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女醫生盤問就裡 假花婆道出真情
詞曰:
暮鼓晨鐘,春花秋月何時了?七顛八倒,往事知多少?昨日今朝,鏡裡容顏老。回首歎平生,一場好笑,幾個人知道!
這首閒詞按下。
話表呂昆一路行來,正欲借一個人家,門裡換一換衣服。才進得門來,不想裡面走出一人,將他摟抱進去。你道這人家是誰?卻是個女醫生,姓姜。適才抱呂昆進去那人,叫做錢大,是這女先生的轎夫。這狗頭在門房裡面吃晚飯,外面點著門燈,他張著有個婦人進來,忙忙將飯碗丟下,走至外面,不由分說抱將進來。在門房內燈光之下一看,果然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這狗頭暗起不良,胡拉亂扯。呂昆左右支吾,遮遮掩掩。口中罵道:「狗頭,好生無禮!強姦婦女,該當何罪?」
他二人正在此吵鬧,裡面姜女醫聽得,不知何事,命丫環掌燈,來至書廳,觀其動靜。呂昆見廳上有人說話,急急奔出來,站在天井下,見那廳旁邊擺著一張條桌,桌上擺著藥箱。壁上掛著一扇螺蜔招牌,牌上書「姜一鶴專理女科醫道」幾個字。再見這婦人,年近五旬,卻來得老氣,頭上青絲,梳得高聳聳的發兒,別了兩股簪兒,穿了一件金醬色的紬夾襖兒,玄綢背心兒,係一條白綾裙兒,一雙穿穿的金蓮,直根直底。只見得:
素服舊衫籠雪體,淡黃羅襪配弓鞋。
你道這個婦人是那一個?就是姜一鶴先生的妻子劉氏,取名連官。當日原是呂靜書老爺班中個正生。那年蘇州織造府聞得呂府有個女班,要來揀選註冊,呂老爺將這乾女子俱以打發回去。單留下正生劉氏連官,代他擇人匹配,就嫁與本城姜一鶴先生為妻。直至過門不上三年,姜先生得病身亡。目下習他丈夫之業行醫,卻算得個女科中第一。姜女醫見得天井下是個婦人,連連罵道:「錢大,你這大膽狗才,好無禮!黃昏夜晚,將這婦人勾引來家,成何規矩?我是守節之人,不要污了我的名兒,惹外人說我不是。快快將你的東西收抬收拾,趁早出去;該你的工食,過了三天再來領去。」錢大此刻說得啞口無言,躲在門房裡面,不敢出來。呂昆見這女先生要打發他的家人,搶上一步進見。自己也不想一想是個男扮女裝,望著姜先生就是一躬到地:「尊府這人果然放肆,打發他去的為是!」姜先生見他穿的是女服,行的是男札,心下好不生疑!命丫環取燈,近前一看,道:「我說是那個娘娘,原來是呂相公!真好奇怪!來得正好。」錢大見此刻是個男人,越發沒趣,捲起行李,謝過姜先生,出門而去。
女醫生命人掩起門來,笑嬉嬉道:「相公一向落在那裡?為何這等打扮?一一請教。」呂昆想了一會,無言可對,只得假言道:「自離家下,一向在朋友人家留下會文。只因做壞了文章,那些朋友取女人衣服命我穿將起來,無非嘲笑我的。」呂昆此刻認得姜女醫,邁步就走。姜先生道:「相公不必如此,請坐下來,還有話告訴相公。」吩咐命人取茶。
用畢了茶,說道:「相公,我姜醫已自明白。相公自然在那些深閨內院被人家留住,不得出來,故而今日是這等打扮。我想偷香竊玉,也是才人所為,卻也無妨。但不知落在那家?可以說個明白,包你與那人將來兩下成就,如若不然,告知令堂太太,只怕悔之晚矣。」呂昆到了此刻,卻也難瞞,只得將落在安府小姐樓中,與臨妝兩下的話說了一遍。把個姜先生都噱死了,將頭搖了兩搖,道:「相公真乃色膽如天!想那安瑞雲小姐,比不得等閒人家女子,倘被他令堂太太知道,便怎麼處?」呂相公道:「今日乃是安老大人回家,開了後門,起那些行裝。趁此機會,只得扮做賣花之人,不期又遇先生。倘若見了家母,切不可言及。」
姜先生細想:他令堂連日病在垂危,我若不指點他作速回去,見他令堂,豈非不義之人?忙向呂昆道:「相公,非怪我多嘴。自從你出門之後,府中老太太朝思暮想,問卜求籤,總皆不靈。連日不瞞相公說,是我在府上代老太太診脈;脈息沉細,看來此病皆由相公起見,快些回去,或者托天僥倖,也未可知。」呂昆聽得這一席話,蹬足捶胸,淚如泉湧。只才是:
養子不能依膝下,反教老母病思兒。
呂昆一陣昏迷,跌倒在地。不知怎樣回家見母,且待下書接講。