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瑞雲逼婢要清身 臨妝別主欲自縊

  詞曰:
  聽講《史記》書中事,再表言官筆下文:躍馬橫槍誇猛將,鋪謀設計羨文臣;文添秀士經綸志,武助英雄戰鬥心。寶劍重磨光射鬥,金鍾再撞響穿雲。知心君子休心困,更聽新文接舊文。
  這首閒言按下。
  話表安瑞雲小姐上得樓來,臨妝已用過晚膳。小姐道:「早間老爺要來代你看病,多虧聖旨下來,打了一天的叉。明日定要上樓,你該自己早些打點打點!」臨妝說道:「婢子並無主意,要求小姐的妙策,救我性命。」小姐道:「賤人呀,你自家不害羞,反叫我救你性命。我又不是醫生,卻便如何救你性命?」小姐在臨妝上下一看,見他這個樣子,卻也難看。你道為何?他已經有了四五個月身孕,難道還看不出來?只見他:
  胸前兩乳高高起,羅裙八幅馬門開,
  看來目下容顏改,全然不像女裙釵。
  喜的是一件,人並不見瘦,養得紅端花色。小姐又好笑,又好氣,連連罵道:「你這賤人!當日你的膽太大了些,以致有今日。到是今晚早些尋個死罷,你不要帶累我。」臨妝再四哀求小姐代他想個良方。
  小姐左思右想,回到自己房中,開了書櫃,取了一條汗巾,一張紙刀,籠在袖中,走到臨妝房內,說道:「今有兩件東西送你,聽憑你走那一路。」說罷,遞與臨妝小姐。又道:「並非我狠心逼你,如今要各保名節。」臨妝見這兩件兇器,清滴滴眼淚猶如泉湧,望著小姐道:「總是我臨妝不是,有累小姐。小姐請自回房,婢子自有道理。」小姐卻也不忍在此看他尋死,轉身回房,掩上房門,心下罵道:「呂昆,你這喪心賊子!讀書人你妄行妄為,乾出這樣事來,將我丫環活活送了他的性命,也未必能個放你!」正是:
  你欲害人人害你,冤冤相報幾時休?
  小姐此刻也非有(好)意逼他,亦是出於無奈,再言臨妝見小姐回房,一人獨坐房中。若是往日,還陪著小姐說些閒話;自從那日留下呂昆,小姐並不把他作人。只因呂昆去後,每晚獨自一人,卻也冷冷清清。獨有今晚悽慘,望著自己胸前摸了幾摸,不覺淚下,口中罵道:「呂昆,你這賊子,害得我死的好苦!是你這個冤家,留下這條禍根,你竟付之不問。可知我的性命在於頃刻?可憐奴是個雙身之鬼,焉能與你甘心!我與你前世冤家,誰知你:
  全然口應心不應,言語從無半句真。
  名雖夫婦非夫婦,姻緣簿上掛虛名。」
  臨妝低低的哭了一氣,開廚櫃,將些衫裙首飾取出來,穿的穿了一身,戴的戴了一頭,正是滿頭珠翠,遍體羅衣。你道他是何原故?他怕死後將只些東西便宜了別人,故爾都穿戴起來。哭〔哭〕啼啼,欲尋自盡。
  先取起刀,只見鋒芒相似。心下暗想:刀上死,不得個全身。只得放下。又取了條汗巾在手,連連叫了幾聲:「汗巾呀汗巾!我臨妝與你無仇,為何今日我命送在你手?」又叫道:『呂昆呀呂昆!我那一天臨送你出門,何等樣囑付你?到家千萬托出一個心腹上的人,到我們這裡來代我家小姐為媒。那時我家小姐與你成就了百年好事,我臨妝今日不至暴露。你回我:不必憂慮,你回去自然著人前來。誰知道:
  魚沉海底無消息,雁阻河山信未通。
  越等越無音信。定然是又在那一處貪戀紅裙,忘卻了山盟海誓。似你這等喪心的人,獨不聞:明有王法,暗有天理?何曾見做壞事的沒有報應!你既讀聖賢之書,必達周公之禮,焉有停妻再娶,任你胡行?你雖奸狡澆漓,卻怎逃得皇皇天道?想我今番無辜而死,一點癡魂,豈能得散?定然前趕幽司,哀求對案。」
  只哭到二更時分,窗兒外面濛濛細雨,淅淅風聲。看著一盞孤燈半明半滅,一陣心酸,言道:「呂昆呀,我記得那一天會你之時,滿天星斗;到今朝,是這等噴沙細雨,教我好不悲傷!」又想道:「他的言語其實溫存,料不是個無情之輩。定然托不出個心腹上的人來,所以擔擱。只怕你那裡人欲來時,我這裡命不待矣。」連取了一幅花箋,淚汪汪寫了幾行情辭,留別呂昆。上寫著:
  自接君顏,方將百日,情思舊事,搵淚酸心。妾與君偕連理,雖屬苟且,已訂終身。不料魚沉雁杳,月老無音。妾今身懷六甲,已經五月。家主憐身苦楚,意欲親視診脈。倘事發覺,妾身難保。與其暴露於後,不若短見於前。妾今捐軀忘身,以保小姐清節。妾死之後,速速托媒下聘,六禮須周,無使白頭相歎。君家有情,念苦命臨妝身終非命,親至荒郊,燒一陌之黃錢,奠之清酒。君情既有,妾便心灰。嗚呼!紙上痕斑,傷心淚漬;臨別贈言,留為清照。
  又題詩一首道:
  別時容易見時難,淚痕新舊未曾乾。
  可憐一個癡情女,化作幽魂夢裡還。
  寫畢,折將起來,放在桌上;把手帕拿在手中,欲尋自盡。不知生死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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