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季兵科為女掃興 安國治盤問臨妝
詞曰:
歸來重整舊生涯,消酒柴桑處士家。草庵兒不用高和大,愛清標豈在奢華。紙糊窗,柏木榻,掛一幅〔長〕條畫,共幾枝得意花,自燒香,童子烹茶。
這一首閒詞按下。
〔話〕表那老太太聽得此言,跌足捶胸,放聲大哭。眾人勸道:「這也是天意如此,老太太不必啼哭,查點要緊東西為是。」
此刻,府中男婦大小也有睡的,也有未睡的,被那人蕩鑼一驚,總扒起來了。各人搬的搬,抬的抬,各人搶各人的東西,意欲開了大門,各人搬物。老太太吩咐:不許開門,把大門鎖了,讓他燒。惟恐開了門,怕的趁火打劫。眾人見老太太吩咐不許開門,到鎖了門,心下著急。都是府中的家生子,又不敢怎樣,也只好聽天由命罷了。太太命公子將那些要緊契紙查在跟前,其餘的東西概不搬動,同著公子與那一干丫環僕婦總在前面聽信。
只燒得勢如破竹。呂相公心下暗暗的道:燒得好!燒得好!你道是何緣故,見此光景,還說燒得好?呂昆心下有個病:若不是今晚有這一場大事,明日行聘到了季府中去,萬萬不能挽回。所以心下如此。但凡人家遭大數大劫,原是天意,非人力所能,若論呂府為人,卻不該如此。只見起造房屋之日,火星舉事,一定難免。
此刻,外面各文、武衙門水龍、水炮,火搭、火勾都在此伺候,無奈牆垣堅固,又且高大,不能上去;再者大門不開,南北兩街行人如蟻,那裡擠得開去!只燒到東方發白,清曙將明。虧得本府中水缸又多,人手又齊,抽水的抽水,救火的救火,一時火已救息;不過燒了一進廚房。後樓外救火的官員見火已息下,各人回去不題。
再言府中眾人清早起來,將搬動的東西仍然各歸原處。開了大門,清理火場。鮑舅老爺今日換了新鮮服色,來做保親。才進大門,有家人說道:「舅老爺為何此刻才到?昨晚府中險些燒得瓦解冰消!」舅老聞得,吃了一驚,道:「有這等事?_我還不知道。」連連從外面進來。鮑氏老太太一見,說道:「兄弟呀,你姐姐家下昨夜險些都被火燒盡,你難道不知麼?」舅老爺道:「是那裡起的火?」有人回說:「是廚房裡面起的火,燒壞了廚房後樓。」舅老爺說:「且必先揀選吉日,答謝火神要緊。此刻托天僥倖,平安一也;二來早些將聘禮行到季府中去,再作道理。」老太太道:「兄弟,再不要說起行禮。想季府這個女兒,八字也不見得,才要過禮,婆家就失火;若是娶他家來,被他這個鐵掃帚還要掃得乾乾淨淨。依為姐的看來,今日家裡亂遭遭的,卻也來不及,只好去回他家一聲,再揀選日期便了。」老太太這幾句話,正中公子心懷,暗歡喜道:「若不是這個坐等,幾乎誤了那安小姐的大事。」要知婚姻事非可勉強。季家小姐原與呂〔昆〕無緣,不過是鮑舅在內撮合做媒,那裡曉得不是婚緣。正所謂:
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擺。
鮑舅老爺只得往季府,前來回信。見季府中張燈結綵,香花燈燭齊齊整整,臉上卻也沒趣。有人見保親老爺前來,連連相請。季維嘉老爺出來相迎,二人到書房內,行了禮,坐下,命人巡茶。季老爺開言道:「令親府上事情,想已完備了。此刻還不見到來,不知何故?」鮑舅老爺道:「舍親家下昨晚遇遭回祿。本應今日行聘到府,奈此刻匆匆不及,故爾小的前來奉覆。稍緩幾時,另擇日期便了。」季維嘉今日一頭的高興,備了多少盛設酒席,請了多少諸親六眷,在此等候,要看呂府的聘禮。被他這幾句話說得冰冷,只得將眾友辭了去,收了燈彩,一場掃興。鮑舅老爺告別,也自回家。
再言呂府中揀了吉日,謝了火神,命人買了磚瓦、木料,不上一月工夫,將廚房後樓起造完工。自然季府中行禮下聘的事慢慢冷淡下來,另擇日期,按〔下〕不題。
再言安國治老爺告老回家一月有餘,無事在家看書散悶。那一天偶然向著夫人、小姐閒下談心,說道:「老夫自從到家以來,並未見女孩房中的〔那〕個臨妝丫頭一面,往那裡去了?」你道臨妝為何不下樓來?只因六甲懷胎,有孕在身,因此難見老爺、夫人,只有小姐明白。此刻老爺問起他來,小姐無言可對,暗暗恨道:賤人呀,賤人!你幹得好事!如今我爹爹問你,叫我如何回答?只怕盤出那當日根由,好教我:
一日汲盡湘江水,難洗今番滿面羞。
老爺望著夫人,只管問臨妝長,臨妝短。談夫人說道:「這一向卻不見這個丫頭到我跟前,不知是何原故?」便問安瑞雲小姐道:「我兒,你房中的臨妝,為何不見他下樓來走走?是何原故?」小姐順口回道:「爹爹、母親有所未知,臨妝這些時有些病痛,故爾不得下樓。」安老爺道:「原來如此!你爹爹昔日為太醫院監院,那些本草藥性脈理,件件皆知,任他百般病症,無一不曉。想臨妝這孩子家,無非吃了葷酒麵食,好睡貪頑;縱然有病,也不過是感冒風寒。待為父的上樓代他看看脈。」
任他縱有蹊蹺疾,一劑(濟)須教百病消。
可憐小姐聽得爹爹要上樓代他看脈下藥,嚇得戰戰兢兢,魂飛魄散,心下暗想:若是爹爹看出他是喜脈,便怎麼處好?談氏夫人望著安老爹道:「相公不聞:廬醫不自醫?雖係相公昔日做過太醫院,能知藥中之性,到底還要斟酌,惟恐用錯了藥,豈不誤了這個丫頭?」老爺那裡肯依?執意欲要同著夫人、小姐上樓去代臨妝看病。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