怎生出他的府門?」呂昆道:「幸遇安老伯回府,只得扮作花婆而走。目下與他:
雖然兩地分南北,藕斷絲連情意牽。
未知與安瑞雲可有姻緣之分?還要拜托長兄鼎力一言,代弟執柯,足感高情。」張寅道:「忝在相好,等會過安老年伯,自當極力代為周旋。」言畢,又用了幾杯。二人飲至二鼓方散。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